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云城的封鎖令快如迅雷，早晨乞幫才撤離，午時便杜絕了商隊往來。玄云煙倉被嚴密審查一番，云深順著煙倉下遮掩的暗坑通道，摸索到了泥巷的破廟。已經人去樓空，僅剩些粉末還在地面。追趕出去的隊伍在城外發現跑向四面八方的車馬痕，根本無法猜出對方到底跑向何處。

　　而城內加緊嚴查，甚至連商家的鋪子也搜查嚴密，看勢是一定要找到還在玄云城中的九韶嫣。

　　街巷中。

　　簡陋馬車轉停在僻靜之處，洗的發白的垂簾紋絲不動，將里邊穩坐泰然的身形模糊遮掩。樹梢風帶葉落，四下猛然嗖射出無數鋼針，轉眼要將馬車射成馬蜂窩。

　　重而挺的長棍倏地砸出，整個馬車登時從中斷裂，兩側傾下的車廂做了格擋鋼針的最佳屏障。秦會提棍彈躍而起，劈頭一棍砸在偷襲者門面，怒聲道：“殺人償命！叛徒當誅！”

　　九韶嫣先行讓鐵木由藏去商家，再讓秦會憑借和鐵木由一般高大壯實的身形引來伺機的殺手，最后趁著泥巷無人看察撤走整個乞幫。

　　殺手果然來了。

　　眼下就是看看殺手到底是誰的人！

　　秦會怒不可遏，提著肖虎遺留下的鐵棍，殺的瞋目眼紅。九韶嫣自后一把擒拿住秦會，按住他的棍。

　　“秦爺，留個活口！”

　　四下已然一片血肉狼藉，秦會喘著息，手中鐵棍掉滾在地。他轉頭看著九韶嫣，滿眼驚愕逐漸痛苦。九韶嫣卡住就要咬舌自盡的殺手的下巴，并不問話，而是直接扯掉了對方的外衫，緊接著是內袍，直至露出里襯。

　　“你看，里襯雪白，摸起來卻有云紋的暗痕，這樣的衣物只有玄云宗。昨日我不曾說明，是因為證據不足，眼下無妨，我就直言不諱了秦爺。我猜此番謀殺就是玄云宗暗中教唆你伏虎幫中人做的，肖幫主一死，整個伏虎就是群龍無首，一旦玄云宗能趁機拿下伏虎幫看守的邯城，邯城以南的黃金商道就是他們的了，那么西疆的勢力劃分也要重新估量了。現在伏虎幫中人心已散，爭奪幫主之位的人已經到了玄云城，甚至連你也要一并干掉，所以玄云宗要盡快用鐵木由來將這個罪名坐死。除了死人，還有什么會閉口默認？今日商家態度一轉，玄云宗便要趕在商家行動前殺掉鐵木由，以防落人口實。這也是為何我要你與鐵木由混淆四周眼目的緣故了。”九韶嫣伸手不客氣的卡斷了最后一個活口，站起身。“開門見山說一句，秦爺現在已經知道兇手都是誰了，也知道你在玄云城中可能性命不保。報仇的話現在說到底不大實際，如果秦爺點頭，我就立刻送你出城。”

　　秦會沉默半響，突兀道：“你早就料想到這一步了，先前又何必裝傻。”

　　九韶嫣想了想，“先前未曾與秦爺打過交道，伏虎幫大亂又與我只有好處，所以有些話不曾說也沒需要說。現在不同，”她笑道：“你是真漢子，對肖幫主忠義之心難能可貴。我重忠義者，所以秦爺，你將如何打算？”

　　有些話她沒說。

　　從鐵木由叫她少言那一刻起，秦會就知道她是哪個少言。可是他卻依舊不動聲色，誰敢說他就沒有抱著讓九韶嫣做槍使的心思？少言和鐵木由交情不淺，只要他還和鐵木由稱聲兄弟，少言就會一直關注此事，他可以趁勢讓少言率先試水，借刀殺人。

　　只是令人意外。

　　最后他放棄了，而九韶嫣就看準了他這一忠義。

　　“我出城也無濟于事。大哥在邯城還存有的人手恐怕也被虎程一派看守起來，只要我一出玄云城，必遭追殺。姑娘留在玄云城自有緣故，我知道姑娘和玄云宗有不小的過節，所以大哥報仇一事，只有姑娘能助我。我無奇才，也將入白發之年，可是希望姑娘能看在邯城貧民區大哥讓步一事的面子上，容我為姑娘做牛做馬，借力報大哥之仇！”秦會退步撲通一聲跪下，“昨夜姑娘有收王氏后人的雅量，也請姑娘收了我！”

　　“我也在打伏虎幫地盤的主意，不算好人。秦爺是鐵錚錚的漢子，何必折腰屈骨在我一個女子手下。”

　　“能顧念多年舊情的人一定不會是刻薄無情之輩，姑娘，求你了！”他砰聲磕頭，“我沒什么親屬家人，余生之有為大哥報仇之愿。只要姑娘能殺掉玄云宗的兇手，就是讓我在此自刎也絕非夢話！”

　　“言重了。”九韶嫣止住他還要叩的頭，暗自嘆了口氣。“委屈秦爺了。”

　　秦會起身，“那姑娘眼下要做什么？”

　　“去商家。”她抖干凈一路而來時沾染的灰塵，緩慢道：“終于要見識見識云青三少了。”

　　奕叔對此人非常推崇，甚至比對云深還要推崇。這是個生意人，還是個相當厲害的生意人。為什么大家都盯上了伏虎幫？不是想要伏虎幫的勢力，而是想要伏虎幫所在的邯城。邯城接臨浮金河，浮金河通往北海之濱，每年的船只往來商貿貨資豐富的程度難以想象，更為重要的是，它是沙廊商道，也就是所謂的黃金商道的中樞位置。所以邯城關乎半個西疆的財貿流通，重要非常。玄云宗錢財開銷相當大，做生意又總被商家壓一頭，盯住邯城不是一天兩天了。

　　而最先知道邯城將來是什么價值的人是李奕。當年他為遏制邯城和商家的發展，早早在邯城布設下密密麻麻的火藥，就是為了防止如今這種局勢，想要將商家牢牢捆綁在玄云宗手里。可惜后來蒼鷹十八騎先被云木干掉了，這個隱藏的火藥也就隨著李奕的逃亡消失在人耳目中，直至后來為給九韶嫣作勢才再次提起。所以他就借貧民區重建一事徹底將九韶嫣的勢力埋在邯城，這是個風水寶地，對九韶嫣百利而無一害。至于他有沒有料到肖虎會死那么早，九韶嫣不知道，但她清楚一點。

　　幸好李奕是她的人。

　　否則長皇女有沒有命走出西疆都將是個未知數。

　　有李奕在邯城，她要做的就是在玄云城拉攏住商家，和商家合作。如此一來，再和李奕里外呼應，拿下邯城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眼下關鍵就在于商家了，本來她還想廢一番周折才行，誰知蕭野如此通透她的心思，竟讓商家立刻轉變態度，簡直是天助。

　　再見梟主大人一定要老老實實請他喝頓酒。

　　——*——*——*——

　　少言和商煥合作幾乎是一拍即合。

　　商家開始用出人意料的強勢態度挺在她身后，商貿路上處處壓抑玄云宗的商隊，擺明邯城絕不讓你碰的意思。

　　秦歡淺得到消息的時候正在擦拭他的滄瀾劍。云深在一側擺著士棋，沉默好久后才開始下子，并給他徐徐說著如何拆開這個少商聯盟。

　　他勾笑幾分，肆意的彈劍，反問云深。

　　“論做生意，我們比之商煥如何？”

　　云深敲著子搖搖頭，“不如。”

　　“論收納人心，我們比之少言如何？”

　　云深還是搖頭，“不如。”

　　“那怎么拆？商煥做生意有錢，少言會收流痞之心有人，恰好兩人又對我們同仇敵愾，離間計都未必能拆開。”

　　“總不能坐以待斃，商煥也總有弱點。”

　　“是人總有弱點。”秦歡淺將劍徐徐入鞘，“可是他是個人的前提必須是個生意人。生意人做起生意來頭腦清晰，商煥自然知道少言的出現對他只有好處。所以我們拆不開，也不必拆。”

　　“師兄的意思是？”

　　“大家都在玄云城里，這是困獸之斗，你們講究橫沖直撞。可是本王看無需，邯城眼下空虛，少言一定想盡快趕去，你只要牽制住她，自然有人會捷足先登。”

　　“那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云深思索，“況且邯城位處要害，除了鯊幫不宜深入腹地去要，其他勢力可早已虎視眈眈，我們好不容易才得到這次契機。”

　　“誰敢在本王之前伸手？”秦歡淺風流一展，“東北邊戈壁上的那一支強盜隊伍精悍，凡過路的商隊他們都要扒的連袍子都沒有才放過，我們打壓他們也折損了不少弟子，云黛追去后才有所好轉。之前不知將他們趕去哪里好，如今不是正好有個邯城，糧食多的如同山堆，送給他們。這支強盜雖然只有兩千人，但打起來也不簡單，少言不是急著要邯城嗎？天底下沒有這么好拿的便宜。她找商家來牽制本王的手，本王就用強盜切斷她崛起的根脈。”

　　“這么一來恐怕……”

　　秦歡淺將滄瀾劍收回，問道：“你的智謀這幾年朽了嗎？”云深一怔，秦歡淺云袍半開，月白逶迤在地，顯得百無聊賴。“本王的刃已經遲鈍了。再如此消磨下去，就會忘記拔劍的殺氣該從何而來。西疆這么靜，總得有人挑起火藥味，我們才有存在于此的必要。刃需舔血，本王需拔劍，就是這么簡單。”

　　“那我立刻修書一封，讓云黛宗主從東北沁嗒木戈壁上，將那支強盜趕向邯城，以斷少言退路。”

　　秦歡淺肆笑，隨意拿了一子，在云深敬慕的目光中壓在棋盤一處。他低笑道。

　　“不能為本王留之所用的，殺。”

　　困獸之斗。

　　就是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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