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禎本應在轉過水榭之后順著雕花青石板鋪就的小道回主院，卻跟著姐弟倆到了這里。

　　王君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了他們一眼，被人簇擁著進去了。

　　王玄禎又送了她到凌波院院外，他抬起手，像是要摸她的頭，猶豫再三還是將手收了回來，因著夜色，王清渃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他的聲音卻帶著哽咽：“這些年是爹誤了你，本答應你娘好好照顧你們姐弟，我食言了。”

　　王清渃見他還要說什么，忙打斷了他的話，揮手讓身邊的人退下，道：“爹，我從未怪過您，弟弟也一樣。”

　　王玄禎聞言，松了口氣，又斟酌了一下措辭，問：“前些日子你外祖母說，想讓你們姨母來照顧你們姐弟，你覺得可好？”

　　王清渃一愣，他話說得委婉，但言外之意，她卻懂了，當下便搖頭：“爹，那些名聲我并不在乎，但您總是要一個身邊人的，您若是看著好，女兒并不反對。”

　　王玄禎怔了怔，他哪里需要什么身邊人，自謝氏沒了，他的心房也跟著緊閉了，即便身邊能容得下人，心底也再容不下旁人了。

　　他擺擺手，道：“罷了，此事暫不提了。”

　　他終歸是自私的，為了心底的執念，卻置女兒名聲于不顧，實在不是一個慈父。

　　他踉蹌著走了，王清渃看著他消瘦的背影，久久沒有回神。

　　最該愧疚的應該是她才對，一時的沖動害得母親早逝，父親頹廢，弟弟幼年失母……明知那樣說會讓父親打消續弦的念頭，卻還是說了那番話。

　　當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王清渃因心中存著事，便在窗邊聽了一夜的雨打芭蕉聲，凌晨的時候發起了燒，整個人渾渾噩噩。

　　過了五日才醒轉，又過了三日，才漸漸好了。

　　這三日來，她一直有些呆呆的，從前荒誕不經的夢中片段終于漸漸連貫起來。

　　一個豆綠色衣衫的侍女打起了層層珠簾，及至她床前，將她床邊的楊妃色繡花帳一層層放下，她低下身子，輕聲道：“五姑娘，府中女醫來請脈了。”

　　這是念夏，她記得她五歲時啟蒙，便搬進了如今的院子，四個大丫鬟，名韶春，念夏，惜秋，語冬。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行事十分妥帖，是族中千挑萬選的伶俐人。

　　另有八個二等丫鬟，十四五歲的年紀，雖尚稚嫩，但也都聰敏非常，日后其中四人是要頂替四大丫鬟的。

　　王清渃將手伸到了帳外，念夏取出一方絲帕蓋在她手腕上，命小丫鬟搬了矮凳來置于紗帳外，方請了府醫進來。

　　女醫是個六旬的老婦人，鬢發整齊，發髻梳得一絲不茍，她在矮凳上坐下，閉目診起脈來，少頃，起身對著念夏道：“已無大礙了，只平日里需再注意些，莫要貪涼。”

　　念夏又細問了些需注意的地方，送了府醫出門。

　　王清渃大病了一場，有些體虛，在眾丫鬟的服侍下穿戴整齊，不久就見老太太房中的落霞來了：“五姑娘萬安，老太太聽說五姑娘大好了，有事與您商量呢。”

　　“可知是何事？”

　　“這個倒是不清楚，不過，昨兒個榮華大長公主來過了。”

　　落霞并未說起大長公主的來意，但王清渃已經有了幾分猜測。

　　榮華大長公主是今上的姑姑，曾經救過今上的命，很受倚重。

　　王清渃跟著落霞入了春暉院，老太太摸摸她的臉道，一臉心疼地道：“瘦了，要好好補補。”轉身對著霽月道：“吩咐膳房，給五姑娘燉點雞湯。”

　　隨后讓王清渃挨著她坐，道：“昨兒個榮華大長公主來過了，說是要為她的長子求娶你，你覺得如何？”

　　大長公主的長子也是難得的青年才俊，年紀輕輕已被封為郡王，還被賜了封地，但她若是嫁過去是做的繼室，在原配牌位前要執妾禮的。

　　王清渃果斷搖頭：“祖母，我雖頂著喪婦長女之名，但我同時還是王氏女，斷不會做人繼室，若果真嫁不出去，孫女愿余生青燈古卷，再不出于人前。”

　　自本朝南渡，至今已有八十三年，初時皇帝為抑制士族勢力，大肆提拔庶族子弟，后雖被士族反制，宗室里卻還是留下了不少留著庶族血脈的子嗣。

　　此后世家嫡女少有嫁入宗室的，便是有也是入主中宮。原本她作為老太太嫡子所出嫡長女，便是做郡王原配也綽綽有余了，若不是頂著那個名聲，大長公主也不至于讓她做繼室，這已是踩到王家臉面了。

　　“哪有那樣嚴重了，大長公主府這門親，祖母也不贊成，你放心，祖母已回絕了。”老太太溫和地看著王清渃，五丫頭是她看著長大的，八歲之前的確做過一些不大著調的事，但自喪母后，便日益穩重了。

　　比之當年的大丫頭也不差什么了，這容貌還猶有過之。

　　她也怕她在親事上屢屢受挫，移了心性，如今看來，倒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這般的品貌，便是五丫頭自己要將就，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不說此時的王清渃更受了老太太寵愛，崔家的四姑娘崔沁茹卻過得水深火熱。

　　崔家花廳內，一面色冷淡的教養嬤嬤站在一邊，看著崔沁茹練儀態，時不時用戒尺打一下她手心。

　　崔沁茹摸了摸有些紅腫的手心，心里暗恨，但不得不強扯出笑來應付這個秦嬤嬤。

　　奈何這個嬤嬤一貫是個面黑心硬的，說起教規矩，便是半點不打折扣地教。

　　崔家好歹也是世家，在兒女的教養上雖比不上王謝，可也沒有如此不堪，不過是找茬罷了。

　　崔家大夫人在一邊看著，滿眼的心疼都快溢出來了，卻無可奈何。

　　誰叫皇后占了理呢，而且明面上皇后也是出于好意，若是傳出去她女兒不聽教養嬤嬤的話，那名聲可就毀了。

　　她又想到前日輾轉聽到的消息，眼色暗了暗，像是下了什么決心，緩步出了花廳。

　　這滿腔的怒火，總得找個地方發泄。

　　半個月后，這嬤嬤才心滿意足地道崔四姑娘這規矩學得差不多了，她也該請辭了，這便包袱款款地回了宮中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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