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章十三 心慈手軟
殺令傳遍邊城時,游走在墻根拐角陰影下的欒修終于皺起眉,他發(fā)覺帶路的人也似乎開始倉促起來。
這個殺令打亂了對方的計劃,在如此威勢之下,想要送欒修出城無異于登天。
“委屈世子了。”這人引著欒修到處深巷破屋后立刻慚愧道:“恐怕世子要在此處委屈幾日,小人一定盡快安排世子出城。”
欒修始終皺緊眉頭環(huán)顧打量破爛的房梁,聞言也知道此番情形下也不可著急。他問道:“即是秦暗影,不知是哪一位表兄的龍虎?”
這人默默指了指西邊,欒修頓時了然。他上前幾步,對欒修告了一聲:“得罪了。”他將欒修穿過的衣衫迅速扒下,道:“內(nèi)堂已備好熱水和干凈的衣物,還請世子速速清除味道。”
欒修知道他擔憂那個長了雙狼一般眼眸的男人,臨去是像是不經(jīng)意般問道:“他叫什么?”
“原本無名,少言予起韶輕二字。”
欒修一怔,繼而哈哈笑出聲來。“好大的膽子!竟敢給他起這二字,與圣上名諱直沖不避。”
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有意。
欒修入內(nèi)收拾,這人抱著衣物匆匆出門,只想盡快將這沾著濃烈氣味的燙手山芋處理掉。黑暗中能聽見沙蛇漢子的呼喝聲和整齊的列隊巡查聲,他暗暗道韶輕厲害,腳下更加快。
轉(zhuǎn)出深巷往右去片刻就有個集污處,他只要將衣物在那里燒掉便可。他走的匆忙,原本沒察覺什么,可是走著走著,卻聽見了獸類的喘息聲。
他猛然回頭,什么也沒有。他疑心不對,手已經(jīng)摸到了腰側(cè)的匕首。等了半響,終于以為自己聽錯了聲,轉(zhuǎn)頭還未抬腳,從側(cè)旁低屋頂上陡然撲下巨大的狼!
好聰明的畜生!竟然知曉藏身暗處,以備他不待是偷襲!
暗影想要拔出匕首,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絕望泛涌胸口,頭狼的爪牙瞬間就讓他斃命,為了確保真的死了,它甚至將頭顱都咬了下來。
韶輕說直接咬死,頭狼銜起尸體,原路回去。
等到欒修從內(nèi)堂出來時,暗影還未回來。他等了半響,一直沒有聽到有人經(jīng)過這門前,已經(jīng)猜測到了幾分。可是他連邊城的門都摸不清在哪里,貿(mào)然亂逃也非良策,便索性入內(nèi)倒在床上,竟放心大膽的睡了過去。
他在這里睡的憨實,韶輕在那里卻什么也搜索不到。韶輕將頭狼帶回來的尸體仔細打量,始終沒能窺出端倪。對方的警惕和老道超乎他的想象。
“藏的太深,沒有絲毫痕跡。”
九韶嫣將尸體的衣物在手中摩挲,從領口開始一寸寸往下,像是在尋找什么。一旁的韶輕也安靜下來,看著她手指移動在衣物上。果然,沒出多久,她摸到衣服的肘下,滑出九螭短刃將這里割劃開,掉出了什么。
韶輕撿起掉出的木扣,靠近鼻尖輕嗅了嗅,倏地看向九韶嫣。九韶嫣輕輕地呦了一聲,道:“看來秦混球又出來打醬油了。”
這是分辨暗影慣用的手段,也是最初從九重王宮傳出去的手段。當年九氏才打下大成江山的時候,為了給四藩王足夠的底氣,初代的暗影都是九帝給的。起初的確是起監(jiān)控作用,不想后來藩王先養(yǎng)硬了身板,暗影也不再是九氏獨用。
玄云宗的熏香也是抹不掉的標記啊。
“不能掉以輕心,即便他還在城中。”九韶嫣將木扣拿在指尖端看,道:“秦歡淺的爪牙不會只有這么一撥。邊城不如邯城嚴察要守,想要混跡其中太輕易了,他們一定還有其他方法送他出城。”
“難道坐以待斃?”
“虧你果斷才能關得住他,怎么能就這么坐以待斃讓他再跑掉。”九韶嫣將木扣拋給后邊想看很久了的鐵木由,繼續(xù)道:“邊城不算大,他跑不掉。從付琛那邊轉(zhuǎn)調(diào)人手,嚴察不怠。”
即便邊城不大,現(xiàn)今也有六萬民宿房,豈是一時間能搜查清楚的?
“搜查無疑是最愚蠢的做法。”
秦歡淺指尖輕細移動在紫金匣子上,清晰地咔嚓活動聲入耳,他仿佛專注在如何打開匣子上,又仿佛心不在焉。因為那眉間薄諷,不以為然。
“倘若乞幫挾修世子殘余而逼他現(xiàn)身,豈不是很容易?”云深端坐席上的姿態(tài)甚是風華。外弱內(nèi)剛,表潤里沉就是最好的寫照。他將熱茶緩品咽下,微笑道:“法子很多,乞幫也不像愚鈍之輩。”
“那是你不了解少言這個人。”匣子精妙的內(nèi)鎖輕輕在耳邊轉(zhuǎn)動著扣搭,秦歡淺道:“如果西疆有最不成器的,非她莫屬。”
“愿聞其詳。”
“心慈手軟就是她致命的弱點,從她以安撫之態(tài)并吞邯城就能窺見一二。在對無名時也是如此,并非強力打壓,而是動之以情。這種溫柔的手段好像很有成效,實則不過還是一盤散沙的烏合之眾。流痞從出現(xiàn)在西疆那一天起就是玄云宗頭疼的問題,親之則登臉,遠之則狂妄,這些家伙不存在情面一說,利益變動才是趨勢他們組合與奔潰的核心。邊城一戰(zhàn)算什么。”他微微嗤笑,“那種程度的打鬧算什么戰(zhàn)爭,強敵在前弱者團畏是世間準則,少言只是恰好占了時機的便宜罷了。如果稍稍換個時間,如今還有沒有邊城都是一說。她有了上天給的運氣,卻沒能拽緊。你看她在鎮(zhèn)南軍退后做了什么,還在保持她一貫的溫柔態(tài)度。黃金商道已經(jīng)暢通,別說商煥會不會咬她一口,就是流痞自己也會先蠢蠢欲動。”最后他停了停,恨鐵不成鋼般的低斥了聲:“蠢死了!”
正在喝茶的云深抬腕的動作一頓,道:“可她畢竟有救邯城之功,加之邊城名望,流痞再想妄動,輕易之間也動彈不能。”
“有道理。”秦歡淺雅致的眉一挑,道:“但是西疆不同與帝都,阿深。少言的聲望籠絡的除了賤民間的老弱病殘,還有誰?本性貪婪是流痞抹不掉的東西,翻臉只不過是他們心情驟變的片刻。在西疆,不存在道義廉恥。”
“如此說來,她如今處境危機四伏。”云深沉吟間輕咳了幾聲,道:“況且沁嗒木事傳出,流痞必定嘩然。”
沒錯,沁嗒木事情就是□□。少言一向以保護者的姿態(tài)來籠絡松散流痞勢力,然而這種聲望僅僅維系在萬無一失的基則上。一旦出現(xiàn)疏漏,浪頭將比她想象更大的打擊而來。
云深可惜的看著茶煙繚繞。
他不在意少言。
他只在意邯城爭奪時那個看似巧舌如簧實則步步威逼的男人。
奕叔在邯城里,打了個噴嚏。
*——*——*——
欒修醒來。
身下的床板冰涼堅硬,他皺眉滾了個圈,四下冷的令人難以忍受,他坐起來用了幾個剎那才想起這里是哪。
秦歡淺的暗影沒有回來。
他輕輕嘖了一聲,知道這是回不來了。等到他下榻時才發(fā)覺渾身疼痛,偏偏寒氣入骨,怎樣都是個難受。
屋里留了盤點心,連熱茶都沒有。欒修看不上這簡陋的吃食,他倒回床上,心里盤算著如何出城。只要能出城,他自有辦法傳消息到南域。可是那個叫韶輕的男人不是好對付的樣子,想到這就一陣頭疼。他本是為追殺白霂來的,想著西疆不過爾爾,卻落了個圍城困獸的下場。
他想著。
想起了臨行前鐵算老頭的話。
鐵算老頭說西疆浩瀚,如同深淵,藏蛟伏虎都是尋常。真正難纏的是地頭龍蛇,絕對不是短短幾天能斬草除根的麻煩。
他當時還笑鐵算越老越膽小。
不想西疆真是龍虎之地。
欒修舔舔干澀的唇,莫名笑起來。他不會這么簡單的收手而歸,西疆的趣味比他想象的要更多,況且白霂還藏匿在這里。不殺白霂,難抹他心頭之恨。
他這正笑著,忽聞門板被人敲得響亮。欒修眼中沉漆,將卸放在枕邊的匕首收入袖口,他起身到門邊,靜氣著聽。敲門聲急促,門縫細漏之間能隱約看見老婦微胖的身形。粗布襖子洗的發(fā)白,敲著門,怎么看也不像是暗影。
“有何事?”欒修微彎的眸深處翻滾著殺意,他抬手扶在門框。這婦人只要有所異態(tài),手下壓著的匕首就能要她的命。
門外的老婦是尋常老婦的模樣,抬手擦了擦泛白鬢角的汗,眼角的魚紋深刻。她道:“小哥,家里可有不用的舊衣物?我兒媳前幾日才生完孩子,家中實在無衣物,小孫子光了三天的屁股了!”像是怕他不答應,這婦人急急切道:“我家有炭火,同小哥換如何?”
欒修本想拒絕,聽到炭火二字微猶疑,打量這婦人確認尋常至極,冷聲道:“你三刻后來取。”
老婦連連應聲,匆忙而去。
欒修在昨晚他清洗的內(nèi)堂翻到五六件長衫褂,將衣服放在了門前。等到老婦再來時,除了炭還帶了幾個熱乎的白薯。她千恩萬謝的抱著衣服走了,欒修就靠在門邊沉默的盯著她動作,直到鼻尖躥上蒸白薯的味道。
鼻尖輕動,他瞥了眼放在門口的白薯,輕嗤一聲轉(zhuǎn)開臉。打開門將炭拿入時不知為何,將那他本意不沾的白薯也抱進了屋。
白薯的熱氣穿透指尖,似乎讓胸口都撲通著暖過來。他腹中一直在叫,他盯了白薯半響,喉中不知為何會吞咽口水。
賤民吃食。
欒修將白薯丟到桌上,可是腳卻像生了根一般固定不動。腹中的饑餓感變得前所未有的強烈,明明他在馬棚中餓了幾日都不會對乞幫的饅頭動容,如今竟因為這小小的白薯而勾的饑火洶洶。
可恨!
鮮明的臉蛋露出個惡狠狠的表情,他拿起一個連皮也未剝就塞進口中。薯心燙著舌尖,燃起他從未吃過的美味。
都是乞幫的錯!
他塞的兩頰微鼓,憤憤地吞咽著,也沒再嫌棄茶水冰涼。
等到這一天將至黑暗時,門又響了。
還是老婦。
此番是專程來道謝的,對著他的門板謝了半響。欒修在里邊不耐的蹙眉,偏偏目光看不見她另一邊提了什么吃食,直到他打斷老婦的話。
有些僵硬的問道:“帶了什么吃食來?”
那老婦一愣,隨即笑開,對他道:“誒,誒!恩人稍等!容我拿來。”說著一邊匆匆回去,一邊輕打著自己的頰邊,告罪道:“該打該打!竟忘了給恩人備食!”
欒修想。
果真是小民,竟然連客套也不會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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