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雛鳳清于老鳳聲
梅梅離去后,不速之客只剩下沅默一人。大家都非常默契,都沒有去主動為難沅默,沈鴻和宿莽甚至在兩位長輩面前為這位手足兄弟求情。
“我什么都不會說的……”
經歷了一場思想沖擊的沅默臉色蒼白得如紙張,雙拳緊握,手背上青筋凸起,如一條條蚯蚓。
“知道,你不想說就不說,而且你隨時都可以離開。”
馬椒花目光柔和,沅默知道對方這在自己身上尋找故人的影子,走不出過去的何止是張公和梅梅。
沅默咬了咬下唇,轉身欲離。
“阿默!”
沈鴻叫住了他,用手臂捆著宿莽走到他跟前,伸出另一只手,把他帶到懷里,一手一個,抱緊了他和宿莽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臉上浮現出懷念的神情。
“要是有一天你也想離開了,隨時可以來找我,我這里有幫你擺脫追蹤的好法子。”
本還沉浸在重逢感動中的沅默登時渾身顫栗,掙脫沈鴻的擁抱,猛地退后了幾步。
“小蝶現在應該還在南方海島。”
言冬無心兄弟情深的戲碼,佯裝漫不經心地透露出安蝶媛的行蹤,斜眼觀察沅默聽到消息后的反應,果然,后者的雙腿猶似被卸去了三分力道,踉蹌了兩步,才終于想起奔跑的動作。
可憐這個孤形單影的星靈子,帶著一肚子難以消化的信息,一頭扎進了松林,背影漸漸隱沒在林海中。
“你何苦告訴他。”
馬椒花苦笑著看向自己的學生。
“萬一你們哪天后悔了想回去找他呢?”
磬寧為隊友辯護道。
馬椒花打量了一眼這個早已不受控的學生,覺得自己是時候和學生代表談談了。
初步料理完張公與梅梅的后事后,一行人回到了西街上的旅舍居住。當晚,齊環爬上了屋頂,眺望兩街的風景,燈火依舊,笑語依舊,金錢的味道悄無聲息地流淌過每一個角度,沒人在意不久前有一位頭牌贖了身,也沒人在意一位刻章師父已駕鶴西去。
齊環伸出五指,全力伸直后再用力一握,收回來時發現自己沒有握住一點光點,唯有頭頂的月亮賞了她一點清色。
“環兒?”
齊環一怔,回頭看呼喚自己的人。汀蘭加快了攀爬的速度,三兩下坐到了齊環身邊。
“姐……”
被叫到的人有氣無力的,前幾天再會時的興奮蕩然無存。
“怪我瞞著你嗎?”
汀蘭知道她癥結所在,試探性地問。
“沒有。”
“說實話。”
“是有一點兒……”
齊環還堵著點氣,低頭看自己的膝蓋。汀蘭沒法只能好聲好氣地去哄。
“我瞞了好多人,靜兒他們三個我都瞞著,我們整個小隊,只有我參與了這件事,我親口提的小隊暫時解散。”
一聽連到對方親密的小隊也被瞞了,齊環瞬間平衡不少,隨即想到汀蘭在瞞著友人時有多么的無奈辛酸,對汀蘭的心疼一下占據了主導。
“姐……”
“放心吧,我沒事。”汀蘭摸摸齊環的腦袋,問,“知道了這些事,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跟阿寧她們都商量好了。”
齊環沒有正面回答,眉眼笑得彎彎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甚至在汀蘭追問她前,反過來先提問。
“姐,你真的喜歡那個人嗎?”
汀蘭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后,捂著嘴巴笑了好一會兒。
“當然。”
飽飲愛情甜蜜的姑娘的臉上洋溢著一種難以掩飾的幸福喜悅,眸子因歡喜而變得愈發明亮動人,仿佛有星辰落入眼底。
“環兒我來跟你講講我們是怎么認識的吧。”
“好了,姐,我們換個話題吧。”
預感到這個話題一開自己一定會受到巨大沖擊的齊環趕忙終止話題。
“行,那我們就不見聊這個了,明天我就要和老師他們回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送給你。”
汀蘭笑著,取出來一枚紅繩編的吊飾贈予齊環。
“綁在你的笛子上看看?”
齊環照做了,玉笛配紅繩,別有一番風趣。她仔細看了看,發現紅繩不單是紅色那么簡單,穿結交叉的紋樣中間嵌著一條幾根頭發粗的金絲線,一閃一閃,頗為耀眼,紅繩編出的花兒下面還吊著幾顆黃色的水晶珠。
“謝謝姐姐,姐姐的編織手藝是天下第一。”
“你喜歡就好。”
汀蘭的目光從齊環的笑臉轉移到她手里的笛子上,懷念道:
“我記得,你本來是想和我一樣學簫的,只不過那時候年紀小,分不清笛子和簫的區別,等知道了,都學了幾個月了。”
“姐,這樣丟臉的事就不要再說了。”
“好,不說。”
夜風拂過姑娘的長發,將月輝勻稱地灑在她們的臉上身上,年紀稍大的那位一襲月白色的裝束,在皎月下素潔明麗宛如仙娥,齊環揉揉眼睛,生怕義姐下一秒就要飛升而去。
“機會難得,環兒,愿意和我合奏一曲嗎?。”
汀蘭取出了自己的玉簫,問道。
“愿意的!”
笛聲悠悠,滌蕩著清風明月,淘落滿樹春華,婉轉簫聲踏江而來,驚起一片碧波,笛簫雙音,共會流云掩映中。
月光隨樂聲飄到屋內,皎潔清輝灑在了屋內的木桌上,桌上有一個茶壺和三只茶杯,厚厚一沓紙張被風吹起了一角,毛筆在燈下龍飛鳳舞。
長時間伏桌的磬寧聽到窗外的樂聲,抬起頭,才發覺自己的脖子已經有些酸麻了。
“多美的樂聲啊!”
一個穩健的腳步聲踏著曲樂而來。磬寧從下往上看,不出意料,果然看到了馬老師的那張臉。
“請問老師,您有什么事一定要晚上找我?”
磬寧揉揉脖子,拉過身側的桌布,蓋住了自己手邊的紙張。
“你這話說的……”
沒能成功看到紙上內容的馬椒花無奈地搖頭,嘆了口氣。
“怪我之前瞞著你們嗎?”
椒花知道她的這個學生聰明,不必拐彎抹角。
“這是其中一點。”
“那其他呢?”
磬寧調整了一下坐姿,與老師面對面。
“被人有目的地培養了十年,換誰都會不舒服吧。”
長輩一時語塞,口舌泛起苦味。
“寧丫頭,我沒……”
話說一半,椒花就注意到了磬寧那雙金燦燦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任何謊言都無所遁形。
“好吧,我承認,我一開始,確實是抱著要培養自己的勢力的想法去教育你們的,畢竟,為了對付我那些固執老友,我也必須擁有我自己的力量。”
磬寧毫不意外,臉上甚至多了一份得意。
“但后來,我就不那么想了,你們的人生是屬于你們自己的,我若因為一己之私而把重擔強加到你們身上,那我跟那幾個人就沒有什么去區別了。”
老師坐到了學生身邊,語氣愈發柔和。
“你是怎么發現的?”
“大概十歲左右我就隱隱感覺有些不對了。”
磬寧垂下眼簾,回憶往昔種種。
“跟同屆其他班學子交流的時候,我發現我們班的課程似乎要更為繁重些,學的東西也多些,起初我以為是老師您比其他人更認真負責,就沒有繼續深究下去,直到十二歲,校內武斗會,我才意識到,您和孫老師超前教了我們許多東西。”
磬寧用指尖敲了敲茶壺,確認里頭還有茶水后,給馬椒花倒了一杯。
“換句話說,您有意在培養一些實力超出平均水平的學生。”
椒花接過茶水,抿了一口,苦笑著說。
“因為我知道,他們教出來的棋子實力絕對會遠超一般學生。”
聽了師長坦率回答的學生聳聳肩,雙手一攤,仿佛在說“你看,你還是帶著目的去教育我們”。
馬椒花放棄了掙扎,索性承認得再徹底些:“很抱歉,雖然理智上我一直在勸自己,可到了實際,我總會無意識地去對你們提出更高的要求。”
“你們帶著目的性去教育我們,我們感到生氣也是必然的,這一點不假。但是……”
磬寧站了起來,在房間里踱步。
“我們今日的獨立人格和為人處世的態度都得益于你們,甚至于,有人因此有獲得了新生。”
她走到窗邊,燈火的暖光和月亮的寒色同時映在她的臉上,光影錯亂,冷暖交融,一如她此刻的心緒般復雜。
“要是沒有你們逼著我們,我們也許就沒法做到自立,從這一點上看,我們很感謝你們。”
她轉過身,無論如何光影變換,她那雙金色的眼眸灼灼依舊。馬椒花怔了半晌,慢慢接受了自己的得意門生已超脫自己掌控的事實。
“那你們接下來有什么打算?”“是要趟這趟渾水呢?還是裝作不知,繼續過自己的小日子?”
“在我做出決斷前,我能先問您幾個問題嗎?”
“你說。”
“你的那幾位故人建立的是一個怎么樣的組織?除了你們之前說的那些,那個組織大概有多少人手?”
從前輩對話里聽來的訊息太少了,后輩們覺得有必要問得細一些。
“核心的不出二十個,這二十個里面也包括那幾個小子了,但是幾個年紀輕的并不能知曉全部內容,大權掌握在那個‘多情種’手里。除了他們之外,底下就層層遞分了,但基本都是些做雜物的,粗算來應該有百來號人。”
這個人數乍聽來不算什么,可馬椒花的神色卻凝重起來。
“這些是真真切切在組織里的,恐怖就恐怖在,他們能發動了大量灰色、黑色地帶的閑散人員為他們所用,這些人并不清楚他們自己在做什么,參與了什么,只當自己是為錢辦事,他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事發了也套不出多少情報,若是這樣算,組織,無處不在。”
磬寧點點頭,又問:“聽說,這個由星靈子建立的組織,竟也會隨意犯下殺戮罪是嗎?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有家庭,我們不能連累他們。”
目前已知的,參與進來的人中,沈鴻、姚汀蘭都是孤兒,親密友人已被他們踢出了漩渦中心,而馬椒花和孫鵲珍,眾人未見其提及自己的家人。
馬椒花了然:“你的顧慮我懂,這樣說吧,這一點,根據阿鴻提供的情報,梅梅算是個特例,換句話說,大部分罪責都是她犯下的,以處理阻止叛徒為主,旁的,就是觸及她底線的時候了。大多數時候,他們用的法子是給人灌迷魂藥物。”
馬椒花頓了頓,干笑兩聲。
“也不知道是怕人事后追查,還是他們的那點子星靈子的傲氣在作祟。”
為了防止老師再次沉入回憶,磬寧趕緊問問題。
“如果我們真的參與進來了,您需要我們做什么?”
驚覺自己差點失神,老師揉了把臉:“我還是那句話,繼續你們的旅程,觀察周圍,發現什么,立即上報。”
“所以還是搜集情報,不讓我們觸及核心是嗎?”磬寧顰眉。
看著有些忿忿不平的學生,老師苦笑道:“就目前來看,你們最適合做這個。還有,阿寧,我不止一次提醒過你,太過要強,小心以后吃苦頭。”
“既然您都這么說了,那我就沒什么疑問了。”
后輩知道自己勸不動,遂放棄爭辯,慢慢走近。
“怎么下定決心了?”
“沒有人有義務去為某個人的深情犧牲,更何況他的深情還是以為害一方為代價的。”磬寧從容答道,“不事生產,卻能享受多年無償供養的星靈子,也是時候履行義務了。”
“那你有什么建議嗎?”
“意見不敢說,想法還是有的。”
只見磬寧大手一揮,桌布翩然落地,一封封手寫信出現在了馬椒花眼前,后者粗略掃了一遍上面的內容,用語有些許差別,但大致內容是一樣的,簡單描述了一下這幾日發生的事后,即刻征求對方對這件事的意見,一個經過藝術修飾過的綠葉紋樣在信紙上若隱若現。
“這是,集結令嗎?”
請你滾眨眨眼睛,默認了這個說法。
[集結令]
是姑娘們還在一個班級的時候定下的規矩,每當有大事來臨,而師長又不在身邊的時候,作為班長的磬寧有絕對的領導權,她們一起敲定了一個符號,用以發號施令,集結人員,這就是集結令誕生的前有。
“雖說這東西在我們畢業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效用了,但我還是想試試,畢竟單憑我們幾個人,是遠遠不夠的。我們這個班的人來自五湖四海,遍布各地,每人負責一塊地方,效率能讓高很多。”
磬寧摩挲著紙上的圖案,慢條斯理地說。
“若她們不愿參與進來,那這封信就當提醒她們去注意潛伏在身邊的賊人。”
迅猛如浪潮的元靈忽地在磬寧手下涌動,力量流動揚起的風吹起了磬寧的頭發和衣角,信紙半掀不掀,在桌上顫顫巍巍,好似隨時要掉下去。
“若她們還愿聽我的,那這份集結令就是我們畢業后再度聚首的契機。”
元靈的爆發完畢,馬椒花定神一看,發現那符文上已覆了一層元靈,她再抬頭看,磬寧金色的眼眸中是藏不住的鋒芒傲氣,年輕人的自信昂然在她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她的身后是燈火,燦烈的火光在她背后猶如初升的日光,贈與她關于新生的喜報,讓她帶著那光輝劈開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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