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章十四 無能之犬
姜嬸匆忙回到家就到灶臺上整頓,她媳婦在內屋聽見聲響,打了粗布簾子探望。
姜媳婦生的很好,膚白的不像街頭掌柜家粗黑的女孩兒,才生過孩子還帶著幾分圓潤。她輕拍著幼子,詢問道:“娘是餓了嗎?我屋里還有幾個白薯,還是熱的呢。我給您拿來。”
“不忙不忙。”姜嬸對她慌忙擺手,回頭見她下了地,頓時拍掌急切道:“女人做月子下不得地,你快回榻上去!別著了涼,后邊可苦著呢!”
姜媳婦抿嘴笑,一邊被婆婆往屋里趕一邊勸道:“身子骨被娘養的好,強壯著呢。娘,怎去恩人門前一趟這般著急?”
“是我給忘了!”姜嬸對她道:“忘給恩人帶謝禮了。”
“咱家沒有男人,就是謝禮也沒什么可送的。”姜媳婦有些憂愁道:“該送什么好?”
姜嬸一聽,頓時眉開眼笑,輕拍著她的手道:“咱們恩人人善著呢,人不要那些貴重的,就要些吃食。”
姜媳婦遲疑道:“人畢竟給了大郎衣服,這天寒地凍的,誰不緊缺這個?不如這樣,以后我做多些,娘給他帶去。”
“你不成,我來就行。”姜嬸點頭道:“我聽著恩人聲音年輕,年輕小哥食量大,我估摸著多做些好的,日日給他送。”
姜媳婦說得一點也不錯,今年邊城百姓最不缺的就是炭火,最緊缺的卻是厚衣物。商家將炭火賤賣給了乞幫,卻在另一頭一聲不吭的抬高了布料市價,棉花眼下都貴的出奇。有男人的人家興許還能想法子撐一撐,可姜家唯一的男丁在邊城保衛中死在城外了,如今她們老婦寡母,在衣物上見了緊張。家中僅有的幾件襖衣被姜嬸裁改成了小襖,都是好幾年的棉了,給媳婦一件,她自己一件。等到小孫子這卻舍不得用舊潮襖棉,求了許久只有欒修那一屋給了八分新的衫褂,她們裁剪裁剪,也不會委屈了小孫子。
姜嬸撿了些雖小卻形狀完整的白薯,又從灶臺邊上僅剩的兩個雞蛋里拿出一個,打糊沖熱。另挑了些雪里埋凍的大白菜和臘肉,翻炒入盤。她將這些吃食整齊的徘放在竹籃里,最后從蒸籠里拿了四個溫熱的窩頭,蓋上干凈的藍布,對姜媳婦囑咐了幾句,就出門了。
欒修坐在榻上擦他從屋里找到的兩把匕首,匕刃下鋒口光弧漂亮,是他喜歡的樣子。這種暗影的兵刃為保護主人是不會留下任何印記,這樣暗地里下手也十分安全。中都祈靈豢養的暗影多到令人頭皮發麻,據說祈靈王各個兄弟人人都有一大批。南域不興這個,欒修也不喜歡。
門再次響了。
等欒修到門邊時只有個竹籃在門前,他從門縫中看見姜嬸扶著墻往巷口走。略顯肥胖的身軀踩在黑洞洞的雪地上,走的小心翼翼,移挪的十分不便。欒修一直等到姜嬸徹底不見,才開了門縫,將籃子勾進來,全過程都面無表情,手下卻不客氣的掀開籃子看了看,還是貧民吃食。
第二日一早,姜嬸到時門前已經放了空了的竹籃,她喜笑顏開的將今早帶來的吃食放進去,歡歡喜喜的去了。
等到欒修再想起時,門前竹籃竟然還在。他蹙眉,看見里邊又被裝滿了。
這樣連續了幾日,直到一日姜嬸送飯時,那門開了開,雖然沒有露出面容,但年輕的眉眼卻看了清楚。
欒修微彎的眸有些不耐和困惑的盯著姜嬸,姜嬸沖他笑得眼角生花,和善道:“恩人起得早。”
欒修有些躲閃的隱進門后,只嗯了一聲。
姜嬸躊躇了下,手在衣兜上擦了又擦,道:“打擾恩人,其實今日有事還需恩人相助。”她頗為難為道:“我家水井上凍......”卻又說不下去,拍了怕自己的嘴,對他道:“算了算了!恩人慢用,慢用啊。”說著不等欒修回答,自徑往回去,路上還暗自懊惱著。
怎么說的出口呢!誰家沒個事,她還能天天拿自家事去麻煩恩人?怎個這般沒良心......
欒修手中的匕首推回袖里,眼看姜嬸都要轉出巷,他推開門喊了一聲。
“何事。”
已經困在屋中多日的年輕人避閃著日光,緊盯著門前的竹籃,用他從未有過的和緩語氣道。
“......權當吃食費。”
另一邊。
鐵木由一骨碌坐起來,韶輕掃了他一眼,鐵木由才睡醒的面上一片驚愕,他對韶輕喃喃道。
“喂,喂木板臉,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什么。”
鐵木由咽了咽唾液,“我夢見那臭小鬼了,爺爺就說一直覺得哪里不對勁!真是嚇死人了!”
韶輕皺眉,“說人話。”
“眼睛,眼睛啊!”鐵木由爬到床邊指著自己的眼睛,對韶輕激動道:“那家伙的眼睛是不是這樣,這樣。”他在自己眼睛上比劃著彎起的弧度,“像不像少主?笑起來簡直一模一樣!”
韶輕原本面無表情的臉漸漸色變,他狼眸張大,下意識捂住了鐵木由的嘴,低斥道:“你瘋了!”
他和九韶嫣一起渡過封地王軍們的追殺,他當然對九韶嫣的身份猜測一半,但是鐵木由這么一說簡直是不可想的后果!
欒修是什么人?!
南域修羅,鎮南王唯一的兒子,四封地世子之一,還因沁嗒木一事成為西疆眼下的公敵。這個時候若是傳出什么相像的話,鬼知道流言會傳到什么樣子!愚民不識真假,倘若少言被傳成南域的人,那邊城保衛就成為一場自導自演的大笑話!如今本就岌岌可危的境地將變成徹底無法翻盤的絕境。
鐵木由也被嚇到了,他朗目也是大張,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
韶輕壓低聲音道:“妄言!不要再提了!”
鐵木由用力點點頭,兩個人同時緊了口氣,千斤的石頭似乎壓到肩頭。兩人最后沉默的在房中,誰也提不起話頭。
因為這件事太奇怪了。
韶輕想起欒修乖戾狠絕的目光......不能想象這樣的目光出現在九韶嫣身上會是怎樣的情形。
不能想象。
*——*——*——
欒修手凍的通紅,他搓了把僵硬的臉頰,俯身繼續專注在水井的鑿砸上。
姜嬸在看見他凍得不輕,趕忙勸道:“不急不急恩人,這天寒地凍,還是先入屋喝碗熱湯暖暖身子!”
欒修點點頭,入了姜嬸家的外屋。姜媳婦不好見外人,但在內早已經備好熱湯盛在桌上。欒修喝著熱湯,聽見里屋傳來小孩子的哭聲,頓時不自在起來。
姜嬸道:“家里才添的小孫子。”說著笑道:“多虧了恩人給的衣衫。”
欒修用喝湯遮掩了眼底滾動的乖戾,他胡亂點著頭,喉頭發緊,指尖似乎為想起虐殺沁嗒木孩子時的情景而顫栗。那種扭斷新生嫩芽的罪惡感和暢快感并存,他臉色越加不妙。
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大,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殺戾氣息驚嚇到,哭聲不止,甚至開始上氣不接下氣。
姜嬸聽著不對,對他告了聲罪,趕忙入內去看。
欒修聽見年輕女人哼歌哄孩子的聲音,聲音柔柔弱弱,仿佛一掐就斷。但就是這樣一掐就斷的聲音,讓他緊繃的脊梁倏地放松,殺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察覺到自己胸口翻滾的惡意,他有些踉蹌的放下碗往外去,甚至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匆忙狼狽的逃回去。
等到姜嬸再出來時,人已經不見了。姜媳婦帶愁的輕拍著緩和哭聲的孩子,對婆婆道:“......只怕是怠慢恩人了。”
邊城還在嚴守,有少言在這里,黃金商道似乎不敢耽擱邊城的物資。直到九韶嫣收到了從玄云城來的禮物,是云青三少的慰問。
一尊白玉細膩的觀世音慈眉善目。
九韶嫣卻沉下了心。
緹蘭悄悄的問付琛,這觀世音看起來是個稀罕的寶貝,為何少主仿佛并不開心的樣子?
付琛嘆了又嘆。
“眼下就是來車糧食種子,也比這貴重的觀世音來的真誠啊。”
馬上就要開春了。
先不提沁嗒木還在處理的尸體們,就是黃金商道一沿的城鎮,都要考慮春耕的事情了。少主大抵是太年輕,在此之前沒有意識到屯種的必要,她將糧食統統分發給了各城,哪里還拿的出種子?
商家這是要抬價的意思了。
商煥大約也得到了消息,知道少言眼下的困境,不僅不打算助手,恐怕還有落井下石的趨向。乞幫現在處處都是棘手的問題,少主到底能不能行,這下就是付琛,也覺得不一定了。
餓肚子的時候,能打和聲望都沒有了用途。在□□裸的危機面前,人只會記得如何趨利活命,而不會是惦念恩情。
付琛對緹蘭苦笑道:“本以為抓住南域世子就能解決的問題,如今看來是抓住他都會引爆的問題。恐怕鎮南軍早就收到了世子被困的消息,一直穩住不動,是在等春耕無糧的時候來啊,到了那個關頭就是少主也打不起。如果玄云宗再狠下手,乞幫大危。”
“鯊幫呢?鯊幫不是一直與咱們交好嗎?”
“商家既然都敢這么做了,說明鯊幫此刻正被絆住了手腳,一時間騰不出手來。”付琛斟酌著對她語重心長道:“緹蘭,沒有憑靠別人的威名而能得到臣服的王。鯊幫不是我們的力量,如果妄想依賴著它,那倒不如直接將乞幫并進鯊幫來得輕松。我們有自己的名號,不能做被人庇護的鷹犬。”
緹蘭怔怔地點頭,問道:“我們會死嗎?”
付琛打起精神對她笑道:“我們還在這里,就得相信少主對嗎?”他揉了揉她的金發,“去找鐵木由吧。”
九韶嫣靜靜坐在觀世音前。
抱頭沉默。
這一刻她無比清晰地認識到,她根本不適合做帶路人,她甚至找不到自己能被稱贊的天賦。她所有的東西都建立在紙上談兵,她甚至連秦歡淺輕輕撥設下的局都跳不過。
她還不如韶輕的果決。
孤獨的夜落魄的王在流浪。
而她只是個跳梁小丑。
她仰身靠在椅子上長長嘆出口氣,想起父皇和蕭野的背影,卻都像是遙不可及的前方。九螭刃在腰間,她握在刃鞘上,感覺堅硬的冰涼紋路硌在肌膚。
——但是。
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在此時退縮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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