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街交匯的上空，綻出一朵花火。

        圍觀酒家多是市井鄉民，對咬文嚼字玩意沒太大興趣，就彩紙飛花的景象討論一番后，紛紛挪步去觀賞煙火盛放了。喧鬧的酒家大門一下冷清了，只剩下齊環和言冬。

        對于樓上之人的身份，言冬心里已有十之八九，喚道：“李樂怡，杜菱歌，舊友來會，怎么還不露面？”

        箜篌樂聲戛然而止。

        兩張俏麗的臉探出二樓護欄，其中一個很快便縮了回去，因為走得急，繡花布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另一個是不走尋常路的，本就枕著護欄的胳膊一發力，半個身子便越到了欄桿外頭，接著，整個人扶著承重柱，輕巧落地，神色坦然。

        “風月作伴，好興致啊。”言冬感慨。

        對方輕笑一聲，在樓門燈火，桃林月輝的護衛下走來，如金月的眸子流光熠熠，黑發半披半扎，雪白絲帶飄動，身著著白色翻領長袍，淡黃色的領口處有鳥銜花草的紋樣，衣上有鴻雁銜月的圖樣，腰束蹀躞帶，帶上系有一銀囊壺，佩劍在側，背負古琴，端的是瀟灑風流，神采飛揚，乍一眼會讓人以為她是一位俊俏的小郎君。

        “做什么呢，環兒？”

        被提問的齊環正在把地上的詩箋一張張撿起來，謹慎仔細的樣子像是在收拾什么無價之寶。

        “你和菱歌的詩作一字千金，讓它們就這么躺在地上實在是說不過去。”

        “哪有那么夸張？我和樂怡要是一字千金的話，那樂怡父母的豈不是要一字萬金了？”

        經由樓梯下來的姑娘也加入到談話隊伍中，她把箜篌收進了空間首飾里。

        來者為齊環等人的同窗。

        李樂怡和杜菱歌，這兩個人雖分屬不同的小隊，卻因有著共同的愛好而常常聚在一起。與她們同隊的友人常笑道，她倆就是兩支隊伍間的活橋梁。

        “別說千金了，他們倆的就是萬金也不能換。”

        一提起自己的父母，李樂怡就滿臉得意，杜菱歌習慣了，也愿意順著她的話接下去。

        “是是是，萬金不換。”說完，杜菱歌吧注意力轉到齊環和言冬身上，“歡迎來到清波，怎么樣，作為最先踏上旅程的一個小組，有沒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兒？”

        言冬動了動腦筋，決定先把黑暗的部分藏起來，等過了今夜再找時間和對方說。

        “那西街你們逛完了嗎？”

        “沒有……”

        齊環搖搖頭。

        “這樣啊，那我就作為本地人帶你們去逛逛燈會，跟我來吧。”

        杜菱歌邊說著邊牽過齊環的手，帶人奔向西街最熱鬧的地方。言冬跟隨在后，雖說班級團隊每到一個地方就由在當地成長的同學來充當向導是整個班級不用明言的默契，但她總覺得眼前的兩位友人有些熱情過頭，與她們平日的性子不符，而且李樂怡也不是本地人。

        考慮到兩人沒有害自己的可能性，言冬按下自己的疑惑，跟了上去。

        西街最熱鬧的開闊地帶頗有年關時的熱鬧氣氛，有兩隊人馬在那里舞龍燈，兩條造型各異的龍在漫天火光中騰挪呼嘯，常居城鎮的隊伍用的是絲帛棉布裁成的龍，巧手的繡娘在上面縫了龍鱗，光芒一來，流光溢彩。來自鄉野的隊伍舞的是茅草扎的龍，大把大把的香燭穿插其中，一經舞動，香煙裊裊，熏蒸前場。

        兩條龍圍繞中心的彩球躍動著，那個往前探一步，那個便上去碰兩碰，絲綢長龍眨了眨圓溜溜的眼睛，茅草龍抖落幾把香灰，決戰一觸即發。布龍晃了晃身體，繁復的色彩迷得對手眼花繚亂，草龍不甘示弱，轉身一揮，香煙便嗆得對方退后半步，觀眾只見得濃煙中一片五光十色，兩條長龍在期間纏斗，煙霧散去，龍身稍擺，舞龍的人在“龍皮”底下大汗淋漓。

        齊環和言冬忍不住拍手叫好。

        這方二龍戲珠還沒分出勝負，那頭的吆喝聲便將兩位客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

        “那是糕點鋪子們設的游戲，贏的能獲得一盒點心。”

        游戲攤子附近已經圍了不少人，四個丫頭擠了好一陣才擠進去。

        出現在她們眼前的是一個會轉動的靶子，靶子上有三個桃花大小的紅點，參與游戲的人需用主辦方提供的弓箭連續射中三個紅點才能贏得獎品。

        李樂怡撇撇嘴：“這也忒小氣了點，就一盒點心。”

        “不少了，這里面有好幾種當地的招牌呢。”

        在杜菱歌解釋的時候，又有幾個人上去挑戰了，可他們不是拉不開弓就射不中紅點，一個兩個都唉聲嘆氣地離開了。

        齊環嘟起嘴巴：“偏生這時候阿寧不在。”

        “環兒你想要？”

        李樂怡一下來了精神。

        “想。”

        “店家，拿弓來！

        李樂怡這聲喊得豪邁，幾個方才出來拉弓的漢子加起來都不及。不一會兒，糕點鋪的伙計就把一柄長弓抬到她面前了，李樂怡上手試了試，覺著不是很趁手。

        不過，既然規矩如此，李樂怡也不會爭辯什么，拿弓就是了。

        從搭弓開始，李樂怡的姿態就與之前的幾位挑戰者不同，身形端正，兩筆舒張，手指輕巧地夾住箭羽，轉盤上的紅點全部落入到淡黃色的眼睛里。

        [刷、刷、刷]

        李樂怡連射三箭，眼睛都沒眨一下，箭矢離弦的那一刻，看客們的呼吸幾乎凝滯了。

        店家將轉動的箭靶摁停，觀眾們探出腦袋去看結果，霎時間爆發出陣陣喝彩驚呼。

        三支箭全部都射中了紅點，沒有一點偏移擦邊。

        齊環在鼓掌之余，小小地責備了一下自己居然忘了李樂怡也是個弓箭好手。蒙家庭教育，李樂怡從小便修習君子六藝，更有學堂的后天訓練，禮、樂、射、御、書、數，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接到獎品的李樂怡轉手就把那盒點心給了齊環。齊環鄭重道謝，李樂怡無所謂地擺擺手，取下了腰間的銀囊壺，豪飲了幾口。齊環吸吸鼻子，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杏花香，香氣來自李樂怡手里的銀壺。

        “樂怡，你這壺里的是酒嗎？”齊環問。

        李樂怡轉了轉眼珠，說：“沒錯，就是酒，作為星靈子我已經成年了，所以沒關系。”

        杜菱歌笑道：“鬼，她想得美哦，就算她家是開酒坊的，想喝酒也得經過她母親同意，她現在喝的是她母親精心調配的杏花露，跟酒沒關系。”

        被戳穿的李樂怡無奈道：“菱歌，給我留點面子，你這話說的，怎么跟我母親……真是的，我母親姓杜，你也姓杜，我倆別八百年前是一家吧。”

        在兩人一來一回斗嘴的時候，齊環打開糕點盒清點里面的種類。

        食盒被分為了五大塊，小方糕潔白如玉，軟糯的表皮還有些半透明，綠的薄荷餡兒，紅的玫瑰餡被裹在白白的方塊里。芙蓉糕色如芙蓉，淡淡的粉面上點了幾瓣桃花，香氣宜人，聞之便可知糕點的松軟甜香。蜂蜜為桂花糯米藕的表層披上流光，零星干桂花點綴其間，猶如金箔片片。云片糕被制成了梅花的模樣，通體軟白，溫如凝脂，觀之便能令人想到遠山層云。百果蜜糕嵌滿了各式干果、果脯，顆粒飽滿，咬上一口，回味無窮。

        和好友鬧夠了的李樂怡瞥到了齊環歡喜的表情，計上心頭。

        “環兒啊，既然吃了我們幫你贏來的點心，那是不是要啊？”

        齊環嚇得“啪”地合上了糕點盒。

        “好啊，我說怎么今晚你倆這么熱情呢，感情在這里等著我們呢？”

        言冬又氣又笑，雙手抱臂，把齊環護在身后，與李樂怡對峙。

        “說吧，要我們干什么事？”

        李樂怡答：“明天有一個當地世家辦的曲水流觴詩會，我們打聽過了，本地的一個書院要派五個人去奪詩魁。”

        “然后呢？”

        “帶隊的那位書院先生，說過我父母。”李樂怡忿忿道。

        “冒犯過我母親。”

        杜菱歌勾起嘴角，笑容看得人不寒而栗。

        “所以，你倆這是打算去出口氣？要我倆加入給你們助威？”言冬簡潔明了總結著，“憑你倆的才華橫掃四方不是難事吧？我們倆白丁去了，怕是要拖你們后腿喲。”

        “論詩賦，你們是有不足，可論書畫，你和環兒可算得上是登峰造極，明日集會不單講詩賦文采，還要講閑情雅趣，除了你們，還有誰能去？況且，你的雙親還是當今有頭有臉的歷史大家，你的學識也跟比一般人多，明日隨便從古冊里挑點東西來說都能讓他們乖乖閉嘴了。”

        李樂怡說得頭頭是道，叫人沒法拒絕。言冬知道自己和齊環是推拒不了這樁差事了，但她還不想那么快松口風。

        “先不說我的字了，你們覺得環兒的畫跟這一盒糕點比起來價值幾何？”

        李樂怡和杜菱歌沒料到言冬會這樣說，頓了半晌，前者才問道：“怎么，一盒糕點的謝禮不夠？”

        “你們先算計的我們，怎么就不許我們還擊了？”

        言冬微微昂頭，一副計謀得逞的樣子，齊環全程懵懵的，目光在三位友人身上游移。

        “說吧，你還想要什么？”杜菱歌說。

        “我也不貪，世人皆知清波產好墨，你們只需要從當地的名產松煙墨和油煙墨各揀兩塊給我們就得了，再說了，你看看我們四個，哪個不是用墨大戶？”

        “成交。”

        言冬提的不是過分要求，明日去幫好友打抱不平她是愿的，現下只是抱負自己被算計的事兒罷了。

        事情定下來后，四人又說笑了一會兒，游完東街的磬寧和埃莉正好走到了她們這里。齊環見到人興奮地蹦過去，靠近了卻發現二人臉色不佳，像是受到了什么打擊。

        磬寧強打著精神，和李樂怡、杜菱歌簡單交談了幾句。李、杜兩位曉得她們狀態不妙，也知道她們幫不上什么忙，便不再多做打擾，和言冬、齊環確認了彼此的住處和明日會面地點后，結束了今日的相逢。

        “今夜就此別過，明日不見不散。”

        李樂怡抱拳和齊環小隊告別，杜菱歌扯了扯她的衣袖。

        “樂怡，跟我來，前面還有一個本地商戶舉辦的燈謎會，猜夠數量了就可以去挑作為本地名產的文房四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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