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怕井繩
“都在這里了。”
同村的星靈子將一沓厚厚的記錄甩到齊環面前,然后雙手抱臂,倚在門框上,及其不耐煩看向齊環。
“我就不明白了,你每次回來都這么關心村里的穢靈侵擾情況干什么?又撈不著好,你別是真的跟穢靈有關系,把它們招惹來的吧。”
說話的星靈子比齊環早個七八年畢業,一畢業后,她就回到了故鄉擔任護衛工作,保衛鄉土不受穢靈的侵襲。理智上,她明白村民對齊環的冷遇是不公平的,可情感上,歸鄉數年的她日夜受到家里長輩的教育熏陶,久而久之,竟也對齊環的存在生出一種莫名的厭惡嫌棄,每每看到齊環回鄉,都覺得對方在給自己添麻煩,花費十年學習星靈子的理念,竟被陳腐的觀念慢慢磨蝕掉了。
“我不在時,一樣有幾次大型穢靈,記錄上明明都寫著的。”
齊環小聲地替自己辯解著,卻不看去瞧那人的表情。
星靈子聽到了齊環的嘀咕,氣得直哼哼,大手一揮,抽走了那些記錄,轉身離開了。
“外來的果然都是白眼狼,過了多少年都一樣。”
那個星靈子大喊著,下到樓梯口時,正好撞上給她們倆送茶點的齊夫人。齊環沮喪地伏在書桌上,連連嘆氣,她的養母把水果卷擺到桌上,摸了摸她的后腦勺。
如果齊環是在四十年前被齊家人撿到并撫養長大,村民對她的厭惡感就會少一些。
四十年前,村中已收割完畢的稻田里出現了一個被遺棄的男嬰,與完全找不到生身父母線索的齊環不同,人們可以從那個男嬰的裹布推測出他是某對小情兒偷歡而生的冤孽。
當時,也是有一戶本著仁義祖訓的人家站出來收養了這個可憐的棄兒,并將他當作親生孩子撫養長大,吃穿用度,無一不與他們的親兒不同。親兒要是從外頭學了些“野種”之類的下流話罵他,他們就會以最嚴厲的言辭去教育他們。
養子在五歲那年被判定為了星靈子,他的養父母歡歡喜喜地送他到了校門口,每個月還定期到學校去探望他,一會兒怕他餓著了,一會兒怕他穿不暖,補湯燉好了放在竹籃子里拿布蓋得嚴嚴實實。上學期間,是他們一家子最和睦的時候,哪怕養父母不收,養子也會定期給他們匯去賺來的酬金,做父母的天天掛念著兒子,就等著對方學成歸來的那一天,村民們都羨慕他們撿了一個這么好的孩子。
變故就發生那孩子畢業那一年,他的親生父母找上門來了。那對曾拋棄孩子的父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坐擁了一份相當豐厚的財產,比孩子的養父母家要富上好幾倍。他們甩出幾塊又大又沉的金磚,急不可耐地要那孩子跟他們回去,回到他們身邊來,直言養父母要和他們討多少哺育金他們都出得起。
平和善良的雙親自然不肯做出拿錢去換孩子的勾當,養母更是抄起掃把將他們趕出家門。養子起初也對這對衣著華麗的夫婦不屑一顧,奈何架不住兩人天天往自己那里跑,一把鼻涕一把淚和他哭訴當年他們有多么的無可奈何。村里有關血緣親疏的感念早已在不知不覺影響了這個孩子,漸漸的,他竟開始覺得,縱然養父母的恩情大過天,也不能拋棄親生父母不管。
那對收養了孩子的父母又是心軟的,一來二去,居然比兒子更經不住孩子生母的哭訴,說什么生母好歹十月懷胎一場,該盡的孝心多少還是盡一點為好。得了養父母教導的孩子從那以后開始往親生父母身邊跑,那對夫婦拿出所有物質金錢拉攏他,誓要把孩子奪回來。十五六歲的小年輕,沒見過大量的財富,禁不住金錢的誘惑,又沒聽過多少好話軟話,在生身父母的一哄一騙下,沒出多久,就高高興興地和他們相處了,養父母在心中的分量如鹽袋過了河減輕了。
時間一長,生父從兒子身上看到了新的發財機會。他尋來個時機,悄悄同那孩子袒露了他家的生財之道,他們當年是靠偷竊幾個小村小族的元靈秘寶,拿到黑市上去交易發家致富的。
“我聽說你們村里也有一個秘寶,就藏在宗祠的功德牌位下面。”
生父壓低聲線,換上他慣用的哄騙語氣說。
“相信我,拿它換來的錢比你見到過的都要多。”
那些來自村民的,微小的,不足道的委屈在生父暗示下不斷放大。他想起了每一年的宗祠祭祀,村里人都不準他進去,連碰一碰祭品都不給,小小的孩子只能坐在外頭的木桌上數螞蟻,等養父母出來接他回家。生性頑劣的孩子從祠堂里走出來,大搖大擺地在他面前炫耀,一邊喊他“雜種”,一邊朝他扔石頭泥巴。憎惡的種子深埋發芽,一點一點地,在他的心里蔓延生長,他想,既然這座村莊由始自終都把他當做一個外人,那他也就沒必要當維護村莊利益的自己人了,至于恩重如山的養父母,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
于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偷溜進了祠堂,撬開牌位下的石板,將那蘊含光芒的結晶偷走了。
少年說到底不是經驗豐富的盜賊,沒多久這事就東窗事發了,在他和生身父母一起被押赴公開審判臺的途中,十幾頭穢靈向村子發起了攻擊。失去秘寶庇護的村落無時無刻不散發出誘人的香氣,招來饑腸轆轆的穢靈。鎮守村莊的星靈子們習慣了安逸的生活,突然爆發的穢靈潮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即便他們拼盡了最后一口氣,也沒能阻止穢靈的侵襲。
黑漆漆的“幽靈”席卷了村莊的每一個角落,莊稼被碾得所剩無幾,茅屋土房成為殘垣斷壁,人們的尸骸白骨堆積成山,父母失去了子女,孩童失去了雙親。那個養子,他被一頭野狼模樣的穢靈咬死了,沒氣了,他養父母、親生父母也在那場浩劫中死了。
老天沒有因此垂憐這片土地,沒幾年,波及整片大陸的戰爭爆發了,讓本就遭受了重創的村子雪上加霜。
因為有“養子”這段血的教訓在前,加上齊環驗出星靈子時發生的一場意外,村民們沒法對齊環這個“養女”敞開心扉,直把一條干干凈凈的井繩視作口吐毒汁的長蛇。
“穢靈!穢靈又來了!”
沉思中的齊環被戶外的求救聲叫醒了,她趕忙跑到窗邊,一只近三米高的,豺狼模樣的穢靈出現在了她的眼前,橫行過街,將道路兩旁的攤販毀得七零八落,鋒利的爪牙直指不遠處的孩童。
齊環來不及細想,打開窗戶,從二層小樓跳了出去,借力屋檐,一腳踹上那狼匹的嘴巴。那“狼”的行進路線被這一踢踢歪了,滾落在地,轟隆撞倒了一棵大樹,高樹砸到了一旁的屋頂。
村里現有的星靈子護衛不比即使幾十年前,有了養子的先例,護衛們在面對突襲的穢靈時不至于束手無策,但他們的心性和實力較剛離校時有所差距,脫離了學校嚴格的訓練環境,他們的日常多少有些懈怠。當齊環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后,他們的戰時思考就被打斷了,一半為齊環的突然現身而驚訝,一半怪罪是齊環招惹來了穢靈,幾個人一個分神,整個局面就超出了他們預想中的阻擊計劃,他們的隨機應變能力到底不如剛畢業那陣。
穢靈可不管他們有沒有準備好戰斗,它只負責破壞和殺害。它闖進的地方是村里一個常有孩童出沒的土廣場,不到十歲的孩子們最喜歡在那里玩泥巴曬太陽。此刻這些孩子被嚇得雙腿發軟,可憐兮兮地擠成一團,連跑都不會跑。
齊環注意到了那些孩子,想沖過去保護他們,又無法從和穢靈的周旋中脫身,那些本村的星靈子是指望不上了,愣在原地看齊環一個人打斗,既不會去保護孩子,也不曉得去幫齊環的忙。因為要時刻分心穢靈的襲擊有沒有波及包括孩子在內的村民,齊環沒法很好地使出全力去對付穢靈,只能機械地去阻擋穢靈一次又一次的攻擊。在她思忖的間隙,“狼”吐出了一把紫黑色的火焰,齊環以元靈張起屏障,將火焰擋住了,怎奈她一個分著心的人實在是能力有限,還是有一些小火苗躲過了她設置的保護,朝躲避不及的村民襲去,一個三四歲的奶娃娃摔倒在地,火苗燃燒成火球對準他砸了過去。
千鈞一發之際,三道人影從齊環身側飛奔而過,揮舞出的元靈在擋下攻擊的同時,還給穢靈造成了一定的打擊,那三人將孩子和圍觀的村民帶離現場,安置到相對安全的地方,罵醒呆滯的守衛星靈子擔起責任來。
齊環看著從自己面前飄過的綠絲帶,難以置信睜大眼睛。
“阿寧?”
“來接你啊。”
在她問出口前,磬寧先一步回答了她的疑問,無視了她的感動,指著狼匹說:
“這種程度的,你可以自己解決吧?”
齊環點點頭,手中忽地出現了許多飛鏢,甩動雙臂,先是扔出右手的那幾枚,然后再是左手的,綁著元靈化作的金絲的飛鏢既像蜂群,突飛猛進,飛向穢靈,又似手中針線,在齊環的控制下,穿針引線,織成羅網,將穢靈困死在金色的大網里。“狼匹”不死心,在血口被金線封住前噴射出一發威力遠超之前的黑焰。齊環這次不用再顧及什么了,四下無人,她可以集中精力地去抵擋那些火焰,金鐘屏障保護她本人,躲過屏障的就引到他處,將火焰的攻擊范圍限定在某一個固定區域,直到金線將狼嘴纏得嚴嚴實實,大網在狼身上勒出了菱形網格。
齊環對著那無處可逃的穢靈最后一次驅動元靈,金網迅速收縮,穢靈黑乎乎的身體被無情擠壓,穿透,最后化作黑霧消散,連同它帶來的噩夢一起,消失干凈。
藏匿的村民探出頭來,正好看到齊環的背影,宛如一個凱旋的英雄。
“你又來了!你又來了!你每次一回來都會招來穢靈。”
一個人首先跳出來,暴躁如雷地辱罵她。
傳統英雄故事中,英雄必定會獲得人人贊頌,鮮花滿懷的結局,但,眾人對她先入為主的嫌惡蓋過了因救命之恩而生的感激,偏見將事實扭曲,只要是齊環出手,那就不是星靈子鏟除了穢靈,而是星靈子招來了穢靈不得不出來收拾殘局。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齊環剛能獨立執行任務那兩年,曾非常積極去接來自故鄉的村莊守護任務。為了能讓大家伙對她有所改觀,她每次都提前趕回村莊設伏,構想幾套應對方案,以減少村莊損失,真真正正責任,有時候甚至不收村民的一分一毫。
眾人對她的付出熟視無睹,還指責是她帶來了災禍,他們寧愿對看不見摸不著的先祖感恩戴德,也不去相信將損失降到最少的齊環,都要對可憐的姑娘橫加指責。
對于齊環這種不求回報的救助行為,她的摯友們紛紛哀嘆道她是在自討苦吃,可她偏偏在這件事上有一股執拗勁兒,想著,也許這一次,這一次大家伙會改觀,一次又一次,次次都被折磨得體無完膚。
有了第一個責罵的人跳出來,就會有第二個,大大小小,只要是會說話的,都出來罵上一句,不懂的孩子不曉得自己剛才被面前這位大姐姐救了,抄起自己捏的泥巴球兒,把齊環當壞蛋打。
無論過了多少次,齊環都沒法漠視他人對自己的惡言,難聽的話一入耳朵,她的精神鎧甲便粉碎了,整個人都被推到了崩潰邊緣,雙瞳收縮,扼住脖子,捂著的胸口劇烈起伏,心臟咚咚直跳,大口吸氣呼氣,幾乎要過呼吸。
“你們干什么!”
磬寧喝退了施暴的村民,上前將人擁入懷中,把對方的腦袋摁到自己肩上。得了依靠的齊環瞬間脫力,倒在磬寧身上,恨不得把臉完全埋進磬寧肩頭的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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