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謝苗說累也不是作假,但人年紀小,用了茶水和糕點又稍事休息很快便重新生龍活虎起來。
她一休息好,便纏起來周寅:“表姐,我們去找母親吧,順便自行在這寺中轉轉,看有沒有什么好玩的。”大約她找母親才是順便,實際上是想自己到處走走。
周寅卻沒聽出她這層意思般順從點頭。
謝苗見周寅如此好說話便更開心了,不免感嘆道:“表姐,你人真好,我喜歡同你在一處玩耍。”
周寅面色一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
謝苗但見她面飛紅霞嬌艷欲滴,被美色惑得恍惚一瞬才回神。她腦海中閃過諸多紛亂想法,最終還是被拋諸腦后,為游玩的愉悅所取代。
她贊:“表姐,你可真漂亮。”
周寅愈發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惶恐地埋下頭去,似乎很怕被人贊譽美貌。
謝苗望見她反應心中直道可惜。
雖然不知道這位表姐經歷了什么,但她這樣的性格在謝苗看來實在很讓她的美貌下降一個層次。有這種相貌該是自信張揚,而表姐卻畏縮怯懦。
但弱性子也有弱性子的好,如果周寅真是張揚性格只怕在謝家過的不見得比如今好。
二人戴上下人準備好的帷帽出了門去,說是去尋謝夫人,實際上由著謝苗心意在寺中閑逛。
佛寺之中來往香客不少,有身份地位者多由寺中沙彌帶路講解,謝夫人身邊便有這樣的引路沙彌,只不過周寅與謝苗與之分開,是沒有享受到這種待遇的。
菩提寺在高處,有些山景意趣。但謝苗年紀還小,難以在山色之中沉淀自我,很快便看得無趣,又拐著周寅往一間間大殿去。
二人帶的不過二三下人,一行人聲勢并不浩蕩,按著謝苗心意行走。謝苗不愛去人多的地方,生怕很快遇著謝夫人沒了自由,是以去的都是人并不多的寶殿。
她看佛時也是看個模樣,并不懂許多,帷帽下一雙大眼中滿是困惑。她不懂便低聲問:“菩薩這是什么手勢,為何要這樣?”
謝夫人特意派了一名婆子與一個小丫鬟隨著謝苗,只不過謝苗這稀奇古怪的問題讓她們難以回答。
下人們支支吾吾,并不能給謝苗一個答案。
“是施無畏印。”一直跟在謝苗身邊毫無存在感的周寅終于輕聲細語地開口。
自打出了廂房的門,她一直影子似的在謝苗身邊亦步亦趨地隨著,沒有主動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有謝苗與她講話,她才會細若蚊蠅地應上兩句。
“施無畏印?”謝苗不解,“這動作叫施無畏印嗎?”
周寅的聲音隔著帷帽上的層疊輕紗傳來頗有些空靈飄渺的意味:“是,施無畏印,能解眾生之苦。”
謝苗了悟,又贊嘆道:“表姐在母親面前實在謙虛,明明學識如此淵博。”她一下子很為周寅扼腕嘆息,表姐太自卑,錯失在母親那表現的好機會。
周寅頓時搖頭:“稍愿了解就能知道,不敢賣弄。”
“嘖,我也是頭一次知道這手勢的含義。”一道清越男聲在殿中響起,驚得周寅一行人回頭看去。
只見殿門前逆光站著兩名男子。
說話的那名男子瞳色幽深如墨,目光深深望向周寅,唇角卻是向上翹著。他生得俊逸挺拔,眉目疏朗,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他身側則長身玉立著一名穿僧衣的男人。之所以說是男人而非僧人,因著那人并未剃度。那人眉如遠山,眼尾微垂,眼珠兒黑白分明,皮相甚好,只是面上并沒有什么神情。他一雙眼看過每個人,在他眼中所有人皆是一般,很有佛祖面前眾生平等的意味。
“呀。”謝苗嚇了一跳,驚叫一聲,下人們立刻站到二人面前做遮擋。
“嘿。”方才說話的少年咧嘴一笑,“抱歉,我剛到這里就聽到這位女郎之語,甚覺醍醐灌頂,這才貿然開口,唐突二位不好意思。”
“哦。”謝苗從未單獨與外男接觸,眼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有帷帽遮擋不至于讓她太過失態。
少年似是不知二人無措,反倒行云流水轉頭笑看向那僧衣:“阿息,這女郎說得可對?”
被稱作“阿息”的男人沉默點頭。
少年沖著周寅笑:“施無畏印解眾生苦,若一印就能解眾生苦,世上哪還有那么多人受罪。”
周寅不言不語,緘默地立在原處。
少年遭受冷待不由笑著摸摸鼻子,也不覺得尷尬,去和那個會理睬他的搭話:“阿息,這是常識么?”
阿息淡淡道:“無甚常識不常識之說,一切事情,用心方能知曉。”
少年笑道:“看來女郎在佛道上很是用心。”
周寅根本不接他的話,隔著層層輕紗無人知曉她究竟是什么反應,也不知道她心中是怎么想的。
“我們走吧。”謝苗怕極了,簡直像是遇到瘋子。明明她們根本不認識眼前人,卻莫名其妙被搭話。
表姐大約已經怕得說不出話了。
下人們同樣如臨大敵,面色難看地望著眼前二人終于發揮作用:“請郎君讓一讓。”
少年沒為難人,反倒很通情達理地側過身讓出條路來:“是我唐突,驚擾女郎了。”他笑嘻嘻的,嘴上說得好聽,態度卻十分輕佻,看不出幾分真心實意。
謝苗伸出手去牽周寅的手,自己掌中已經是一片冰涼,倒是周寅的手尚且溫熱。她拉著周寅由下人開路,慌不擇路地從二人面前逃開。
少年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目送周寅一行人倉促離去罷才轉過身來沖阿息笑:“阿息,你站過來些,別吹著風。”
阿息便向他那里去了些。
“你知道那是誰么?”他笑問,露出一排白牙。
阿息搖頭。
“啊,那就是我之前提過的周女郎。”少年瞇著眼笑,“沒想到今日這么巧,在這里遇到她了。雖然今日她帶著帷帽,可我絕對不會認錯的。”
阿息沉默地聽他說話,是世上最好的傾聽者。
“她很不錯吧?知道這么多東西。”少年笑嘻嘻地問,卻沒等人回答繼續道,“我將你當兄弟與你說這些,你可不要和我搶她。”
阿息沉默良久,方很平靜道:“不會。”
少年拍拍他肩,眼睛彎成月牙,顯得心情大好:“好兄弟!”
他面上是爽朗的笑,心中卻想的是看來沈蘭息并不是攻略者。
“對了,晉陵要找伴讀的事你該聽說了。”少年懶洋洋的,“你幫我同她說說,讓她帶著周女郎一同玩如何?她最聽你這皇兄的話。”
沈蘭息抬眼看他,慢吞吞開口:“晉陵心悅你,你若開口她定然會聽你的。”
晉陵愛慕王家二郎君王栩一事并不是秘密。
王栩聞言輕嘶一聲,洋溢的真誠笑容頓時變成苦笑:“阿息,你是真的不懂。”
沈蘭息微微抬眉,不置可否。
“我若開口,她定會為難周女郎。啊,女子間的嫉妒之心阿息你在這里長大不會懂的。”王栩笑瞇瞇的。
沈蘭息思索片刻,否認:“晉陵有氣度。”
王栩只笑:“阿息,你不懂。”
他抬眸瞧一眼殿上佛陀菩薩,學著手勢笑道:“施無畏印么?解眾生苦么?”
謝苗拉著周寅終于脫身,離了那殿遠遠長舒口氣,整張后背都是冷的。
好奇怪的二人!
下人們同樣后怕不已,忙規勸道:“女郎,咱們還是快去尋夫人吧。”
“是了,咱們還是快去尋母親吧。”謝苗慶幸沒出什么事,又想起一言不發的周寅關切道,“表姐,你還好嗎?莫怕,已經沒事了。”
周寅講話依舊軟綿綿的:“我沒事的。”
下人們聽罷只覺得她太軟弱,剛剛竟要小女郎來做主。
一群人再不敢耽擱,生怕又遇著什么胡亂搭話的怪人,急沖沖地尋謝夫人她們去了。
一見著謝夫人,謝苗緊繃的心弦驟然松下來,朝著謝夫人提裙飛奔而去,口中叫著:“母親。”
謝夫人見著她也大吃一驚:“不是在房中歇息嗎?怎的便跑出來了?”尤其是見著謝苗這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廂房門緊閉,謝夫人坐在榻檐以手撐額,頭上青筋直跳:“糊涂!”
謝苗此時已經去了帷帽,小臉楚楚可憐:“母親。”
“若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辦!你糊涂,你們倒也跟著糊涂!放任女郎隨意行走!”謝夫人怒氣沖沖地訓斥下人,說著有意無意地瞥周寅一眼,心里怪罪她。
“是我不好,請舅母責罰。”周寅下跪,垂首認錯。
謝苗一看周寅跪了,急得跟著跪在一旁:“不怪表姐也不怪他們,是我想自己出來玩才帶著大家亂走,母親要罰就罰我吧。”
“你以為我不會罰你?”謝夫人睨她一眼,“你這三個月別想出門,在房中好好抄書習字,磨磨你的性子!”
謝苗垂頭喪氣,但也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于是很痛快地認罰。
謝夫人又將下人發落一通,最后目光才落在周寅身上,究竟是不好罰她什么,到底親疏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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