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韶嫣一腳將興奮過頭的鐵木由踹回去，她的發還有些濕，顯然是才洗過的模樣。鐵木由順勢一個后翻，穩當當的落在頂脊上，沖她咧出的白牙炫目。“少言！”他好像已經傻了，蹲在那里一個勁的喊她：“少言少言少言少言！”激動的兒郎一躍而起，再次沖跑過來，“你他娘的！你沒死啊！”

　　“阿媽在上，你想我死啊。”九韶嫣這次任憑他沖到身旁，這家伙竟然已經長得和蕭野一般高，甚至要比蕭野更顯結實。九韶嫣捶了把他肩頭，赫然可感覺到他褐衣下緊繃結實的肌肉。

　　“喜相逢！”鐵木由哈哈大笑起來，同樣拍在她肩頭，“我是喜相逢！”他能夠完全的俯瞰才到他胸口的九韶嫣，咧出的白牙就不曾收起過。“你怎還是如此的矮！個頭就沒長過！”

　　九韶嫣捶在他肩頭的手一緊，纖細的身形側肩揚抵在他胸口，緊接著鐵木由只覺渾身一動，驟然被她利落的翻砸摔下！

　　動作流暢而簡單，甚至還帶著暴戾的美感，就這么讓比她高出一個胸口的鐵木由過肩翻摔下去。摔得鐵木由傻了眼，讓秦會都倒嘶了口氣。九韶嫣活動了下手腕，對鐵木由彎眸。

　　“很矮嗎？”

　　鐵木由再次咕嘟一聲口水，飛快搖頭。

　　“這人是誰，秦爺可能認出來？”

　　秦會從渾身裹黑衣的襲擊人身上取下弩機一樣的東西，翻過他的身，沒有尋找到任何勢力的標記，不禁搖搖頭。“恐怕不成。”

　　“那就問問他！”鐵木由蹲在一旁，對蒙面上還有他鞋底印的襲擊人笑了笑，“要殺肖虎的一定不是普通人，眼下玄云城就那么幾方，你是哪一方？不說也無妨，爺爺其他的不行，可是三教九流的朋友遍及整個玄云城，只要你出現過，就是祖宗十八代我也能扒出來。怎樣，你是誰？”

　　這廂正盯著，秦會突然道了聲不好，探手卡住此人的下頷，怎料已然來不及，血滑濕蒙面，他竟咬舌自盡了。

　　“好絕！”

　　“看來背后的來頭不小。”秦會陰沉下臉，和鐵木由相視一眼，看見了對方眼中同樣的隱患。鐵木由伸出拳，“再大也大不過天王老子，既然已經到這了，老兄你不會打退堂鼓吧？”

　　秦會也伸出拳和他碰了碰，“自然要繼續查。”

　　“可這人都死了，咱們怎么繼續啊。”

　　秦會眉頭一直不曾松開過，他扯下了此人的蒙面，看見一張年輕的臉。“但凡是機密類的暗殺任務，一定會由經驗豐富的老手來做，以確保任務萬無一失。可此人如此年輕，難保他背后是個根基尚淺的主。”

　　九韶嫣一直在擺弄那架小弩機，打開匣，中壓著四排細密鏃亮的鋼針，不斷撥壓勾軸，帶著彈韌性的筋條就會猝然繃起，壓力帶出的彈力會撞出鋼針，像□□一般的貫穿力強悍。

　　精妙！

　　而且精妙到讓九韶嫣忍不住要大笑。

　　天下盡知，最精通機械鍛造的是九氏皇族和古地淵族，而這兩家側重各有不同。九氏盤踞天下巔峰之后，重機械精妙小巧而忽略殺傷力，淵族卻秉承重甲和重器鍛造。她手上這玩意，弩機構造顯然來自九重王宮，搞不好還是九韶嫣哪位爺爺的繪圖手筆。最妙的是，雖然整個匣弧都透著九氏風格，但弩機內藏的穿透力卻是典型的淵族強悍。

　　誰能從九重王宮里弄出這種寶貝？

　　“根基尚淺？不，而是根基盤深，根本不懼徹查。”九韶嫣架起此物，對著遠處樓檐上翹的銅鈴，壓指回撤，突地一聲，遠處搖晃風中的銅鈴啪的裂開。她看向秦會，“玄云城中能弄來這東西的，秦爺，你熟人啊。”

　　秦會張大眼，“是他——”

　　——*——*——*——

　　與此同時，商家正院，入閣有一道水榭，在一池湖泊上。偌大的閣殿開闊在水面之上，委地紗幔，燈火卻晦暗。

　　小照帶人快步到閣殿外，這一路紅木鋪就，為了不驚擾尊客，商家仆從入此院中皆要脫下鞋，著一種軟底錦布鞋，以防行走時傳出不雅的聲響。小照垂著琉璃籠燈，停在了殿外，早有外從層層低聲通報進去。

　　“照兄弟請。”松胖子親自迎出，小照不卑不亢的俯腰讓他先行，胖子客氣一番，方才入殿。

　　“不知梟主是否就寢？”小照停在八面雙鏤花鳥折屏風阻開的外閣上，對松胖子微微一笑。“三少爺得到些佳麗，自然，不及松三爺在北海的絕色，但也是少有之姿。三少爺唯恐梟主霜夜榻寒，特指來為梟主暖榻之備，不知，現下可入內殿暖閣嗎？”

　　松胖子爽快一笑，擦拭著汗并不答話。小照會意，抬手讓身后的兩人解下兜頭披風。那籠燈昏暗，縱然是松胖子，也忍不得多看了幾眼，覺得這閣中似乎都流光溢彩起來。

　　軟玉瓊膚，烏澤緞發，大眼碧藍，明明是海夷，卻生了大成女子的纖細身姿。玲瓏身段凹凸火辣，瑰色的抹胸綢緞映襯著雪膚更嬌。

　　絕色雙姝，竟是對難得的孿生。

　　小照仿佛不見松胖子的眼神，神色如常的拂禮。“三爺覺得可還能入眼？”

　　“三少爺有心了。”松胖子將掌中帕子折了折，繼續擦拭汗，不再多看一眼美人。“我家主子向來不近女色，這怕是……”

　　“無妨。”小照一直不變的微笑，對后揚聲：“進來。”

　　紗幔相撩，又是兩人緩步而來，解了披風，是兩個干凈白皙的少年。

　　“照兄弟，梟主他雖不近女色，可也非男色就近啊。”松胖子抹了把汗，“三少爺的心意梟主最明白不過，咱們兄弟之盟，何須再多此虛禮？”

　　小照輕嘆一聲：“三爺此番是讓小人難做了，好歹容梟主看上一看，若不堪入眼，打發殿外掃地就是了。”

　　松胖子面露難色。正時里邊傳出翻書頁的聲音，胖子一喜，側身道：“照兄弟請。”

　　小照恭身入內，垂頭緊了緊手心汗。

　　說來奇怪，他跟著商煥多年，上至王孫公卿，下至流痞大佬但凡人物大都見過，早已能應對自如，從容不迫。可每每拜見梟主，都能生出緊張的壓迫感，這委實少見。

　　入內后小照動作越發恭敬輕聲，掀袍要跪，只聽上座清冷道：“無妨，胖子予座。”小照趕忙俯禮，“梟主在殿，小人如何能坐？”

　　蕭野松垮著里襯，外罩墨衫。鎖骨和微露的胸肌同樣蠱惑生色，他袖挽在肘間，手臂上的肌理結實勻稱。正在桌案上不緩不急的寫畫著什么，籠燈一側，面愈發俊逸清峻。

　　“深夜何故？”

　　小照將先前言語委婉一遍，讓出身后的人。蕭野狹眸掃來，四人立刻跪叩在地。他目光轉了一圈又落回燈下的書頁上，執筆在上繼續寫畫。

　　小照頸旁有汗珠滾滑，他不敢動。

　　“三少費神。”良久，蕭野擱下筆，“留著吧。胖子，領下去。”

　　松胖子誒了聲，偷偷瞟了眼他主子寫畫的書。又是兵書，批注相當的多，甚至還標畫著一些……咳咳咳，小人？蕭野淡淡睨他一眼，胖爺立刻收斂神色，帶著人退下去。

　　“聽聞伏虎幫有亂，什么事。”

　　“是伏虎幫肖幫主遭遇不測，眼下，已抓住兇手。”小照言語中悄悄觀察蕭野的側臉，發覺他狹眸正深不可測的看來，不禁一抖，垂下頭去。

　　“什么人。”

　　“一個底下看鋪子的外院人，驚擾梟主尊駕實在該死。”

　　現下已是秋，夜中冷。商家在此偌大的水閣下方，每至夜便會換注熱水，清晨時再換注冷水，每日耗費萬斤炭火來確保這么大個閣殿白爽夜暖。其中的恭敬已經到了甘為仆從的地步，想他們與鯊幫同為西疆三大勢力，何故要恭敬到這般田地？都是為與玄云宗抗衡，以保全如今已經漸有頹敗之勢的商家產業。除了被玄云宗代表的藩王勢力吃抹干凈，聰明如商煥轉身與鯊幫合作，每年從鯊幫壟斷的煙粟和海鹽中抽取十分之四的暴利。所以他們不能，也不敢在梟主面前造次。況且蕭野與他們三年合作，這還是頭次來此，比起每年得到的便利和財富，這短短幾月的金銖流水又算什么呢？

　　梟主今夜似乎對這件事頗有興致，卻不料本該繼續的時候他又話鋒一轉。

　　“少言這個名字很響。”他合起兵書，問道：“你聽說過嗎。”

　　小照額間密布著汗，一時搞不清梟主對肖虎一事到底有沒有興趣，更加覺得他不可捉摸，也更加誠惶誠恐。“怎敢不知，聽聞殺了好些玄云宗的人，都是些七紋弟子。”

　　“身手不錯。”他像是在對這個少言感興趣，小照忍不住再次悄看他神情，發覺他垂眸的目光正頓在手中的兵書，又像是不在意少言這個人。

　　“更深露重，回去告訴三少，禮已收。”

　　小照應了身，恭身退下。

　　松胖子送了人后回來，見他主子還在看那本兵書，他在一旁不解道：“梟主收下了這兩人，當真要暖床用啊？不過我看長得是真美，用來暖床倒是可惜了。”

　　“那就送去邯城，給真子。”

　　“可這比少姑娘還要好看啊主子。”

　　蕭野眼睛都不抬，抬了茶水抿。

　　“幾年前我才到北海，三年的夜都睡在冷水里，什么是暖床，從未聽聞過。”

　　松胖子知道說錯話了，不禁愧色漸生：“……見梟主這些年冷燈孤影，大家都想有個梟主夫人。我這不是……”

　　“我懂。”蕭野仰靠在椅背，看著他半挑挺眉，“見過皓月，豈意熒火。你也懂。”

　　松胖子擦了把汗，不滿道：“那您倒是快把少姑娘逮回去啊，光看吃不著，您不心癢癢啊？”

　　蕭野將兵書拋給他，神色正經的道了聲：“癢。”在胖子笑時起身，“把書給她，叫她老實看完，一個字都不準落。”褪外衫時又頓了頓，回頭道：“我檢查。”

　　松胖子知他一提少言心情就好，拭著汗往外去，掀簾時大著膽子回了句：“梟主，您這是調情吧？”說罷笑出內閣。

　　蕭野想了想，嘴角先動了。

　　這哪里是在調情，這分明是在哄夫人開懷。

　　小照疾步回了商煥院中。商煥正挑著燈花，聽他細細說完。小照道：“您覺得梟主是什么意思？”

　　燭花發出細微的爆聲，商煥用銀筷戳了戳，燈火搖曳中的眸子有些墨綠色。他道：“他是給了我們天大的面子。”

　　小照不解。

　　“送美人這是送錯了人，從胖子的意思看來，梟主是不欲收的，礙著兩家不打臉的門面，勉強留下罷了。若我猜的不錯，明日這兩人就會打發出去，送給陳真的可能大些。”

　　“這般的美人，還有人不動心思？”

　　商煥爾雅微笑，將銀筷給他。云青長衫溫和，“這就是為何天下強者不少，偏偏只有他能被尊一聲梟主的緣故了。北海的蒼狼啊，他厲害的地方還多著呢。眼下是不易開戰，不然西疆恐怕都該更姓。云木是厲害，連云岐都能推下位，可這不意味著他就能用同樣的把戲糊弄住祈靈王，現下云木閉關漸多，那是因為中都壓制，做哥哥的要拿玄云宗送給小郡王這個弟弟，就是云木，也得在三十萬祈靈王軍面前乖乖聽話。可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現在，西疆最強的依舊是北海。”

　　“北海風頭正盛，未免會招惹藩王們的打擊。”小照躊躇道：“若是牽連商家該如何？”

　　“人人都道西疆最尊貴的爵位應是中都小郡王秦歡淺，可我倒不然。縱然梟主他是從地獄殺出來的人，血腥味也抹不掉骨子里那份睥睨的尊然。松老三年觀察放棄陳真選擇他，除了他從來不曾變色過冷靜，還有更深的揣測。我猜，梟主背后，未必就只是背影。”

　　小照有幾分驚詫，“比郡王爵位還高，那豈不是——”

　　“噓。”商煥豎指瞇眼，“猜測罷了，不到最后誰都不知其中變故。不過你說他提到了肖虎和少言？”。

　　他才名不及云深，可揣測局勢，未必就輸當年的銳鷹奕少。

　　“明日就請鐵木由出來，再向那位少言伸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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