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迎接少主遠道而來的師弟，梵心備了一桌好菜。晚間大伙熱鬧的吃了晚膳，喝了些酒。等蕭野將醉倒的幾人踹回房中后，披著他墨色大裘的姑娘正站在廊下安靜的等待他。

　　她踮著腳，抬手夠著廊沿垂吊著的檐鐵馬。叮叮當當的清脆從她素白的手掌下流瀉出來，廊外夜空下著細碎的雪，她微彎的眼和靜婉的側臉讓他突地安心下來。

　　十分……安心的溫暖，似乎還摻雜著其它能讓他溫和下的感覺。這種感覺于他來說，至今只有九韶嫣給過，也只有九韶嫣能給。

　　蕭野到廊下，從后握住她的手。檐鐵馬叮當的轉動，她的手頗暖，他不禁松開眉峰，將她的手握在掌心。

　　“這么久。”九韶嫣回眸沖他笑，“加件大氅再去吧？”

　　梟主大人說今夜有寒日禮送給她。

　　“無礙。”

　　“什么禮這么神秘？”

　　“見了就知道。”他拉緊厚實的裘，牽著她下了階在雪中慢走。“方才吃的那么足，帶你消消食。”

　　九韶嫣吹了吹飄到眼前的雪花，和他并肩走。“我哪有吃很多，勉勉強強而已。”

　　“木頭的丸子是貓叼走的嗎？”

　　“……幾個丸子而已嘛！”

　　“是，”蕭野一向漠然的眉眼沾了些暖色，“四個拳頭大小的肉丸子而已。”

　　九韶嫣臉一紅，嘀咕道：“能吃……有什么法子。”

　　他捏了捏她的手，“能吃是福。”

　　“什么福啊？”

　　蕭野唇線微挑，薄唇緩緩道：“能生的福。”

　　九韶嫣耳根紅了一片。

　　“卿卿。”

　　“做什么？”

　　他垂頭貼近她耳際，“你長胖了。”

　　九韶嫣大驚，低頭四轉的打量自己的腰身，“真的？”

　　蕭野眼角微挑，“怕是沒人要的起了。”

　　“……只是幾斤肉而已！”

　　“何止，日后會再長。”他暗自惡劣的想，要再長些才好，這樣什么秦歡淺之流就能閃遠點。

　　“你是不是在偷笑？”

　　“沒有。”

　　九韶嫣懷疑的看他。

　　“是光明正大。”

　　“你這家伙真討厭。”九韶嫣憤憤的不給他牽，跳開一步，眼疾手快的抓起把雪砸向他。

　　蕭野輕松避開，沒等她撒腿跑就已經一把將她撈回來，用墨裘嚴實的包裹緊，面不改色的打橫抱起。

　　“我也可以走，”她不滿的將輕飄的雪花吹向他，“阿野。”

　　“嗯。”他轉過小道，踏上了一條廊橋。

　　“你為什么要叫野？”

　　“……長者賜不可辭。”

　　“嗯，”她嚴肅的點點頭，“倒也是，可我覺得還有名也很合適你。”

　　“什么？”

　　“強盜、專橫！等等，”她驚呼，“抱抱抱抱緊，要滑下去了。”

　　蕭野猛然將她拋起，再穩穩接住。她驚叫一聲，繼而彎眸大笑起來，“我還要玩這個！”

　　蕭野將她背在背上，從廊橋上凌出身，點落在一側薄冰水面，再掠起。九韶嫣長發飄動，張大眸，趴在他肩頭，驚喜的輕呼。

　　月光清靈的揮灑在薄薄沽藍色的冰面，圓月清晰的倒映在薄冰湛水，墨袍掠動，無數細碎的雪末飄動在這個沽藍瑰麗的方寸。他帶著她，像是凌在云端的月亮里。九韶嫣迷戀的伸出手，銀色如水的月光淌下指尖，她墨發的模樣揚動都倒映在薄冰下。

　　沽藍色絕美了月光。

　　直到出了廊橋和湖面，他才緩下身形，將她放下，卻順勢從背后輕掩住了她的眼。

　　“做什么啊。”

　　蕭野停下腳步，低聲道：“聽過白石的《江梅引》嗎？【1】”

　　九韶嫣蹙眉認真的想了想，笑了。“從前在……在家的時候很喜歡。”

　　蕭野輕輕拿下掩住她眼的手。

　　九韶嫣抬眼，怔了目光。

　　白雪皚皚間，當年九重王宮才有的嫣梅綻延數里，妖嬈的嫣紅嫵媚的包圍在四周，伸枝討巧，傲雪迎月。

　　“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身后的胸膛寬厚溫熱，耳際的聲音低緩真切，“西疆的雪下的太早，我凍了它們多日，倒沒負我的相思。這是嫣梅，據聞當年武帝開國，正是用它連延九萬里，鋪出一條迎后路，是大成相思之物。只惜前些年帝都大火，我僅尋到了這些。”

　　九韶嫣拽緊他的手，側臉望他。

　　月光白雪嫣梅間，他冷肆的眉眼越發清俊好看，因為喝了不少酒，狹眸半斂間有難得的魅惑。

　　“……很喜歡。”

　　他捉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啄了啄她指尖。

　　“卿卿。”他嘆息似的低聲，一點點的輕咬在她指尖，酥酥麻麻的，讓她顫了顫。她紅了臉想要后退，卻被他收緊手臂不許逃。她哪里經得住清俊非凡的梟主大人這般魅惑，腳下往后退了退，怎料帶著兩個人陡然滾滑進雪中。

　　雪末飛濺，九韶嫣被他翻護在上面。墨裘松垮，隱約女子美好的曲線。

　　深眸半斂，蕭野滾動了一下喉結，更加收緊手臂。

　　九韶嫣撐在他胸口看他，“快起來啊。”言語間一點嫣紅飛沾在櫻唇上，隨著她說話時分外……分外誘人。

　　蕭野忽然抱住她翻身，將她護在大裘中壓在身下。

　　“阿野你瘋……”她還在叫他，卻被他灼熱滾燙的唇封的死死，靈活霸道的攻城略地，溫熱的手掌收緊在她腰側，幾乎要勒斷她。

　　“我討厭秦歡淺。”末了，他略微氣息不勻的松開她，有些惡狠狠道。俊逸的眉皺起，難見的孩子氣。見她微腫著唇呆愣想笑的模樣，不禁惱羞成怒的咬了咬她小巧玲瓏的耳垂，“討厭他。”

　　九韶嫣癢的直縮脖子悶笑。“可是他很掛念你啊。”

　　老大不爽的蕭野輕嗤，擺明和秦混球沒法一起愉快的玩耍。

　　“做什么，突然提到他，是想過年請他來玩嗎？”

　　他低斂狹眸，側臉輕輕蹭在她指尖，別扭的不說話。

　　“呦。”九韶嫣捧住他的臉，咬了咬唇。“好吧，討厭他。”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出聲，“阿野你真是……”

　　怎么說你好呢。

　　吃味都這般含蓄，當真可愛。

　　“算起來，你們才是老相識。”九韶嫣抓了把雪塞進他后領里，看著他狹眸瞇起的模樣莞爾。“吶吶，很冷吧？”

　　蕭野緊了緊手臂，感覺著冰涼化成水流下脊背，氣息就平復如常。“算是吧。”他帶著她起身，將她重新包嚴實，“比他兄長們好收拾。”

　　九韶嫣縮在墨裘里，踮腳折了枝嫣紅，隨他漫步。“聽起來是熟人。”

　　“卿卿。”

　　“怎么了？”

　　“北漠軍沒有到，胖子說，恕他未能代話。”

　　“……沒有到？”九韶嫣腳下遲疑，“按道理，北漠離西疆才最近，怎么會沒到。”

　　“北漠世子帶的隊。”他說這句話是狹眸輕輕掃過她的面，果然見到她怔怔的沉默下去。

　　北漠世子。

　　……他是長皇女的……

　　“怎么了。”蕭野握住她的手，俯身撩開她額前的碎發，狹眸淡淡，像是什么都明了于心。“他叫……伊沐辭？”

　　九韶嫣垂眸不語。

　　長指溫柔的穿□□她墨發間，愛惜的安撫。清冷的氣息薄薄的掃過頰面，他安撫她時總是帶著未明的溫柔。

　　“在怕什么，不要……”蕭野的話戛然而止，他一向清俊自若的臉上難得愣神，又迅速反應過來，抱住了環他腰埋頭在他胸口的姑娘。

　　這還是她首次主動靠進來。

　　“……我知道封地王軍為什么而來。”他垂頭下頷摩挲在她發心。“不能說的痛苦就不要想，該得到的東西遲早會來到，有些話不適合我說，但我還是需告訴你。”他緊了緊手臂。“不論歸途如何，蒼穹都在你手里。我……也在。”

　　雪開始下，鵝毛蓬松，柳絮揚天。挺拔頎長的男子俯身抱著埋頭的姑娘，兩個人靜默的像是凝結時間。嫣梅環繞，新雪絨絨，相依偎的不僅是軀體。

　　他們并肩向回走，九韶嫣輕撞了撞他的肩側，“珍稀貴品可不會被一個寒日禮拐走。”

　　蕭野忍了忍，還是彈了她的額心。

　　“喂——”九韶嫣抱頭躲閃，“又笑又笑，總是笑我。”

　　“這樣都不成。”

　　“……想得美！”

　　“再加上一個我。”

　　“……考慮考慮。”

　　蕭野嗤聲，“想得美。”

　　九韶嫣頓時炸毛。

　　月輝一盛，嫣梅中女子的笑聲輕靈如水，叮叮咚咚的流淌在飛雪末花中，夜漸漸深了。

　　明日，終于該回邯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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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姜夔，字白石，是我婉約派中難得喜歡的詞人。《江梅引》也是我最喜歡的宋詞之一。

　　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今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濕紅恨墨淺封題。寶箏空，無雁飛。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輝。舊約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罷淮南春草賦，又萋萋。漂零客、淚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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