第3章 內(nèi)侍雪衣
宮闈六局一手督辦采選,要求十分嚴苛,入宮三千人,最后只留下八百。
尚儀局女官講完規(guī)矩,天剛擦黑。
有女史領她們?nèi)ゾ铀,雪白的大理石廊道和基石,宛如銀蛇漢橋,交錯縱橫在亭臺池榭間。青白石底座飾以華美的彩繪,朱紅的隔墻和頂上碧色琉璃瓦交相輝映,璀璨了一條華貴而安靜的夾道。
于北苑用畢晚飯,新宮女車錦與楊悅穿廊而過,不經(jīng)意瞥見樹下有人向一名年輕內(nèi)侍行賄。
那宮女低聲笑道:“奴婢日后在宮闈六局行走,這位爺多擔待了。若有合適的差事,還望爺提攜一二!
年輕內(nèi)侍唇紅齒白,豐神秀骨,穿一身暗青公服。身后有更小的宦使替他提盞宮燈,映亮四下里搖曳的青翠草木。
按例內(nèi)侍省要來訓示,但他忙得足不沾塵,入了夜才得空轉一圈,不想遇見這樣的事。
“刑余之人,沒有家眷,月俸已足夠,用不著這個。”年輕內(nèi)侍不著痕跡推回去,微微一笑道,“姑娘自己留著,日后宮里有別的用處。”
說完,他神色自若地轉身出門。
宮女還欲再央求,提燈的小宦使攔她一把,不甚客氣道:“師傅的話姑娘記不住么?再多糾纏,怕沒有好處,只有壞處!
楊悅見了,奇怪道:“什么時候宮闈里的宦使都這樣清廉起來?”
車錦笑道:“得分人!
楊悅道:“那你看那個秀氣的內(nèi)侍是何人?”
“內(nèi)侍省內(nèi)侍監(jiān)的徒弟,陳雪衣。”車錦冷笑道,“他師傅執(zhí)掌內(nèi)侍省,又兼任千牛衛(wèi)監(jiān)軍,他本身亦是內(nèi)常侍。太后與帝君都看重他們,想是不缺金子使!
楊悅捂嘴,驚訝道:“他師傅是陳長安?那就難怪了。陳雪衣,像個女孩兒的名諱!
車錦想了想,對楊悅道:“以前說過這句話的人,現(xiàn)在都在掖庭里!
她們進了臥房,一陣夜風猛地將門閉上,嚇得楊悅抖了一抖。
梳洗完畢,車錦去香龕邊焚了安息香,執(zhí)一把剪子剪滅了燭燈。
房內(nèi)頓時一黑,不久又轉為烏蒙蒙的灰——那是庭外的皎潔月光透過雕花窗,跌落在地。
宮中白日一片喧鬧,入了深夜卻能一瞬間安靜至極。
朱墻上有幽風掠過,吹往太液池左邊的冷宮。
這里常年人跡罕至,又有詭異可怖的傳聞,灑掃宮人便偷懶了。入目一地狼藉,雜草茂密,枯葉成堆,連月光都被樹枝遮擋,只剩下滿宮寂寥和陰森。
那道風剛剛落入庭中,便有人開口道:“來得這樣遲,還當你出了事。”
“不會。”車錦道,“主人要你協(xié)助我,取得皇帝的信任。我才好見機行事!
那人輕哼一聲,微微帶了點冷意,道:“你以為那么容易?皇帝身邊現(xiàn)在有卻邪、斷水、寧詞三人,事事聽他們的意見,極少往我這兒來了!
車錦忙道:“這個我知道。皇帝身邊難得插個人進去,那我不如去太后那邊。”
“用不著!蹦侨祟D了頓,道,“太后手掌朝政大權,手段比皇帝現(xiàn)在高明得多。陳長安師徒既把持偵查、鎮(zhèn)壓反抗朝廷組織的千牛衛(wèi),又掌握內(nèi)侍省,權力極大,很容易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实凵磉呺m有三人,但寧詞才入宮一二個月,風頭太盛,又與卻邪不合,仍有機會除掉她,由你頂替。”
車錦吸了吸氣,點頭道:“好,這樣便好。還有什么?”
“采選完畢,太后過幾日會同尚宮局、尚儀局、尚寢局、尚功局宣召宮女,你看著辦!
車錦皺眉:“以前沒這個規(guī)矩!
那人沉默片刻,道:“現(xiàn)在有了。約莫是太后聽到了風聲!
“那你要盡快想辦法助我。眼下的事,我盡力而為!避囧\咬了咬牙,不見那人回答,只當是默認了,立刻如來時一般迅速離開,偶然卷落幾片蕭索的葉。
這時另一人才從陰暗中走出,一身鎏金紫拽地宮裝,腰間束一條秋香色絲絳。
她左右兩名宮女隨侍,儀態(tài)嫵媚地走過太液池。漸入長廊,她們剛轉個角,不想迎面撞上回院歇息的陳雪衣。
小萬子在陳雪衣身后,手中提著宮燈,見她先屈膝道:“奴婢見過息夫人。”
陳雪衣的公服袍角被風吹得卷起來,風度從容,猶如翩翩濁世佳公子:“息夫人!
息夫人挑眉,訝然笑道:“免禮。原來是陳常侍,這么晚才回院,真是辛苦了!
陳雪衣也哂笑:“為帝君及各宮主子辦事,分內(nèi)應當,不敢稱辛苦。夫人體弱,深夜風大,請保重才是。”
“多謝陳常侍關心。正因帝君及各宮主子用得著你,陳常侍更應該保重自己,才不辜負你師傅的提攜之恩?催@小萬子還不及常侍操心,已熬得眼睛都紅了,常侍不顧自己,也體諒體諒你這小徒弟的體格兒!毕⒎蛉寺詭лp浮意味的話中透出一抹勸告。
陳雪衣沉吟片刻,露出深刻的微笑,道:“奴婢明白。奴婢這不成器的徒弟是風迷了眼,哪里是熬出來的,夫人仁慈,不必垂憐他。”
小萬子跟著躬身,回道:“奴婢謝夫人關懷!”
息夫人聞言,嫵媚一笑,伸手搭在宮女腕上,娉娉裊裊地行過去。夜風吹翻裙裾,絹紗飄揚而起的那一刻,她背影如夢似幻。
陳雪衣垂眼避讓。
小萬子呆呆地盯著息夫人,待她走遠了,才狐疑道:“師傅,您看沒看見,息夫人好像是從那座冷宮出來的……”
“沒看見。”陳雪衣平靜道。
……
新宮女分入二十四司前日,太后傳旨于明光宮召見。
尚儀局司贊司的女史在前引路,八百宮女排成長長的十隊,儀態(tài)端莊地穿行于華林園。
宮女中有諸侯的細作,此事太后知道。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不管太后看不看得出哪些人來路不明,最出色那幾個必然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眼看快到明光宮,車錦深深皺眉:如果自己這樣進去,恐怕會功虧一簣。
繞過一條漆紅烤藍的長廊,步上井干樓前孤樹池的漢白玉石橋,前面女史突然停下,微微側身退避一旁。
她這一動,身后所有宮女跟著退避,頓時讓出一條寬敞的大道。
車錦看清來人,展眉吐了一口氣。
內(nèi)侍監(jiān)陳長安與徒弟陳雪衣當先踏上石橋,身后跟著小萬子等十二個宦使,簇擁而來。
十名司贊司女史都雙挽手見禮,笑道:“見過兩位陳爺!
“這是今年選進來的宮女么?樣貌一個賽一個的,好!要是做事也跟樣貌一樣好,那更好了。”陳長安已經(jīng)是五十幾歲的人了,看了一眼宮女的隊列,笑呵呵地開口,仿佛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
領頭的李司贊應道:“陳爺訓誡得是!
陳長安擺手笑道:“哪里敢訓誡你們六尚二十四司的人?回頭別同氣連枝,給我們內(nèi)侍省的人氣受,我就要燒香了。太后差我去問問帝君紫宸殿缺不缺人,你們快領著人去明光宮入見!
“陳爺這話真是折殺奴婢,哪回內(nèi)侍省的人來要東西,我們不是最快趕出來的?”李司贊雖是尚儀局的女官,但宮闈六尚中的情況,大致都能知道。語畢,又笑道,“差事不敢怠慢,陳爺先請!
車錦見他們過來,便冷笑道:“不過一個太監(jiān),多大的做派,還讓我們幾百人停下,讓他一個人。”
陳長安腳步一停,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淡淡道:“你說話,是不是總如這般一語中的?”
車錦還要開口,陳雪衣忽然上前給她一巴掌,對領路女史平靜道:“一時手快,教了貴司宮女規(guī)矩,不要見怪!
女史不看車錦,只對陳長安與陳雪衣笑道:“是尚儀局教導無方,回頭教好了,再讓她向陳爺請罪!
陳長安擺手,隨隨便便道:“用不著。快領去見太后吧!
一行人從她身邊經(jīng)過,車錦下意識抬頭看去,恰對上陳雪衣透徹鋒利的眼神。
她悚然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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