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北方寒意漸濃，晚間已經要生起炭爐來。

        原本靜臥在床上的女子倏地睜開眼睛，猛地坐起來，手下意識地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眼神懵懂的四下張望。

        屋內靜悄悄，只余下炭爐在小聲地噼啪作響。

        陌生的壞境令她感到一絲絲的不安。

        屋內被炭火烘烤的暖洋洋，女子渾身燥熱地掀開了錦被，感覺喉嚨發緊、干澀的難受。她的目光逡巡了一圈后落在了梨花木圓桌中間放著的一套景泰藍茶具上。

        雖然四下無人，但是她還是躡手躡腳地下了床走到圓桌前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小口的抿著。

        黑白分明的杏眼不住的四下張望著，忽然聽到窗外想起了稀稀疏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是往這里走來。

        女子被這突然響起的腳步聲驚到，手中握著的茶盞一不小心掉落在地，啪的一聲碎成了數瓣。

        突然揚起的碎裂聲驚的她手足無措的望向門的位置，又聽見屋外的腳步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聲響更快的朝這兒奔來。

        慌亂間，女子匆忙蹲下撿起一塊稍大些的碎片快步跑回床上在青紗帳后躲好。

        剛躲好，門吱呀一聲從外被推開，有風被帶進來，她單薄的身軀因為這一陣涼風吹過瑟縮的抖了下。

        男人身形精悍，穿著一身短打的胡服，只在門口稍作停頓，似是低頭看了眼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茶盞，這才踟躕著往床榻方向走來。

        女子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手中緊緊捏著打碎后撿起來的那半片茶具碎片護在身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薄紗外的男人，下意識地皺著眉頭，又捏緊了手里的碎片。

        “阿念？”男人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試探。

        阿念？是我的名字么？她想著，手里的碎片不由的放低了些。

        他認識我么？她繼續想著。

        “阿念？你醒了？”男人繼續試探著往前走，及至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層若有似無的青紗帳才停下。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顫抖地扯住青紗帳的邊緣，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掀開。

        阿念心里一驚，細白小手已經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她快速的掀開青紗帳，緊閉雙目用盡全力刺出去了手中握著的那半片碎瓷片。然而瓷片頓在半空中。

        阿念猛地睜眼，看見瓷片被男人攥在手掌間。

        “阿念，你醒了。”男人肯定的重復著剛才的話，眼神中是失而復得后的狂喜。

        阿念歪著頭，透著幾分懵懂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面前的男人。

        真是熟人？她有些懷疑的想著，轉而有點懊惱剛才的舉動是否過于莽撞了。

        鮮血從男人的指縫間滲出，阿念慌忙松開手，傾身上前查看。

        她想開口詢問他有沒有事情，可是張口時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瞬間一個悲慘的念頭占據了她的腦海。

        她是個啞巴么？

        這個念頭嚇得她霎時漲紅了臉，心里急得團團轉，眼淚一下子就蘊滿眼眶。她眨著泛起淚意的眸子焦急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似是尋求答案。

        “阿念，孫太醫說你驚嚇過度，又是高燒了些日子，嗓子有所損耗也是正常，只要稍加修養就能恢復如初。”男人顧不得手上的傷，忙伸出另一只手輕撫掉她的淚，低聲安撫著。

        男人的話給胡玥帶來了些安慰，她糟糕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些，哽咽著點了點頭，這才又把視線轉向他受傷的手上。

        她小心翼翼地拽過他的手，仔細查看著，邊查看邊和他比劃著。

        “無妨。”男人安慰道。

        阿念搖了搖頭，流了這么多血，怎么會沒事呢？她想。于是徑自下床去找能包扎的東西。

        “這不過是小傷。”

        男人邊安慰著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胡玥四下翻找的背影。

        她此刻全無防備，雖然帶著些微的謹慎，但還是像是一張……白紙？

        男人一陣心驚，思忖片刻后，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你不記得我？”

        阿念左右找不到合適的布條，正想著要不要從這睡袍上撕塊布將就下，男人突然的問詢聲打斷了她的想法。

        她扭頭回去沖他羞澀的笑了下，而后才上下左右、極其好奇又認真的端詳了會兒，又沖他展眉一笑搖搖頭，那圓溜溜的大眼睛仿佛是在說，我應該認識你嗎？

        我應該認識你嗎？

        男人看懂了那眼睛里想要表達的意思，神色變得晦暗不明，好一會兒才開口自我介紹道：“我是楚風蕭，你的夫君。你叫胡玥，是，”頓了頓才繼續，“我的阿念。”

        我的……阿念

        胡玥被這話嚇了一跳，霎時感到血液上涌，心口砰砰亂跳。原本就泛著紅暈的臉頰，現在更是紅的仿佛要滴血。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背貼在滾燙的臉頰上想要降溫，但是發現實在沒什么用，只能強自鎮定地凝視著眼前的人。

        “忘記了也無妨，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來。”楚風蕭說完長吁一口氣，心里稍稍輕松了些。

        失憶了也好，一切都能重新開始，一切都有轉圜的余地。但一時之間，心頭竟也是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她失憶這件事是好是壞。

        胡玥聽完他的話，表情既困惑又茫然，轉念才想到，剛才她那個舉動實在是莽撞的很，那簡直就是在謀殺親夫啊！

        一想到這兒，胡玥的臉愈發的紅了，緊張的直摳手指頭。心里有些過意不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怯生生的望著他。

        “無妨。”楚風蕭笑著走近了些，安撫著，“你醒了就好。”

        聽著他輕松的語調，胡玥心頭松了口氣。

        可是畢竟是傷了人，心頭仍舊是過意不去。于是飛快的背過身，一咬牙還是從中衣的下擺撕扯掉一小段布條。

        人在屋檐下，還是得做點什么才行，比如討好一下眼前有可能的‘衣食父母’。

        胡玥轉身執起楚風蕭受傷的右手，細細地看著，確定沒有渣滓混在肉里，才小心翼翼的用布條裹住傷口，纏過好幾道后還特意打了個好看的蝴蝶結。

        包裹完畢，左右看看覺得甚是滿意，又吹了吹那裹好的傷口，這才抬頭沖楚風蕭露出了個甜甜的微笑，笑里還帶著些羞怯。

        楚風蕭雖然沉默不語，但她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里，心下恍惚，往事一幕幕在心頭劃過，真的仿佛是大夢一場。

        直到兩人目光短暫的交疊后，他才回過神，打趣道：“你從前可不會害羞。”

        胡玥發窘的垂首站著，手不自在的玩弄著垂在胸前的發辮，不敢再看他。

        我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從前的我又是什么樣子的呢？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胡玥兀自的想著，摸不到頭緒的感覺可真的是太煎熬了。

        楚風蕭緩緩抬手把人虛虛的攬在懷里，低聲撫慰著：“阿念，慢慢來。不著急，我會一點一點同你講，你總會知道的。”

        胡玥被他突然的擁抱驚得愣怔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的盯著他胸前衣服上的暗紋。大腦發懵，壓根沒想到他的話里，其實分明就是已經看破了她的心事。

        楚風蕭伸手勾住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眼看他。

        彼此對望間，他的眼中是久別重逢的滿足，她的眼睛里沾染著些許醒來后對這個世界的迷惑與茫然。

        他輕笑著捏了捏她略顯消瘦的臉頰，心下酸楚，面上還是裝著滿意的點點頭：“還和從前一樣。”

        胡玥的手不自在的拂過剛剛被他捏過的臉頰，心里不樂意的斜曳了他一眼。

        這家伙，怎么如此孟浪，還非常得寸進尺！雖然是她夫君，但是她如今什么也不記得，他倒是一副很熟的樣子。

        胡玥越想越覺得不自在，索性紅著臉氣呼呼地推開了眼前的人，背過身決意不再搭理他了。

        楚風蕭瞧著眼前人氣鼓鼓的動作，也意識到方才情不自禁的動作是有些沖動了。

        這一世，他們今日才算是初次見面，兩人之間的確是要慢慢來才不至于唐突了他的阿念。

        楚風蕭清咳一聲才緩緩開口道：“阿念餓么？我讓小廚房給你煲著湯，是你喜歡的松茸雞湯。”

        “我們邊吃邊聊？”

        胡玥原本背過身時還有些局促的想著接下來要怎么辦，這會兒聽他有心岔開話題，也就樂得騎驢下坡。

        原本她還不是很餓，可是聽著他說吃東西，肚子就先開始不爭氣的咕嚕咕嚕的響。

        她回頭看了眼楚風蕭點點頭，天大地大，還是先填飽五臟廟最大。

        胡玥突然想到了什么，連忙輕輕拽住楚風蕭的衣角，手舞足蹈的比劃著。

        楚風蕭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知道了，語氣輕快地朝著門外吩咐：“言澤，去喊孫太醫過來。讓如意去小廚房端了松茸雞湯、再拿點王妃愛吃的糕點。”

        “要栗子糕、桂花醪糟。”

        胡玥聽他熟捻的說著那幾道她愛吃的吃食，心下對兩人從前認識這件事稍稍信了幾分。

        “再讓廚房備著些王妃素日里喜歡的候著。”

        “拿副筆墨紙硯來。”

        “是。”

        “你先坐著，等吃了飯，我們再慢慢聊，嗯？”

        楚風蕭邊說邊扶著胡玥坐到了圓桌旁，又為她倒了杯參茶。

        胡玥望著眼前的茶盞，神情不自然地瞄了瞄地上碎了的茶盞。

        “無妨。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胡玥被看破心事，訕訕的笑了笑，這才想到這家伙怎么總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呢？

        也許是真的很熟悉吧！她在心底盤算著，或許真的是夫妻呢？不過剛醒就有了個夫君，這的確有點難以接受，想著想著胡玥不由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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