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崔驁鬼使神差地一寸寸靠近她, 口干舌燥,心跳如擂鼓。
撲通撲通。
他腦海中亂糟糟, 努力想讓自己的心聲安靜些再安靜些, 偏偏起反作用。他的心跳聲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變得越發強烈。
他懊喪地想自己心跳這么大聲,周寅一定聽到了。
像是印證他這個想法一樣, 她緩緩睜開眼。
彼時下方萬籟俱寂, 燈火熹微,唯有漫天晚星作照明用,能囫圇看清彼此的輪廓。
她眼底有星光熠熠,如碎銀, 如流星,落在她星湖似的眸中。
近在咫尺,崔驁幾乎可以去數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周寅輕輕偏過頭去四下瞭望,驚喜地小跑兩步到欄桿前,回頭看他:“好漂亮。”
樓無封頂,上方以天為蓋。這里大約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地方,極目遠眺, 整座皇宮風光一覽無余, 就在腳下。
崔驁見她跑開, 心中一陣悵然,很快跟上她道:“漂亮吧?我好不容易發現的這里。”
周寅扶在欄桿上向遠處看, 夜風徐徐將她垂落在肩頭的烏發吹動, 像是招搖的烏緞。她側過頭來看他,飛舞的發絲遮住她的眼鼻。
“這是哪里?”高處不勝寒, 她輕輕以帕掩住口鼻打了個噴嚏。
崔驁眉頭一緊, 利索地將外衫脫下遞過去:“你別風一吹染了風寒, 新的。”他口中“新的”指的是他的衣裳,也誠然是新的,每次見她他都要著新衣,即使她似乎從未發現過這一點。
周寅將吹亂的頭發別在耳后,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崔驁卻在她這樣的眼神里敗下陣來,看向別處,只將手伸著,手里攥著外衫。
明明在二人間無論從身份地位還是從力量來說都是他占優勢,他卻在面對她時永遠莫名其妙處于下位。
“可是你怎么辦?”崔驁聽見她婉轉發問。
“我習武,不畏寒,你別病了。”他略帶急切道。
崔驁手里一輕,衣衫被她接過。
“謝謝。”她小聲道謝,將外衫抖開披在身上。
她算不上嬌小,但崔驁比她高大許多,外衫即使是披在她身上依舊顯得寬大無比。且她從未穿過玄色衣衫,濃濃墨色穿在她身上與她純然氣質雜糅成矛盾感,明明并不合身,卻讓人挪不開眼。
崔驁定定看著她,一時間狼狽得忘了言語。
系統但見眼前一幕,已經生不起喚醒崔驁讓他攻略的想法。旁觀者清,它似乎終于意識到周寅的可怕之處。
她明明是攻略目標,卻能夠輕而易舉地將攻略者反攻略。
天邊漸漸放白,黑色一點點褪色,化作深藍。
“這里是觀星臺。”崔驁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回答她在好久之前問的問題,“觀星臺是欽天監日常觀星之處,不過本朝欽天監是個閑職,并不怎么觀星,這兒幾乎都荒廢了。”
周寅抬起頭向上看去,見星羅棋布,映照萬物,不由帶了幾分嗟嘆之意道:“這樣好風景,若荒廢了,未免可惜。”
崔驁背靠欄桿認真地望著她道:“如今你來,便不算可惜。”他說完自己都是一愣,沒想到自己能說出這么浪漫的話。
周寅也一怔,輕輕笑起來,在他玄衣的襯托下越顯得白皙。她側過頭看他,帶著三分笑意與好奇道:“你好好說話的時候很好啊,平日為什么不愿意好好同人說話?”他平常像活閻王,對誰都一副沒好氣的樣子。
她飛快地補充:“抱歉,如果這個問題冒犯到你,可以不回答。”
崔驁抿了抿嘴道:“沒什么,只是同旁人沒什么好說的。”他平日里對旁人那副拽樣才是他正常的樣子,與她好聲好氣說話反而不正常。
周寅靜靜看他一會兒,這樣的目光總會讓他感到心悸,最終她笑了笑,沒說什么。
她明明什么也沒說,卻又像是說了千言萬語。
崔驁直覺這是個好時機,近乎莽撞地開口:“我父親戰死疆場……”他開了個頭頓時不想往下講,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奇蠢無比,連賣慘都賣得滑稽極了。
他閉嘴不想多說,卻被周寅溫柔看著,這目光極大程度上鼓勵了他,讓他覺得或許自己表現得也不是那么蠢。
于是他繼續道:“那一戰十分慘烈,我當時雖然被父親帶在身邊,卻僥幸活下來。”他說到這里喉嚨發澀,聲音發顫。
系統完全阻止不了他向周寅暴露自己的軟肋,只能希望崔驁這么做可以誤打誤撞將她打動。
周寅眉頭輕輕蹙起,擔憂地看向他。
她的關切神情簡直是在鼓勵他繼續說下去,他想要得到她更多的關注、關心甚至疼愛。
“是場勝仗,但我到現在為止也不敢回想那夜,我是被后來的援軍從尸山血海里挖出來的,我父親的幕僚以肉身護我保下我的命。再后來陛下派人接管軍隊,我被接入宮中養在陛下身邊。”他將自己的過去一一說明,簡直是在向周寅撒嬌。
周寅眉頭越皺越緊,眼中蓄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很同情他似的。
崔驁嗓子啞著問:“你該聽說過我有病吧。”
周寅為難地看著他,最終點了點頭。
崔驁低聲道:“我前些日子還因為王栩又犯病了。”他毫無顧忌地向她暴露自己的脆弱。
周寅輕聲道:“也聽說了。”
崔驁低下頭去不看她,像只失落的大狗:“那一戰之后,我常常覺得自己還沒能從戰場上脫身。我剛入宮的時候總做噩夢,閉眼是大片大片的血。陛下派人來伺候我,那些人尖叫,我才發現不知何時我將刀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我做這些事時根本無知無覺,甚至想過一死了之。后來陛下請人來為我醫治,我手腳需要時時刻刻被縛起以免傷人,一日三餐要喝安神湯,一年后才略微好起來。到現在,我勉強與正常人無異,只是不能見血。”他將自己內心深處的秘密暴露在她面前,等待她的垂憐。
系統一句話也不敢說,正常游戲給玩家帶來這種創傷后壓力心理障礙癥玩家可以要求立刻退出游戲并索賠。
可惜崔驁以游戲正在內測被駁回退出游戲的要求,又因一開始皇上對他無微不至的看管使得他自殺未遂,使得他硬生生在創傷后遺癥中熬到現在。他稍微被治好后便秉持著來都來了的想法,也不再說要立刻離去的事,試圖完成攻略后再向游戲公司提出索賠。
周寅眉眼間蒙了一層朦朧的哀愁。她動了動嘴唇卻什么也沒能說出口,好像在這樣大的痛苦之下說什么都太淺薄了。
實際上她內心毫無波動,甚至覺得崔驁主動示弱的舉動蠢極了。
為什么會因為虛無縹緲的喜歡便能將自己的短處和盤托出?
她永遠不會這么做。當然比起這么做,她更不可能喜歡上誰。
“我不會傷害你。”擔心周寅會因為這個害怕他,崔驁趕緊做出保證。
周寅溫聲細語:“我不怕你傷害我,日后我若流血不讓你看著就是。我只是……”她輕飄飄地嘆一口氣。
“只是什么?”崔驁追問。
周寅柔婉地看著他,軟聲道:“我只是覺得,你太苦了。”
崔驁愣在原處,被她這句話打動,什么也說不出來。他又犯起老毛病,一旦被她專注地看他反而要先敗退,不敢與她對視。他總覺得她的眼太深,能將他吸進去。
“天,天要亮了,你看日出。”他少有這樣羞赧的時刻,只覺得自己幾乎再承受不住她目光,急忙轉移話題。
周寅很單純地順著他話轉過頭去,天由墨藍色變作魚白,隱見紅日在宮墻之下。
“天要亮了。”周寅感嘆,手搭在朱紅欄桿上看向遠處。她看似扶著欄桿,重心卻在自己身上,并未作倚靠。哪怕欄桿就此斷裂,她也會安安穩穩站在最高處,完全不會掉落。
彤彤愈漸高上,一躍天際,旭日高懸。
云霞絢爛,皇宮在一片綺麗之中美輪美奐,讓人感到并不真實。亭臺樓閣,雕梁畫棟,斗拱飛檐,錯落有致。
她在看日出,崔驁在看她側臉。
擔心她看得無聊,他指向西側:“從那邊看,能看到宮外。”
周寅便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遠遠依稀看見宮外景色。
米粒大小的人頭攢動,走街串巷。賣漿子飲的、賣菜的、賣油的、賣花的等等,又有驢、騾、鴨、鵝等牲畜家禽,一派熱鬧街景。
向遠處,是青磚灰瓦,水暖河橋,長街短巷。
再向遠處,是垂楊芳草,艷杏夭桃,千紅萬紫。
極目之處,是巍峨山脈延綿不絕,丹山紅色,被赤霞染作錯金色。
許久,周寅收回目光,再度看向崔驁,彎了眼睛:“謝謝,很好看。”
崔驁長長地緩緩地出一口氣,得到她這一句謝便足矣,她是滿意的就好。
“你喜歡就好。”崔驁干巴巴道,頭一次氣起自己沒有好好念書,只能說些“你喜歡就好”之類的十分樸實的話。
周寅似乎察覺到他心聲,淺淺笑起來。
之后崔驁做夢似的送她回玉鉤宮,一夜未睡加上他自以為與周寅今日關系進步飛速,他如踩在棉花里,暈乎乎的。
系統忍不住道:“今日還要跟皇上去百獸園,你不再睡一會兒?”
崔驁很果斷利落道:“我睡不著。”他回到自己宮中往床上一倒,人閉上眼睛心卻在叫囂。
系統沉默一瞬,小心翼翼道:“你還分得清游戲和現實嗎?”依它看崔驁對周寅的那股勁頭,實在不好說他是不是另一種程度上的創傷,即分不清虛擬與現實。
崔驁立刻冷下臉來,語氣冷冷:“不用你管。”可見他與系統的關系差勁極了。
“我比任何人都想離開這里。”崔驁依舊是那句話,系統卻不大相信了。
……
即便是壽誕三日,皇上也照例是要上早朝的,以彰顯出他的圣德。他為了維系自己的名聲已經精心維持多年,絕不會因為壽誕放縱。
早朝之后,昨日未用上的御花園宴席今日倒能拿出來用,正巧用作午宴。
御花園中春深深的百花正好,嘉木繁蔭,有高樹遮陽姑且不算很曬,但暑熱難擋,便是各桌前擺了冰盆也難以抵御自腳下升起的蒸汽。
皇上坐在百花深處,汗流浹背,又不高興了。他面上還端著滴水不漏的寬和笑容,暗地里幾乎將牙咬碎,暑熱難熬。
沈蘭亭瞥一眼她父皇的臉,打起扇子掩唇嗤笑一聲,撇撇嘴道:“父皇又生氣了,禮部這次要遭大殃,怪倒霉的。”她扇著扇子倒不是很熱,主要是隨著年歲日益增長,她便看她父皇越發不順眼。如今看他在上面受罪,她都覺得自己這里涼快不少。
開心自然涼,大約是這么一個道理。
胖一些或年事高的大臣坐在此處面色發白,熱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像參與宴會,像是在受罪。
談漪漪面前菜色未動幾口,很賣力地吃著冰碗。她忽然稀奇地發現新鮮事,湊到周寅身旁去仔細觀察她,才震驚道:“阿寅,你是不會流汗么?”
周寅不由失笑,很不好意思道:“早在過年時鹿神醫來過家中請脈,說我氣虛體寒,大約是這個緣故。”
氣虛體寒是為了讓她能在家中靜養便于行動的托詞,自然是假話。她將這個理由用在此時,自然也是假話。
原理大約是心靜自然涼。她的心不會因為任何事物有所動搖,所以暑熱對她來說并不重要。因為不重要,才會清涼。
談漪漪聽了卻擔憂起來:“我都不知道此事,如今怎么樣了?”
周寅說起謊來如喝水一樣自然,呼吸沒有半分紊亂:“日日吃藥,應當好了不少。”
談漪漪卻絲毫不放心,更將她當作瓷娃娃了。
一場午宴草草用罷,皇上堪稱迫不及待地帶著人往百獸園去。
百獸園在宮中西北角,不與任何宮院相連,算是另辟出的一塊地方,用于豢養各藩屬國送來的珍奇異獸。
汗血馬本該被送去御馬監立刻與本國好馬配種,好繁衍出大雍好馬之上更好的馬以作軍馬留待軍中來用。但因它實在與常馬不同,皇上并不舍得立刻將之拉去馬監配種,總要自己看一看騎一騎才肯放手,因而才被送到這里來。
還未到百獸園門前,只遠遠過來便聞得一陣并不好聞的動物味道。
畢竟其中豢養活物,但凡活物便總有氣味,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抹得一干二凈的。
而見駕來,百獸園中侍奉的內侍離開出來接駕不提,更是放聲哭訴。
“陛下昨日送來的馬好厲害,踢斷了園中三個內侍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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