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王栩躺在床里, 雙目無神地看著羅床帳頂。
他臉上的汗沒斷過,因受傷而變得毫無血色, 口角皴裂, 還有一片紅的擦傷。或許是因為斷腿的疼痛又發作了,他眉頭攏起,顯示出難以忍受的痛苦來, 手指不由自主蜷起攥住手下的被子。
系統在他腦海中觀察一切,不敢作聲。
沈蘭息坐在他床邊椅子里默默注視著他,見狀他遲疑著開口問:“又疼了?我讓人煎止痛散來。”
王栩牙關緊咬, 下頜線繃成了一條線,卻搖頭。
這一陣疼痛叫他整個人如被從水中撈出, 狼狽極了。大約意識到自己現在狼狽不堪,王栩露出個似哭似笑的神情,看得沈蘭息在心中嘆息。
王栩如今太可憐了。
他微微垂下眼簾, 掩飾眼中的同情。王栩平日總是笑吟吟的, 一副看起來不大正經的模樣,但沈蘭息清楚, 他的自尊心比誰都強,他應該不想看到他眼中的同情。
半晌, 房間中響起王栩干啞的聲音:“阿息。”
沈蘭息一愣, 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自打昨日從馬場回來聽到太醫的診斷之后, 王栩除了呼痛以外便一言不發。
“我在的,你有什么吩咐?”沈蘭息還是很快回神問道。因為父皇對于王栩的不管不問, 沈蘭息對王栩更加愧疚,大有想自己彌補王栩的念頭。
王栩艱難地轉了轉頭看向他, 開口發問:“我如今看起來是不是十分狼狽?“他神情疲憊, 隱隱有自嘲之意。
沈蘭息猶豫了一下, 點點頭實話實說:“是有一些,我叫內侍來給你擦洗身子順便換一身衣物?”
王栩輕應一聲道:“有勞了。”看上去怏怏的,沒多少精神。
“還有一事。”王栩又道,“希望阿息能幫我。”
沈蘭息眉頭輕皺,哪怕王栩還未說出是什么事,他心中已有猜測。他已答應過周寅不再為王栩做與她有關之事,因而王栩這么一說他幾乎想要立刻拒絕,但還是先禮貌發問:“是什么事?”
王栩眼睫輕顫,面上不顯,心中微沉。過去他有什么請求,沈蘭息雖然看起來清清淡淡,卻都會干脆答應,這下倒是先問他何事。
他心里有了計較,抬起眼時卻并未說起自己所為何事,反而開口問起別的:“對了,你可知陛下對我此事有說了什么嗎?”
沈蘭息愣住,下意識低下眼去,王栩的話不偏不倚戳到他心中最愧疚的地方。他略斟酌一下道:“父皇日理萬機,今日被俗事纏身,還無暇顧及此事。”他盡量說得委婉,生怕讓本就承受斷腿之痛的王栩更受打擊。
王栩神情頓時黯然下去,強顏歡笑:“那就好,我不如戚女郎,未能將馬馴服,實在無顏面見陛下。”
沈蘭息聲音暖了些道:“不會,你第一個挺身而出,很讓人敬佩。”
王栩無力地笑笑:“我真是可笑至極。”
沈蘭息不好接話,轉移話題:“你方才說的是什么事?”
王栩抿嘴道:“我腿疼得厲害,阿息,你能不能幫我請周女郎來,讓她看一看我?”他很可憐地看向沈蘭息,先用皇上不曾看望之事引發沈蘭息心中愧疚,再很拉得下的臉將脆弱暴露在沈蘭息面去面前好讓他同情。一切種種,皆是為了讓沈蘭息為他做事,攻心為上。
聽到沈蘭息還記得攻略周寅,他腦海當中的系統悄悄松一口氣。
沈蘭息頓在椅子上,一時間沒有回答。
“我這副病軀若能拖動,我便自己去尋她了,絕不讓你為難。”王栩又補充道。
沈蘭息陷入兩難境地,片刻才艱難應下:“好。”
王栩眉眼帶笑,蒼白羸弱:“多謝你,阿息。”
沈蘭息卻并未回應他的謝意,徑直起身后才對他道:“我現在便去尋周女郎。”
王栩如抓住救命稻草:“有勞你了,阿息。”
沈蘭息轉頭便向外走,若在過去王栩會以為沈蘭息是面冷心熱,此時他猜沈蘭息心中正在糾結,卻又不得不為他做事。
沈蘭息的確糾結極了,可以想象他此次去見周寅說明緣由后周寅會對他有多失望。可他實在對王栩愧疚,不能不幫他。他是自己帶進宮的,如今幾乎舍了兩條腿還沒個交代讓他不得不愧疚。
沈蘭息一面向外走一面頭疼,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周寅。
……
“三皇兄又來尋阿寅啊?”沈蘭亭貌似乖巧飲茶,眼神不住往他身上靈動地瞟,暗示意味十足。
沈蘭息面無表情,口中苦澀得緊,輕輕點頭。
沈蘭亭眼珠一轉,故作鎮定道:“崔驁煩死了!”
沈蘭息抬眸看她,認真詢問:“他欺負你了?”
沈蘭亭呵呵一笑:“那倒沒有。”
沈蘭息略帶疑惑地看向她。
沈蘭亭終于能說到正題,迫不及待地告狀:“昨日在百獸園馬場,崔驁不住回頭看阿寅呢,討厭得緊。”她終于傳達了自己想傳達的信息,松一口氣。
沈蘭息念道:“崔驁?”他頓時想起初到太苑時崔驁到春暉堂來,那時還是王栩察覺他不對勁追過去的。
想到王栩,他太陽穴便一陣一陣地疼。
沈蘭亭看他垂眸思索,以為他在認真考慮如何對付崔驁,于是很殷勤道:“三皇兄,你若想不到怎么對付他我幫你想想法子。”
沈蘭息迷惑,反應過來:“我沒打算對付他。”
“可他總看阿寅,你不生氣嗎?”沈蘭亭將他問得怔愣。
沈蘭息淡淡:“為何要生氣?周女郎并非我所有,于情于理我都沒有立場生氣。若為一己之私,未免連累周女郎的名聲。但她若對此不滿,我會對付崔驁。”
沈蘭亭聽得一愣一愣,一開始還覺得三皇兄這個和尚當得真是不虧,聽到后面又覺得他說得好像有些道理。
周寅就是在這時候來的,沈蘭息見她入殿頓時起身。見禮過后二人到偏殿去說正事。
沈蘭亭縱然很感興趣他們要說什么,但還是沒好意思跟過去。
周寅與他親近許多,直言相問:“怎么了?”她這樣隨心與他說話,是他求了許久的親近,也讓他愈發不好開口。
沈蘭息開了個頭:“我……”
周寅便專注地望著他,等他下文。而在她這樣的眼神下,他愈發開不了口。
他遲遲不開口,她便帶了些擔憂問:“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嗎?”
萬事開頭難,沈蘭息覺得開口說這話未免太難。他輕輕吸一口氣,閉著眼道:“王栩受傷了,傷勢很重。”
他話說完頓時感到周寅情緒冷了下來,慚愧得不敢看她。
她半天沒有回應,沈蘭息一陣心悸,不禁硬著頭皮去看她,只見她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也不看他。
“周女郎。”沈蘭息心中發冷,還帶著些希冀開口叫她。
周寅并非他想象中的沒理會他,反而輕聲答應:“嗯。”只是不復見他時那樣親近,就像一切被打回原型,成了最開始那樣,他們之間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
沈蘭息立刻開口解釋:“周女郎,并非我食言,王栩此次傷勢實在太重。面對他這樣傷勢,父皇沒有任何回應,我自覺很愧對他……”
周寅站在一旁默默聽他講了一大堆,而后問道:“所以殿下今日來所為何事?”
沈蘭息聽出她刻意保持距離,不由又叫道:“周女郎。”
周寅卻不理他如何叫她,只是問:“殿下來所為何事?”
沈蘭息被她清冽地看著,心中有滿腹的話說不出口。他幾乎被她追問,不得不回答:“王栩說他想見你,請我來傳話,問你愿不愿意過去一遭。”他說完非但沒有心頭一松之感,反倒愈發沉重。
周寅點了點頭:“我明白了,那便走吧。”她很輕易地答應,語氣平靜,與沈蘭息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她未曾因為他不守承諾而動怒,甚至連提都未提此事。
“周女郎,我日后不會再為他做任何……”沈蘭息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無法說下去,尤其是對上周寅靜靜看他的眼。他眼下正在背棄對她曾經說過的話,怎么好意思再對她重新許諾。
周寅輕輕笑了一下,眼中卻沒有任何笑意。她很疲憊地轉過身去,背對著他輕聲道:“不是要去看王二郎君嗎?殿下請先行。”她與他劃出分明界限,甚至遵守宮中規矩讓他先行。
一朝回到原點,沈蘭息無法接受,遲遲不動。
偏偏周寅也不催促,只背對他站著一動不動。
沈蘭息看著她背影清骨窈窕,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他知道是他錯了,所以周寅現在怎么對他都是應當。他理智上可以接受,但不影響他心中難過。
“周女郎,這是最后一次。”無論她信不信,沈蘭息都還是做出保證。他深感自己厚顏無恥,但實在不知該如何挽救他與周寅的關系,只好說出真心話,盡管這份真心在她眼中可能一文不值。
周寅只輕聲道:“殿下,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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