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又登門拜訪了。他這次帶了有些年頭的火腿，把黑白灰三色織成的氧化表層切開，里頭是鮮香誘人的肉色。

        “哎呀，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你現在一個過活，難免有孤單的時候，想來就來，不用跟我們客氣。”

        趙媽媽一邊招呼阿林進屋，一邊指揮寒霜過來接待客人。

        “這可真是好東西啊，你有心了。”

        趙爸爸接過火腿，開始思考要把這個大家伙做成什么樣的下酒菜。

        看架勢，二老已經完全把阿林當成準女婿來看待，家中的弟弟妹妹們從房間里探出頭來，你一言，我一語，討論起未來姐夫的條件如何。

        “他這是，真看上你啦？”

        五個姑娘聚在趙家背后的流著山泉水的小山坡下，商議下一步計劃，期間，筱悠用手肘蹭了蹭正在洗菜切菜的寒霜，打趣道。

        “我覺得他單純是來蹭吃蹭喝的。”

        寒霜沒什么好臉色地把手里洗干凈的竹筍扔進籮筐，準備拿刀劈砍以做發泄。按照雙親的吩咐，等會兒她要拿筍條配著火腿炒了給客人享用。這位趙家長女才和同學從另一個山寨調查回來，早已筋疲力盡，一無所獲不說，沒曾想回家后連氣都還沒喘勻，就被趕著去招待一個自來熟游商，怎能不窩了一肚子火。

        “可是他很搶手啊，要是他上別家去吃飯，別家父母一樣會把他奉為座上賓，可偏偏他上趕著來你家。”清月一本正經地分析。

        “聽阿姨說，我們去首山寨調查那天，他帶了一整塊現切的牛排骨上門，看到你沒在，他還有些失望了。”清云補充道。

        “我阿媽夸張了吧，怎么可能沒見到我就失望。”

        寒霜手起刀落，竹筍被劈成了兩半。

        “不過，他頻繁來你家是真的。”筱悠說。

        “是啊，托他的福，寨子里有些把他視作如意郎君的姑娘們都不愿意和我說話了，個別年紀輕，愛耍小性子的還三天兩頭往我師父那兒跑，說我打的首飾不夠好。”

        說著，寒霜狠狠地劈了一刀，把竹筍當成了發泄對象。

        因為這幾天寒霜一伙都外出忙著調查，“失戀”的姑娘們到趙家找不到人，便跑到老工匠那里說寒霜手藝的不是，要求重做云云。老工匠偏心徒弟，加上又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曉得那些姑娘過來說閑話的癥結所在，遂搬出糖餅茶果，好聲好氣地開導姑娘們。姑娘們吃了甜的，心情有所好轉，擦干眼淚，奔往新的明天了。至于這當中有一個姑娘和寒霜的師兄意外對上了眼就是后話了。

        [那么勤奮地來找你，難不成，他那伙人一樣，另有目的？]

        莉絲語出驚人，其余四人當場愣住，與那伙人有過近距離接觸的沐家雙子脊背發涼，寒霜一個手抖，劈岔了，可憐的砧板替竹筍挨了一刀。

        [啊，我只隨意猜測，別想太多了，總不會那么巧，在□□混的那批人都讓我們碰上吧。]

        見氣氛不對，莉絲趕緊打圓場。其他人也稍微冷靜下來，自我安慰不要太過緊張。

        “趙姑娘在嗎？”

        在寒霜將竹筍都切成條，準備回去時，阿林突然出現，額頭敷了一層薄汗，面龐微微漲紅，似是一路跑過來的。寒霜心地好，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帕子給他用。

        “趙姑娘，你在忙什么？需要我幫忙嗎？”阿林接過帕子，一邊擦汗一邊問。

        “沒什么，就是在準備午飯材料，已經差不多了，然后就是……”

        寒霜正想說自己在和朋友聊天，結果一回頭卻發現四人小隊都不見了，仔細在山坡周圍的風景巡視一圈才發現她們都躲到了一塊佇在泉水旁的巨石后頭，只露出了頭頂幾根翹起來的頭發絲兒。

        “怎么了，趙姑娘，還有什么嗎？”

        “不，沒事，就是我馬上要把菜拿進去炒了，你別忙活了，回去坐著等吃飯就好。”

        被拋下的星靈子長長地嘆了口氣，她甚至想象得到她這幫老同學們躲在石頭后面等不及要看好戲的表情了。

        “唔，吃飯的事不急，你現在有空嗎？我想單獨找你說件事。”

        躲在石頭后面的女孩們差點激動得叫出聲。寒霜卻如芒刺在背，擔心萬一阿林真如友人所言，是來找自己傾訴心意的，自己該怎樣應對才好。

        “請問是什么事呢？”

        寒霜竭力保持鎮靜，扒拉了兩下手里的竹筍條分散注意力。

        阿林搓了兩下衣角，猶猶豫豫地開口道：“是這樣的，冼芝寨的寨主，你知道吧，我前兩天上門給他送貨的時候，他說他的想要給他的夫人找個首飾工匠來翻新慶典要戴得到首飾，他們原來熟識的那位這幾天正好出門了，就想問問有沒有別的門道。”

        說到后面，阿林拘謹的姿態漸漸消失了，如同投入到了一筆新的生意。

        “我想來想去，感覺唯一能勝任這個工作的只有您和您的師父師兄們了。我和您師父他們不熟，有交情的只有您一人，但我見你這些天都很忙的樣子，就沒好意思直接開口。”

        預料之外的答案讓寒霜當場楞住，思索半天才組織出一句答復。

        “你這幾天到我家獻殷勤就是為了這個？”

        “到底是讓你去幫忙的，空手來問總歸有些禮數不周。”

        [可你這些天帶的東西似乎已經超過寨主讓你跑腿的報酬了吧？]

        這句話寒霜沒有問出口，她想到了阿林方才話里說自己忙的話，又想到那一筆筆要她回爐重造的訂單，不禁腹誹某個人平白無故給自己增加了工作量。

        “你不用這么客氣的，想要我幫忙，跟我說一聲就好，你來那么勤快，我父母都要誤會了。”

        阿林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啊，對不起，讓你們誤會了。”

        寒霜恨不得把眼前這個人押到父母那里說清楚。

        “不過，像趙姑娘您這么優秀的人，前來求親的一定很多，但像我這樣的，自是不敢肖想的。”

        “好了，既然是誤會就不必再提了，冼芝寨那邊，我跟你去一趟就是了。”

        寒霜不愿再在婚姻大事上掰扯下去，但她也不會浪費一個能進去寨主家中調查的機會。事不宜遲，在留完客人用完那道的色香味俱全的筍尖炒火腿后，她立馬拉著人動身，趕往隔壁寨主那里了，趙家夫婦見狀還以為自家油鹽不進的大女兒轉性了，樂得就差沒挨家挨戶宣傳喜事了。

        幾位寨主的住宅布局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依托的環境和裝潢的細節，大體格局都是一樣，用他們的話說，他們是在戰爭歲月并肩奮斗時審美被磨成了一樣的了。

        住宅構造雖然差不多，但冼芝寨寨主府里的規矩比萬寨主家多得多。

        小姐少爺隨意帶客人進屋是不可能的。宅子有幾層防守，想要進去，就要先通報在圍墻外面駐守的衛兵，然后衛兵進屋報告守門的男人，男人進去了要先跟府里管事的匯報，管事的除了同寨主匯報，要見其他家眷就要同各個住房里專門服侍的說，繞了一大輪，消息才能傳到當事人手里。

        寒霜跟著阿林走完了一遍程序，最終來到了寨主的房間前，管事的讓他們站在太陽底下等著，自己進去通報。

        “稍等，老爺們正在談事情呢。”

        從寨主那里回來的管事的扔下這一句話后，就再也沒有理客人們，自覺地站到旁門旁，當一尊忠心耿耿的雕像。

        “要看運氣啦。”

        已經熟門熟路的阿林無奈地聳聳肩。

        “運氣好的話，半盞茶的功夫就好了，運氣不好的話，可能要等到下午。”

        寒霜表示理解，隨即趁等待的時候觀察起四周有沒有值得留心的線索。

        “送出去的那些花怎么都沒有效果啊？”

        “阿爹，你別急，別急啊，那種是慢性的，得再等等。”

        突然，從房間里爆發出來的怒吼聲吸引了星靈子注意力。

        寒霜想湊近點聽，結果卻迎來了管事的一個睥睨。

        “明白了，我們這就退去一邊等著，不會妨礙老爺們談事的。”

        阿林是個精于看人臉色和眼色辦事的，見到管事的神情不對，拉過寒霜的衣袖退到一邊去了。

        “莫聽莫問，明哲保身，這是應對這些官老爺們時的生存法則。”

        阿林一邊走一邊叮囑著，寒霜雖氣他壞了自己調查的進度，但也明白這是對方打小摸爬滾打悟出來的生存之道，無可指摘，再有，她想，反正引子已經到手，回頭順著去找就行了。

        “久等了，老爺讓你去夫人的房間。”

        兩人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管事才從寨主那里領命，帶他們到寨主夫人的房間。他們到達時，發現方才與寨主談話的大兒子也在那里。

        寨主夫人是個多疑的，擔心寒霜會帶著她的首飾一走了之，便命令她當著自己的面進行處理。要翻新的東西不算多，但每一樣都是精細物件，處理起來需要相當的耐心，寒霜在房里尋了個合適的位子坐下，取出工具，專心替人做工。阿林在一旁陪著，時不時說幾句玩笑話哄夫人、少爺高興。

        等得厭煩了，大少爺干脆背著手在屋里來回踱步，無論走到哪里，都要經過寒霜那里，瞄兩眼寒霜。

        “趙姑娘，今年多大年紀了？”大少爺問。

        “回少爺，十五了。”

        “十五了啊，可以考慮婚配了。”

        大少爺這話一出，寒霜和阿林當即警鈴大作。這位原配夫人生的少爺風流名聲在外，已經有兩房夫人了還不收心，日日流連河邊的小房子，一擲千金只為□□愉。今日，他見寒霜容顏俏麗，身姿輕盈，便動起了歪心思，想要在著大宅子里多蓋一間養人的屋子。

        “回少爺，我是星靈子，不用那么快考慮婚配的事。”

        寒霜搬出自己星靈子的身份，企圖勸退對方。

        “星靈子，也是要早點為婚配做打算的嘛。”

        大少爺不依不饒，寒霜暗罵一聲，正思考下一步對策，一只手伸過來，虛虛攬住了寒霜的肩。

        “少爺您真是火眼金睛，我前兩天才去的趙家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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