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章十一 四面楚歌
玄云城。
云青色輕襲席榻,商煥俯首暖榻上的幾案。墨筆勾勒不斷,正在處理從南域新遞來的賬簿。榻角置放著偌大的玻璃燈,黃暈的光投影在他白皙的頰側,讓這個擁有一半夷族血統的男人輪廓更加深邃,沉盯在筆下的眸墨綠色凝重。
小照一邊垂手靜氣的候著,不敢打擾。盯著房中暖爐,見熱度不夠時,便會向候在門邊的丫鬟打眼色,她們自然會輕手輕腳的加暖。這期間不聞絲毫聲音,除了商煥筆墨勾畫的沙沙聲。
約到三更,商煥停了筆,揉著眉心問道:“北漠的賬簿來了嗎?”
小照接過后邊下人送上的賬簿,躬身奉到商煥手邊,道:“入夜時就到了,沒敢驚擾爺。”
商煥略翻了翻,便丟到桌上,疲憊道:“明日再閱,讓人備水。”
小照趕忙吩咐下去,上前勸道:“爺案牘勞累,要不要稍用些吃食?”
商煥微頓,道:“家主歇了嗎?”
“家主亥時便歇下了。”小照揣揣著主子的心思,輕輕道:“大少爺伺候著歇下的。”
商煥半響才嗯了一聲,小照也不敢再提。片刻后,膳食上桌,商煥沉默的用著,屋里寂靜。他露出袖口的手腕骨干凈漂亮,薄青色下的里襯依舊是緊扣的模樣。哪怕在這種疲倦的狀態下,這個男人也像是毫無破綻,禁欲味更添。
從過年開始,老家主就已經臥床不起,甚至連元春節家宴都是讓正房大少爺商華打理主持的,家主從始至終未曾露面。商家放在外部的掌柜們忐忑的揣測著老爺子的心思,近年一手握權主持事務的是三少,可候在榻邊的卻一直大少。都說老人家耳根子軟,誰知道最后到底是誰呢?三少雖然厲害,可是正房多年積威也不簡單。之前尚且能遮掩的斗爭已經越加浮現水面,商家的氣氛愈漸低壓,隨處都是劍拔弩張的風向。
商煥只用了一點,便讓人撤了下去。沐浴后入了寢,腦中一直緊繃的弦陡然松下,人卻在巨大的乏累中更加清醒。墨綠的瞳望著頂,在黑暗中孤獨寂靜。
爺爺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越發的看不真切了。
商煥低嘆一聲,翻了身。屋外似乎起了大風,他數著風聲,又是一夜失眠。
次日一封急報送上案頭。
商煥反復思索,忽然叫了小照將這薄薄地信封送往玄云宗。小照驚了一驚,思忖著主子多年未曾與玄云宗正面來往過,是有了什么消息竟能改變主意。要知道眼下梟主與玄云宗的關系看似有所回和,實際上依舊十分嚴峻。此時往玄云宗去,倘若梟主知道了......
可惜商煥什么也沒說,小照只得蒙頭入了玄云宗,要將東西親自交送給小尊上。
秦歡淺還在殿中把玩這著個紫金匣子,聽聞說商家來人了,斜靠殿尊位上的云袍也是一滯。架放在尊位扶手的長腿一收,他輕笑著對下邊獨自周旋棋盤的云深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商煥竟然敢上本王的門。”
云深捻著棋子正在思索,聞言含笑道:“奇貨可居,自然膽大了些。”
“他的消息代價不小。”秦歡淺雅致的眉眼半思量,“若是不和本王的意,本王可不賣賬呢。”
云深笑著將棋子按在棋盤,道:“那便讓他呈上來看看。”
*——*——*——
鐵木由這一次傷好的極慢,大抵是許牙牙不在的緣故,直到六天后他才能稍稍下床。
緹蘭在孩子中極有威信,她坐在放外的柴墊上給他們講故事,正說著鐵木由浴血惡戰彎刀隊的英姿時,木頭支著拐杖,步履艱辛的推開門,兩個人隔著孩子們遙遙相望。
緹蘭索性指尖一指,道:“就是他哦。”
一雙雙蹭亮起的目光直逼的鐵木由臉紅,作為神勇無雙的英雄,他總不能繼續柱個拐杖吧?他干咳一聲,將拐杖靠在門邊上,對著一群孩子列出雪白的牙。
哇的聲音此起彼伏,小蘿卜頭們嘀嘀咕咕的熱議著他健壯高大的身形,和他一臉傻帽的燦爛笑容。
緹蘭走過去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胸口,仰頭對他道:“不錯嘛,都能下地了。”
鐵木由見到她就只想傻笑了,他道:“那當然......我這么結實,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緹蘭竊笑,也不戳破他的逞強。鐵木由想了想,還是道:“那小鬼押在哪里?”
“馬棚里呢,韶輕大哥自己也守在那里,閑雜人等一律勿進。”
鐵木由皺眉,道:“帶我去看看。”
兩個人到時韶輕正坐在馬棚圍欄上看書,他看的是李奕給的書。見到鐵木由只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也不說話,便指了指自己身后的馬棚,繼續看書了。
鐵木由對他這脾氣也是無奈,自進去看了看。
欒修躺在泥濘中,味道讓鐵木由都皺眉。欒修亂發中的眸子盯著他,面無表情,干啞著道:“你怎么還沒死。”
鐵木由蹲下身,道:“你都活著,爺爺怎么舍得先掛。”
欒修哼聲:“好狗命長。”
“嘴巴忒壞。”鐵木由伸手拽起他的領口,看他臉上的淤青,將人又丟回去。“挨打也學不聰明,真不知道你是奸詐還是蠢蛋。”
欒修呸了一聲,竟然笑了,“沒想到少言真的膽如針尖,你們不殺我卻綁我,囚禁我卻不聲張,真的以為南域得不到消息嗎?如今殺了我才能賺一筆呢!”
鐵木由笑不出來了,他道:“你不是為了少言而來的。”
欒修不回答。
“你究竟在找誰,甚至要招惹乞幫也要找到他。”
“干卿底事!”
鐵木由猛然提起他發,怒目道:“我知道對付你最好的辦法是什么,羞辱比殺了你還要痛快。你想找人是吧?爺爺就先找到他,再殺了他,永遠讓你如不了愿!”
欒修咬破了唇,目光乖戾,看著他似乎在打量,他哈哈著笑到嗆聲,“我以為你是個老實人,現在看來不過也是個藏得深。好,你夠狠,就是不知道你們能硬氣多久!回頭看看雪原之外吧蠢貨!悍匪可不是隨便能打發的土匪,鎮南軍也不是屢戰屢敗的垃圾,況且你們背后還有個要人命的秦歡淺!我要睜大眼看著,看著你,你們是怎么死的!”
兩個人怒目而視,分毫不讓。
棚下的銅鈴叮叮當當的響了,鐵木由倏地回頭,韶輕看書的背影沒什么出奇。他像是得到了提醒,壓下了火氣,松開欒修,站起身。
欒修乖張狂妄的笑斷斷續續在身后,鐵木由冷著臉出了馬棚,硬邦邦的對韶輕道:“干什么?”
韶輕抬頭掃了眼他,目光又回到書上,道:“你不要犯蠢。”
鐵木由額角登時突跳起來,他正想問爺爺怎么又蠢了,韶輕先出了聲。
“雖然不知道你與這家伙發生過什么,但是離他遠點比較好鐵木由。如果你不想惹怒少主的話。”
鐵木由一卡,火氣先散了一半,強撐著道:“爺爺只是想揍他。”
“這種話誰信。”韶輕偏頭望著黑漆漆的馬棚,不帶感情變化的說道:“他屠殺沁嗒木,蓄意黃金商道,身份高居南域世子,這三條中的哪一個都是讓少主不能手下留情的理由。你想提點他,也要看合不合適。”
鐵木由一驚,扯近韶輕的前襟,低聲道:“我什么時候說過提點他的話!”
韶輕狼眸肅然,“如果有人將這樣的話傳到其他人耳朵里,鐵木由,要殺你的人能從這里一直排到邯城去。眾口之下,到時候就連少主也救不了你。”
乞幫里沁嗒木出身的人太多太多,一旦有心人要趁機拉鐵木由下水,他這般著急欒修的表態本身就是大問題。乞幫如今內部雜亂的難以想象,就是九韶嫣都防不勝防,此時拉下一個鐵木由何其簡單!
鐵木由啞口無言。
韶輕拍開他的手,“我們如今才是四面楚歌,小心為上。”
鐵木由怔怔地點頭,有些不可置信的恍惚。
早在邊城保衛戰之際,乞幫就不是個無懈可擊的鐵桶,秦會的死一直像根魚刺一樣的卡在他喉嚨里。九韶嫣年關清理乞幫時他才放下心來,卻不想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流痞雜亂,他們各派各系,目光短淺。他們才剛剛嘗到暴力和商道的甜頭,已經在蠢蠢欲動著想要推翻九韶嫣。沁嗒木的延誤正是寫照,韶輕說的沒錯,比起欒修說得外部威脅,乞幫如今自己才是最危險的。一旦有人大起膽來勾結外人——
不。
一定會有人已經想這么做了。
少言的威信已經不足以抗衡利益的摩擦,貪婪和垂涎是僅僅靠拳腳打壓不住的東西。鐵木由仿佛看見無數青綠的眼睛藏在四周,令他渾身發冷。正如韶輕所說的,他們如今才是四面楚歌,防不勝防的是自己,稍微的疏漏都將帶來不可設想的后果。
韶輕將書頁倦倦地翻著,道:“如何處置他已經吵得不可開交,一個個都心懷鬼胎,少主為應付各方連續幾天都不曾安睡。這小鬼很燙手。”
此刻并不是殺欒修的好時機,可是瘋狗一般撲涌邊城的乞幫隊伍越逼越緊迫,他們要九韶嫣殺欒修以表態。欒修是張壓克南域的王牌,到底要不要輕易廢掉,這是眼下最頭疼的問題。
但是殺了欒修就能一了百了嗎。
若是乞幫齊心還好揣測,現在么。
韶輕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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