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嗒木的噩耗還動蕩在風(fēng)雪中，蕭野的船已經(jīng)回到了鯊港。

　　鯊港臨海的沿邊并沒有冷到哪里去，陳真一入港就換了輕衫，趴在船頭吹著海風(fēng)無聊道：“老大有些時間沒帶我們出海了。”

　　松胖子噼啪的算珠在一旁撥的飛快，擦了擦汗道：“冬日不出海，這是老大的規(guī)矩。這么多年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到冬日諸事煩。”

　　“今年沒了海蛇，左右也有了些空時。”陳真趴在船頭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讓我出去捉魚也好啊。”

　　“再忍一段時間吧。”松胖子算盤一旋利落的收進(jìn)懷中。他道：“正因為沒了海蛇，才該警惕些。今年我們連海蛇的島嶼都一并吞了，地域劃界從北海之濱一直延伸到整個北海外沿，甚至比中都封地都要大，我不信秦歡淺會對藩王們緘口。”

　　“又不敢出兵正面干，年年鬼鬼祟祟的搞些暗殺。”陳真打了個哈欠，揮手道：“讓老子渾身癢的難受。”

　　松胖子冷哼一聲，抽出夾在腋下的賬簿，呼啦啦的翻兌著，一邊道：“本來就不是些鐵血硬漢，背后猥瑣這不正常嗎。今年咱們有了閑時，若是他們再敢來，就讓他們好受一番再滾。”

　　陳真細(xì)長的眼眸半掩，他趴在欄上似乎流露出幾分陰狠，道：“沒錯，最好快些來。”

　　鯊港的繁盛一如既往，擁擠喧鬧的港口各色生意游走。陳真看見一艘窄身船的停靠，他翻身跳下船頭，對松胖子揮揮手道：“你先回，我去點貨。”

　　那是新一批煙粟，歸陳真收庫管理。因為近年來封地?zé)熕谑袌龅挠鷿u開闊，玄云宗自己的供貨量遠(yuǎn)遠(yuǎn)達(dá)不到需求，而鯊幫如今已經(jīng)停了給他們的交易。所以每批貨都涉及被玄云宗盯上的危險，按照蕭野的意思，等到北海夷島全部收歸后，煙粟種植將一律毀銷。

　　這一點陳真不贊同。

　　因為煙粟的甜頭太大了，每年帶給鯊幫的收入是其他方面難以媲美的巨大。況且這生意于他們來講一本萬利，這樣停手他實在難以接受。

　　他上了船，立刻就有人引著他往船艙去。一排排碼放整齊的煙粟箱層疊在艙內(nèi)，陳真隨手點了一個，自有人拿來開箱給他嘗。陳真挑了口，嘗了嘗。

　　然后氣氛突然變得很奇怪。

　　濕咸的海潮撲打，陳真一直蹲在箱旁，他指尖摸了摸鼻尖，忽然笑道：“這批貨一路順風(fēng)么？”

　　負(fù)責(zé)押貨的弟兄有些緊張，回答道：“一路無情況。”

　　陳真哦了一聲，尾音拉的莫名危險，他屈指敲在箱口，道：“干的不錯。”

　　可是押貨的人不敢松氣，反而提起心來。他踟躕道：“二爺，這貨還成嗎？”

　　“不錯啊。”陳真站起身，回頭沖他笑了笑，猛然一拳砸在他鼻梁挺上，隨后陳真狠聲道。

　　“你他媽帶回了一船麥面粉。”

　　滿船皆驚。

　　——＊——＊——

　　鐵木由還蹣跚在雪中。

　　暴雪將他劈頭蓋臉的堆積成白色，凍的僵硬的腿腳艱難邁步，他抬頭看了眼前方，根本看不見一尺之外。撲打的雪花砸的臉頰麻木，天地呼嘯又蒼茫，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邊城的哪里，他只能憑著僅剩的蠻力繼續(xù)前進(jìn)。他們不能停下來，凍死的危險像是越來越逼近的刀鋒。

　　鐵木由突然撲通一聲栽倒雪中，他抓了幾把雪塞進(jìn)口中，里外都凍成條狗。男人也滾躺在雪中，對他道：“我們都要死在這兒，這該死的雪。”

　　“你死不了的。”鐵木由爬起身，這次將他拖拽到自己背上，搖晃的站起身，道：“我一定會把你交給少言。”

　　男人唇凍的青紫，他扯出笑，嘲諷道：“你好像條固執(zhí)的狗。”

　　“年紀(jì)輕輕嘴巴干凈點。”鐵木由踩進(jìn)厚實的雪中，“嘴損夭壽。”

　　男人嗤之以鼻，“少裝蒜。”

　　“爺爺從來不當(dāng)蒜。”鐵木由背著他，像頭蠻牛。

　　“你怕死么。”男人的頭垂下去，風(fēng)雪挫傷了他的臉頰，他也只能殘喘在鐵木由背上，他道：“只要扔掉我你就能多活一口氣。”

　　鐵木由想冷笑，可是凍僵的臉頰讓他笑也笑不出來，他只能啊一聲回復(fù)男人：“爺爺都扛你這么久了，你怎么才說。”這個笑話并沒有笑點，鐵木由一邊緩著氣息，一邊道：“我說到做到。”

　　男人不屑一顧。

　　“我不知道你屠殺的戈壁的意圖。但如今比起恨之入骨，你更可憐。”鐵木由又是一個踉蹌，可他就是不愿意停步認(rèn)輸，他道：“讓你來西疆的人不是什么好東西吧，如今正是戈壁暴雪嚴(yán)寒，一個疏忽就先凍死在半路。你做的這么徹底，沒想到自己也會栽的徹底吧。”

　　“區(qū)區(qū)雜種啰嗦什么。”

　　“你以為爺爺想跟你說話，”鐵木由大聲干笑著道：“爺爺快不行了！只有說話才能繼續(xù)走。你也不想死在這里吧，那就和爺爺扯家常！”

　　“你為少言做到這種地步，她給了你什么承諾。”

　　“那種不需要的東西無需多費口舌。”鐵木由道：“你為別人做到這種地步，帶著會下地獄的代價，別人給了你什么許諾么。”

　　男人低低的笑，笑聲斷斷續(xù)續(xù)，他道：“我一直在地獄，從來不用被許諾。”

　　“不可能。”鐵木由一把抓緊有些下滑的男人，“爺爺就敢告訴你，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在這里。”

　　“然后在其他地方弄死我。”男人冷笑：“太可惜了，如果那夜過后繼續(xù)向西，恐怕你連邊城的血債也得一起討了。你懂不懂屠殺的快感，只有死人才能帶來忠誠和安靜。看看你們這些賤民，好像團(tuán)結(jié)一心無所畏懼，呵，戈壁的消息沒有到邯城吧？”

　　鐵木由沉默著走，當(dāng)他再一次栽進(jìn)雪中時連爬起來的知覺都消失了。他又塞了把雪，發(fā)覺喉嚨里也冰涼的麻木。男人喊著他，鐵木由有一瞬間的恍惚，他遲鈍的爬了爬，卻沒能起來。

　　鐵木由覺得今年的戈壁出奇的冷。

　　也許是他太久沒回來了，也許是戈壁太孤單了。就在男人以為他到此結(jié)束的時候，鐵木由動了動肩頭。

　　又爬起來了。

　　他已經(jīng)沒氣力了，但他仍舊不認(rèn)輸。這些年來鐵木由什么都沒有，也什么都不出色，僅有一點是連九韶嫣都比不上的優(yōu)勢，那就是強悍如斯的剛韌。支撐他拖著男人前進(jìn)的信念只有一個，那就是把這個男人活著交給少言。

　　男人閉上微彎的眼，再一次嗤之以鼻。

　　——＊——＊——

　　暴雪撲朔朔的在外邊，挖鑿痕跡明顯的坡洞還是有些淺。男人往里縮了縮，擋住溜進(jìn)的風(fēng)撲滅火的企圖。鐵木由就被他捆在一邊，臉上的青色似乎在細(xì)微的溫度中緩和了些許。

　　男人伸手烤著火，殷紅的唇緊抿，神色陰晴難測。

　　鐵木由的手指抖了抖，人猛然醒來。睜開的眼一陣暈眩，好一會兒才辨別出自己在洞中。火光搖曳，外面已經(jīng)黑了，暴雪卻沒有停。

　　男人輕輕哎呀一聲，眼角瞟了瞟他，道：“角色互換的滋味如何。”

　　鐵木由一個打滾坐起來，“不怎么樣，你這家伙裝的真像。”

　　“兵不厭詐。”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鐵木由覺得這小子現(xiàn)在看過去，微彎的眸子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少了幾分狠絕。看起來比他還要小的樣子。

　　“看什么。”男人瞥過去，“當(dāng)心挖了你的眼。”

　　“嘴損夭壽，沒事積點口德。”鐵木由活動了下肩頭，咦了一聲，發(fā)覺后腰的傷口有些痛感。男人烤著火，輕哼一聲。鐵木由有些驚異道：“你替我處理了傷口？”

　　“凍瘡太惡心了。”男人深深皺眉，“臟死了。”

　　鐵木由躊躇一下，道了謝。

　　“客氣什么，本想弄干凈再捅幾刀的。不過想到天寒地凍又會化膿，故而沒下手。等到了干凈地，不會讓你舒服。”

　　“做了就是做了，爺爺還是第一次見做了好事死不承認(rèn)的人。”鐵木由松了松筋骨道：“你一早就料到我不會搜你身，才會這么大方任我捆吧。”

　　“有人當(dāng)坐騎我何樂而不為。”男人扯了扯唇角，“原本以為你找得到邊城，誰知道你竟這般不頂用。”

　　“邊城又不是我家。”

　　“奇怪了。”男人終于將臉轉(zhuǎn)向他，目光筆直的像是審視，“如果少言要處理戈壁的爛攤子，消息應(yīng)該從邊城里出來而不是將進(jìn)去。少言還在戈壁中吧？她沒有到邊城。換句話說，黃金商道依舊沒有接到沁嗒木被屠殺的消息。”男人緩慢的笑起來，越笑越恣肆，眉眼的狠戾恢復(fù)如常。“殺了你就是斷了少言的消息！”

　　“未必吧。”鐵木由往火邊湊了湊，“少言又不傻。你以為殺了我就能萬事大吉？邊城現(xiàn)在一定正在嚴(yán)守城門！你們想進(jìn)去，難于上青天！”

　　男人冷笑，“裝模作樣。”

　　鐵木由反而一派輕松似的聳肩，“爺爺只是個傳話的，根本無關(guān)緊要。你殺不殺我對于乞幫和少言來說根本不重要，因為乞幫的人馬很快就能找到你的騎隊。你知道這片土地有多少人在為她奔走嗎？隨便來一支都會比你的騎隊更加能在暴雪中辨別方向！到時候你們別說更進(jìn)一步，就是退后都難退半步。”他和男人對視著，一字一字道：“少言不會放過你們?nèi)魏稳恕！?br />
　　男人眼中恣肆的戾氣盤旋，他有些瘋狂道：“你想不想試一試我和少言誰更快呢？”

　　“我怕你輸?shù)倪B褲子都沒有。”鐵木由側(cè)頭猝了一聲：“等著哭吧小鬼。”

　　凌厲的一腳陡然踹在鐵木由胸口，他整個身子都猝然后倒下去。男人碾踩在他胸口，狠聲道：“我絕對不會輸給一個女人，雜種！”

　　“屠殺無辜的人竟然說別人是雜種，簡直是天下笑話！”

　　“閉嘴！”

　　“滾回家吧小鬼！”鐵木由咬牙道：“毛都沒長全的小可憐！”

　　男人眸中絕戾，一把拽起鐵木由的肩頭。

　　“現(xiàn)在就割掉你的舌頭送給少言當(dāng)見面禮，看那個女人會不會當(dāng)場嚇哭！”

　　鐵木由色都不改的冷聲。

　　“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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