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雞絲小餛飩下肚，朱玥才覺得徹底醒了，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這才后知后覺的想起來，做夢的這兩天，除了有點累，一點也沒覺得餓，實在是怪異的很。

        視線不由的看向了如今正坐在葡萄架下曬著太陽哼著小曲的呂道長。

        呂道長的一首江南小調哼的五音不全，外人聽著看著都覺得違和，他卻是樂在其中。老道今日穿著一身破舊的道袍，上面顯眼的打著幾個不同色的補丁，好像生怕別人看不出他窮似的。

        朱玥看了會兒悶聲笑了，她對這老頭實在是好奇的很。

        滿打滿算，這應該是第三次見呂道長，第一次是乞巧節，第二次是出云山，第三次就是剛才和現在。若不是那天在出云山‘偶然’遇到，被他點了額頭，她的記憶恐怕還不能就這么輕易恢復。

        朱玥不由的托著腮幫子好奇的打量著看上去仙風道骨的老頭，暗自琢磨著，或許他倆要好好謝謝呂道長呢。

        似是感受到她探尋的視線，呂道長坐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打著蒲扇晃悠到兩人身旁，一掀道袍大咧咧地坐了下來。

        “道長精神頭真好，一點也不像個老人家�！敝飓h笑道，而后又認真想了下，“倒像是個老頑童�！�

        呂道長嘿嘿一笑：“還是小丫頭會說話，不像他，整天陰個臉�！�

        朱玥故作驚詫地扭頭，笑著打量身旁正陰著臉的某人，輕掐了他一把。楚風蕭這才不情不愿的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沖呂道長點點頭。

        “還沒來得及問道長從何處來？”

        呂道長蒲扇一蓋，故作高深道：“我從來處來，到去處去�！�

        這話也算不上高深，呂老道是真心覺得自己這身世詭譎，三言兩語說不明白，是以才如此說的玄乎。

        一個江湖騙子，只會故弄玄虛，楚風蕭心里想的明白，打量他的目光帶著幾分不屑。不過礙于夫人在側，這些話他就只能心里嘀咕。

        “道長緣何會幫我們？”朱玥追問。

        “我們道家呢，講究一個緣分，你我有緣，我自然會幫你們。”

        朱玥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可是上輩子她又不認識這么一個道士呀。

        楚風蕭有意岔開話題：“阿念，要不要叫郎中過來把把脈？”

        “我沒事呀，不過就是睡了一覺。”像是要尋求認同，轉頭又問，“是吧，道長�！�

        “那是。”

        楚風蕭見她不上道，也不再遮掩，牽起她的手就要帶進屋，是擺明了送客。

        客套話還沒說幾句，就要走？朱玥詫異的看他：“我們還沒感謝道長呢�！�

        楚風蕭有要事要說，自然是不想再聽老道士故弄玄虛騙人。

        “孤感謝過了。”

        朱玥扭頭又去看老道士，目光中帶著詢問。

        呂道長的蒲扇不緊不慢的繼續扇著風：“這兩日，好酒好菜招待著，也算是感謝了。”

        “好酒好菜，那是自然要的。”朱玥應道。

        楚風蕭還是不由分說的要帶她走：“有什么話明天再說，回了京都再說，你先跟我走�！�

        朱玥本就有心挽留呂道長，但又想著像道長這樣的仙人，一定是閑散慣了，未必會樂意跟他們回王府，是以方才猶猶豫豫沒問出口。

        夫君的一句話簡直是瞌睡時候送枕頭，朱玥笑道：“道長要和我們一起回京都？”

        “那是自然，這天下大事，我可得湊個熱鬧�！�

        一句話說的別有深意，朱玥心里驚了下，扭頭和楚風蕭對視一眼。他微微搖搖頭示意，他從未對老道說過那些話。

        楚風蕭要謀帝位的事向來做的隱晦，真真正正知道的恐怕也就只有她自己，其余的人都是在猜、在賭，押‘樓蘭王會不會反’的人一比一。

        而這老道的話卻是點的明白，說的毫不掩飾，這的確是讓兩人心里震驚的很。

        呂道長不給兩人再問話的機會，揮揮蒲扇站了起來。

        “我出去溜溜彎消消食，別忘了讓馮管事給我收拾間屋子。睡葡萄架下，晚上冷，我這老身板可挨不住凍�！�

        幾步走到門外，呂道長背對著他們揮揮蒲扇，說的極為瀟灑：“走咯�！�

        一眨眼，人就已經消失在兩人的視線中。

        實在是神人，朱玥從前覺得初九的劍快，可是現在卻發現，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更厲害的居然是其貌不揚的呂道長。

        這人的來歷實在是愈發的讓人好奇，朱玥不由的感嘆道：“呂道長，果然是神人�！�

        已經好多年，沒人敢在楚風蕭面前如此沒有尊卑。他垂首看了眼朱玥，又覺得他的確算是受下老道士一份極大的恩惠。

        楚風蕭壓下心頭的火，嘆了口氣牽過朱玥的手，算了，姑且留著這老道士，他愛怎么樣就怎么樣，樓蘭王府里也不至于養不了一個閑人，不過是多口飯而已。

        等關上門，兩人面對面坐著時候，朱玥才記起，他是有話要說的。她其實已經猜到他想說什么，她其實已經不想聽了。

        畢竟過去的都過去了，現在和以后更重要，就像他從前說的那樣，“阿念，過去的都過去了，向前看不好嗎？”

        何況這一世，橫亙在她心里的事已經改變，她在意的人都好好的。

        父親和母親都好好的活著，過著他們喜歡的生活，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還記得，素日里，父親最煩的就是領兵打仗，卻不得不為國效力征戰沙場；母親最喜飲酒逍遙，卻又整日拘泥于將軍夫人的身份不得自在。

        如今，他們倒都如愿了。不過就是背負著叛臣賊子的身份隱于世，或許有點不如意，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活著就已經好過許多人。

        上一世護著自己身死的初九還活著。如今仕途走的穩當，日后必定是要平步青云，成為楚風蕭的左膀右臂也未可知，這遠比做她的暗衛要強得多。

        從前同她交好的朱萸，也遇到心上人。

        初九或許不如楚宜北風流倜儻，但初九是個死腦筋，娶她就一定是一輩子死生不棄。這一世，朱萸必不可能再為楚宜北那個負心漢同家人決裂，落得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至于桃之，這一世早早就沒有交集。既然已經嫁給楚宜北，也算是得償所愿吧，日后是好是壞都與她們無關。

        朱玥在腦海里匆匆的過了一遍上一世與自己有牽扯的人與事，最后釋然的笑了。所以，楚風蕭想說什么，她都覺得無所謂。

        不過，若是那些話，能讓他心安，她愿意聽的。

        朱玥目光柔柔的看向他，極其認真的說：“阿蕭，上一世，我是愛你的�！�

        她想給他吃一顆定心丸，卻沒想到他只是柔聲篤定回道：“我知道�！�

        他比她更早的就知道，她動心了。他以為假以時日，她會向前看�？墒菂s沒料到，他的心上人遠比他想的更執拗，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他實在是又愛又恨。

        兩人目光撞到一起，都笑了。好久后，楚風蕭終于為想說的事開了頭。

        “知道我為何攻打姑蘇嗎？”

        朱玥搖搖頭，她的目標向來明確，除了殺他，對他的一切決策都不感興趣，所以她不知道。

        “胡家的事是姑蘇王做局，楚宜北借刀殺人，所以我攻姑蘇是想為你報仇。我原本是想滅掉姑蘇，再回頭收拾楚宜北，可惜，他比我先一步動手�！�

        楚風蕭兩手交疊在桌上，嘴角浮出一絲苦笑，語氣里夾雜著顯而易見的懊惱。

        “我若是再謹慎些，或者我早早的把真相告訴你，或許我們不會走到那一步。”

        朱玥目光瞬間黯然下來，心覺得這事怪不了他。兩人那時勢如水火，他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峙戮退隳菚r，他和自己直接明了的說這番話，她也會覺得他不過是編了個謊話騙她。

        他實在是太懂自己了，所以就只能選擇把一切都做好，再來邀功，雖然這邀功足足遲了一輩子，但她聽見了。

        朱玥一時語塞，不知道要接什么話才好，于是默默的拉過他的手，十指交纏著，告訴他，她在。

        “我知道，這些事情，你已經不在意了，可是，我總覺得要給你一個交代。”楚風蕭扣緊她的手，“也或許是給自己一個交代�！�

        朱玥頷首，柔聲回他：“那夫君和我講講從前吧。許多事情，我身在其中，也是一知半解�！�

        得到回應，楚風蕭反而沉默了，靜默的坐著，仿佛是陷入無邊的往事之中，眉頭緊緊的蹙起來。

        要從何說起呢？

        他還記得楚宜北第一次上戰場時候是跟在他身邊，是個小兵，可不是如今威風凜凜的鎮北將軍。

        那時楚宜北膽子小，見血就哭，可也硬生生的挨到最后，身上受了幾處刀傷，還是他親自給弟弟用傷藥，打繃帶。后來，他生病時，楚宜北也沒少在他身邊照顧，他要趕人都趕不走，實在是心煩。

        楚風蕭那時只覺得這弟弟粘人，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這么個粘人的弟弟。他自詡和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算得上感情深厚，又因他養在長公主膝下，所以對母子二人的確是毫無防備。

        但是，萬萬沒想到，從頭到尾，他們都一直在暗中算計、籌謀，實在是令人心寒。

        即便他知道，皇權之下無親情，可是不過一個諸侯王的位置就那么令人著迷嗎？況且，他一早就被朱玥磨平了意志，壓根無心問鼎中原，更不留戀這個位置，他實在想不明白。

        無數次，他都想問問這個好弟弟，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而如今，前塵往事盡隨風去，再也無人可追問。

        楚宜北如今在西邊，算得上清心寡欲。長公主在京都做了些不大不小的事，好像都那么的無足輕重。

        這一世，有些事變了，可是這事，他拿不準。

        關于奪權這事，或許他們還在做，也或許他們無心折騰，可是都不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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