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孫太醫因著樓蘭王的囑咐，平日里就宿在筱思園的門房里方便照看王妃，這會兒聽得召喚又聽前來召請的丫頭說王妃醒了，心頭也是驚喜萬分，趕忙提著藥箱快步往主屋走去。

        依著孫太醫過往的經驗，王妃不過就是身感風寒高燒不退，又受了驚嚇，想來是無大礙的，但是任誰也沒想到會昏迷如此久。雖說，孫太醫浸淫醫術多年，但是也未曾遇過王妃這樣昏迷許久的例子。

        孫太醫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整日醫術典籍里翻著尋方子，心頭的忐忑不安自不必說，這會兒聽著王妃醒了，自然是松了一口氣。

        甫一進屋，孫太醫被端坐在梨花木圓桌旁的王妃嚇了一跳，實在是她的身段背影同故去的楚王妃的確是有那么點相似。

        起初，孫太醫對那些小道消息不屑一顧，他在王妃身前照看許久，對王妃的容貌心中有幾分數，從未覺得她同故去的王妃有什么相似的，可是這會兒……

        也許是有些相似吧，也難怪樓蘭王什么也不管不顧了，就是要不眠不休的貼身照顧著。

        孫太醫幾不可聞的撫了把胡須，收攏住心緒，走上前為王妃把脈。一番望聞問切后，思忖片刻才謹慎開口道：“王妃脈搏平穩，已無大礙。”

        “嗓子只要稍加休息，自然會好。”

        聽著孫太醫的話，胡玥揪著的心才算是落了地。只要還能說話就好，她可不想永遠當個啞巴。

        胡玥還想要問問這失憶什么時候會好，但是礙于不能表達，只能將目光投向了一旁冷著臉、不發一言的楚風蕭身上。

        楚風蕭并沒有搭理她，只是專注的盯著自己手上的傷口若有所思。

        直到看著孫太醫重新包扎過傷口，剪掉了最后一截紗布，他才心不在焉開口道：“孫太醫這段日子辛苦了，您許久不曾回家了吧？本王準你多休沐些日子，這邊就盡管留下滋補的方子讓下人煎了去吧！”

        胡玥一聽楚風蕭這是要送客，連忙捏著他的袖口，沖他使眼色。

        怎么他一下子又看不懂我的心事了呢？！胡玥著急的想著，又晃了晃他的袖口，目光中流露出祈求。

        楚風蕭對她的動作置若罔聞。

        孫太醫對樓蘭王這個突然的決定多少感到些詫異。按理說，他是應該再看顧些日子才對，但既然主子有吩咐，那大概是有別的計較吧。

        “謝王爺恩典，臣的確是許久不曾休沐，家中妻兒也不知如何。”說著他趕忙站起來行了個禮繼續道，“臣這就寫了方子交給如意姑娘，一干事項定會交代的妥妥貼貼。”

        她想知道的還沒知道呢！怎么能讓孫太醫走呢？胡玥不假思索地拽住了孫太醫的衣袖。

        孫太醫尷尬地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阿念先吃飯，其余事情等養好身子再問也不遲。”楚風蕭說著，手已經輕柔又不失堅定的把她剛還拽著孫太醫衣袖的手拉了過來，包裹在手心里。

        剛還尷尬的站在原地進退不是的孫太醫如蒙大赦，趕忙帶著藥童后退著出了主屋。

        胡玥微微蹙起眉頭，不解的望著楚風蕭，只瞧見他的目光柔和、堅定、又不容置疑。心頭一團亂麻間，有什么思緒一閃而過。

        最終，她還是順從的端坐在梨花木的圓桌前，努力說服自己不著急，先捋一捋思緒再說。

        孫太醫走后沒多久，如意就帶了幾個小丫頭進來，先請了安才陸陸續續的把熱騰騰的松茸雞湯、栗子糕、桂花醪糟等一干食物擺在桌上。

        色香味俱全的食物令胡玥短暫的忘記了煩惱，她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唇，目光也變得期待起來。

        “阿念先喝口雞湯，這湯是依著你從前的方子燉煮，煮好后一直在小火上煨著，你快嘗嘗。”楚風蕭含笑緩緩說著，又拿起筷子為她繼續布菜。

        胡玥聽話的拿起湯匙細細品了口。只覺得這碗雞湯入口肥而不膩，又混合了松茸的清香，味道鮮美極了。

        “再嘗嘗這栗子糕是否和你心意。”楚風蕭說著，捏起一塊塞到她手上，“你從前最喜歡吃板栗，每逢冬日就一定要央我去三圣街為你買王記炒板栗。”

        楚風蕭隨口說的往事，她倒是不記得了，不過這會兒聽他說著倒是覺得新鮮，嘴角也不由跟著扯出個笑。

        “阿念別愣著，快吃。”楚風蕭笑著催促道。

        胡玥咬了口栗子糕，心里一下子變得愉快極了，暗自思忖著，自己先前應是極其喜歡這個點心的，想著就又咬了一小口。

        楚風蕭見她原先略顯得緊繃的情緒緩了些，便又有心講些從前的事情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

        “你從前極其喜歡下廚。”

        “每逢九月你都要去摘好些桂花備著，做桂花醪糟、桂花糕或者是桂花糖之類。”

        “你還會釀桂花酒！我現在想來都覺得懷念的很！”

        楚風蕭絮絮叨叨地講著往事，眼角眉梢盡是藏不住地笑意。

        起初胡玥還聽得頗為感興趣，心里覺得這個夫君倒是極其稱職。不論是她的喜好，抑或是從前兩人間的瑣事，他竟都記得清楚。可是越聽越覺得心里不是滋味，嘴角也浮起一絲苦澀。

        一覺醒來，她是真的把從前的事情忘了個一干二凈。不記得怎么做一個好廚子，更不記得這個憑空出來的夫君。

        想著想著，她望向楚風蕭的眼里禁不住帶上了些憐憫之情。

        因為這突然揚起的一點憐憫之情，胡玥總覺得哪里怪怪的，人也變得愈發不自在。

        “我還記得，有一年過年，你特意拿來了珍藏許久的桂花釀送予我。那會兒是我得勝歸來，甫一收到這份禮物，心里歡喜，飲了許多。”

        后面的話，楚風蕭頓住了，他抬眸看了眼胡玥，笑了笑而后呷了一口參茶。

        那一日，胡玥拿來桂花釀，他因為歡喜喝了許多。床榻之間，他難免縱情了些，她的一柄短刀卻是毫不留情的直插他胸口處。好在那一日，有驚無險。

        胡玥兀自想著心事，也不知道是聽了他哪一句，這會兒臉頰發燙的很，眼神也變得愈發躲閃不敢直視他，干脆埋頭吃著面前的食物。

        等到楚風蕭說完，這才假意打了個飽嗝，視線這才又投向了一旁的楚風蕭身上，見他嘴角噙笑，并沒發現自己的異樣，這才松了口氣。

        胡玥羞赧笑了笑，取過一旁放置的筆墨紙硯，沾了墨認真地寫道：“讓您久等了。”

        好在失憶并沒讓她成了文盲，下筆間還是能收放自如。

        寫完，胡玥又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跡，左右看了下，字跡娟秀方正，想必從前是練過。

        胡玥邊想著邊把小冊子推到楚風蕭面前，眨巴著亮閃閃的眼睛看他。

        時隔多年，楚風蕭再次看到了胡玥的字體，心下一陣恍惚。

        從前胡玥為了討好他，刻意照著他的字跡臨摹過，后來憑著一手幾可亂真的字跡騙過不少人。

        想到這兒，楚風蕭不由的又仔細打量過眼前一臉天真的胡玥。

        從前的胡玥虛與委蛇，一門心思都落在盤算著如何討好他和如何殺了他上，那如今呢？

        現如今，她失憶，他重生，是不是說明，一切可以從頭開始？

        沉吟半晌后，楚風蕭才哂笑著搖搖頭：“無妨，阿念怎樣都好。”

        兩人目光交匯，她似乎瞥見了他眼神里一閃而過的傷感，而她眼里顯而易見的探究也被對方看了個一清二楚。

        楚風蕭的目光誠摯、坦蕩，倒顯得她心里有鬼。她慌忙移開視線，手背撫了撫尚發燙的臉頰，最后匆匆提筆寫下了兩個問題。

        【發生什么了？為何會昏睡許久？】

        【我們怎么認識的呢？】

        第一個問題顯而易見，性命攸關，這當然讓胡玥備感好奇。

        試問，誰會無緣無故昏睡這么久，醒了又什么都不記得了呢？

        楚風蕭摩挲著小冊子，面上的神色在燭火之下晦暗不明，先前想好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傷你的人已經畏罪自殺！”

        胡玥嘴唇微張，驚恐的望著楚風蕭，瞳孔猛烈地收縮著，心跳也因為震驚而快速的砰砰直跳。

        竟然有人想殺她？殺人不成竟然畏罪自殺？

        胡玥蹙著眉頭，思緒輾轉萬千后，陣陣后怕涌上心頭。

        許是看胡玥眉頭緊鎖、身形晃動，尚帶了幾分戰栗，楚風蕭傾身一下又一下的順著她的背脊：“阿念以后不用擔心有人欺負你！”

        “我會護著你。”

        胡玥微微側目與楚風蕭對視著，見他目光堅定、坦蕩，心里竟然是一下子安定了。

        胡玥點了點頭。

        他會護著她的。

        她信。

        安定沒片刻，胡玥一想到自己好端端一個與人為善的姑娘，竟然被惡人惦記著想殺掉，這簡直是讓人越想越覺得悲上心頭。

        胡玥不由的擠出來幾滴眼淚，為自己這些日子平白遭受的罪長嘆一聲。

        “別哭。”楚風蕭一見懷里的人眨巴眨巴眼要哭，慌忙伸手替她擦眼角的淚水，壓低聲音重復著，“以后沒人可以傷你。”

        胡玥眼帶淚光，抬眼間又是委委屈屈的可憐樣，楚風蕭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把人按在懷里細細撫慰著，“阿念不怕，我會一直護著你。”

        因為楚風蕭的撫慰，胡玥心頭那一丁點戒心早就散了個七七八八，腦子里不斷回蕩著他的話。

        阿念不怕，我會一直護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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