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我叫阿水,是這十里八鄉為數不多的單身姑娘。
我有個弟弟叫阿晶,沒錯就是水晶的晶。
年輕時村里一枝花的美娟——我媽,被長相一般但還算精神的小田——我爸,用一塊沒什么造型的白水晶墜兒俘獲了芳心,從此以后對水晶倆字就種下了深深的執念。
阿媽說光長得好看沒用啊,腦子不靈光才嫁給了你爸。
我出生的時候阿媽一看是個女娃娃有些猶豫,早就定好的名字怕是不能用了。
老田拍拍阿媽的手背說:“沒事,女娃也能叫阿水,這水是水靈的水,娃長大肯定跟你一樣好看。”
老田讀書不在行,稍微長點的話就說不利索。唯獨哄阿媽的時候無師自通,嘴邊的詞匯跟地里的韭菜花一樣一茬一茬往上冒。
又過了兩年阿媽生了個男娃娃,剩下的“晶”字就自然而然落到弟弟頭上,合不合適也沒人再提。
老田常說我得了個好名字,我也沒辜負這名字,從小到大穩穩妥妥沒長殘沒跑偏,成了現在這樣還不錯的姑娘。
我還不錯,就是一直單身,本來單身姑娘沒啥稀奇的,但我二十五歲了。
這年頭,二十五歲在這個小村子里還沒結婚是要被人指點的。
鄉里鄉親背地里說我老姑娘沒人要,我只裝作沒聽見。
阿媽可忍不了,當面指著我恨鐵不成鋼,說我再這樣拖下去,連村東頭的劉鐵子都要瞧不上了,真是給老田家丟人啊。
我不在乎,因為確實沒有相中的人,沒對上眼怎么嫁?
村里人說:“那你想嫁啥樣的?”
我想了想回:“也沒啥標準,看感覺吧。”
他們通常努努嘴,嘖,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這老田家啊就不該讓閨女讀這么多書,心都讀野了,用處么沒有,反倒不能安安心心過日子了。
其實讀書挺有用的,雖然我還在這個村子里,但是我在一所小學任教,我很開心能成為一名老師。
這所小學是我們村唯一的學校,繼續念書就要到鎮上去,當然我也是這所學校為數不多的老師之一。
其實鎮上也有小學,誰都知道中心小學更好,師資力量更強,但也不是所有家長都愿意把孩子送去鎮上讀書。對很多人來說,村里有所小學,孩子有地方去就可以了。
我本來可以去城里教書的,但我放棄了。
老田和阿媽罵我傻,我笑嘻嘻地打岔:“我就想留下來陪著你們。”
老田吸口自己用紙卷的煙沒說話,他的食指指尖都黃了。
阿媽的手在圍裙上干搓了幾下,最后嗔怪道:“有你弟弟在,不缺你這大姑娘成天在我眼皮底下晃。”
我平日里除了教書和幫爸媽做些家務農活,就是去村頭李家看榮阿婆。
榮阿婆獨居,是李笠的奶奶。
說起李笠,我只記得他是個容易讓人憐愛的孩子,十來歲了還是干巴巴的模樣又瘦又小,經常被村子里的其他小孩欺負。有一回張家的小胖子趁他不注意,從背后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趴在泥水洼里,他站起來也不說話,只咬著嘴唇絞著手,任由張小胖帶著一幫小孩子站在他周圍又笑又跳。
我和阿晶正好路過,俠義心起,上去就照著張小胖后腦勺狠拍了一下。
那時候我比張小胖略長幾歲,女孩子又比男孩子先長個,自然比他高出一大截。他回頭剛想發怒又覺得實在敵不過,只能跺跺腳帶著幾個小伙伴跑走了。
我拉了下李笠的胳膊說:“走吧,送你回家。”
他紅著眼說了聲不用,就轉身走了。我一度以為他要哭來著,可直到歪歪斜斜的背影消失在暮色中,也沒看見一滴淚。
我心說,這孩子,皮糙,性子也硬。
是不是從小沒有父母的孩子都是這樣的。
李笠他爸其實也算晚婚晚育。
早前村里來了一個姑娘,是從省城來的,氣質和相貌都沒得說,就是不愛搭理人,可是越不搭理越有人上趕著獻殷勤。李笠他爸也想獻來著,但又總覺得自己排不上號,所以只能默默幫她做些事,心甘情愿的,不求回報。
可能傻人有傻福吧,也可能姑娘心中九彎十八拐,不知道哪一拐讓她和李笠他爸好上了。
本來姑娘是打算死心塌地跟著他過的,李笠他爸也干勁十足誓要給姑娘一個幸福的未來。
誠意也是看得見的——他認認真真地把房子都翻新了一遍。
可是翻新工作還沒收尾,姑娘卻突然心事重重,再過幾日姑娘留封書信就悄悄走了——她得了個可以回省城的機會。
李笠他爸這才反應過來,姑娘的心從未真正屬于過這兒。
都知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姑娘走后他再看不上別人。拖到最后榮阿婆都急了,整天坐在門口捶胸口,眼淚不知道流了多少,李笠他爸終于決定放下心中的“白月光”迎娶“飯粘子”。
新媳婦就是本村的一個姑娘,年齡不大,身板不小。肩能扛手能提,是老一輩人見了都要夸的那種形象。
李笠他爸話不多,也從不見倆人爭吵,結婚一年后李笠他媽順利生下李笠,小日子眼看越來越好。
可就在李笠五歲那年,他爸開拖拉機載著他媽撞了山石,夫妻倆當場就沒了。
村民說出事前好像聽見李笠他媽大聲嚷嚷,說些“你倒是跟我吵一吵,天天拉著一張沒生氣兒的臉算咋回事”之類的話。
不過當時到底是什么情況也沒人深究,畢竟是場意外,最后都隨著榮阿婆沁入皺紋里的眼淚過去了。
從那以后就是榮阿婆一個人拉扯李笠長大。
李笠自從留了一個背影給我之后,就再也沒出現過。我說想去他家看看,后來有事給一耽擱也就忘記了。
再有他的消息時是聽說他當了兵,十八歲正青春的年紀。
李笠當上兵頭兩年那會榮阿婆身體還可以,后來一日不如一日,尤其那雙眼睛得了很嚴重的白內障,幾乎看不清東西。我也是無意中看到她跌倒才發現的,之后榮阿婆就成了我的重點關心對象。
我和榮阿婆相處得很愉快,她陪我聊天,我幫她做活。
榮阿婆家門口有顆柿子樹,長得有點歪,跟挺拔也沾不上邊,但它枝椏特別多,風一吹每一枝伸出來的細條都不甘示弱,葉子碰撞在一起“嘩嘩”地響。
榮阿婆說李笠小時候最愛爬這顆柿子樹,小樹苗哪經得起他折騰啊,為此沒少挨揍。
我點頭附和,確實太調皮了。
誰知榮阿婆又伸出手摸向樹干,嘆氣道:“爬壞了,苗兒不肯長,結不上柿子,咱笠寶就沒有零嘴吃了。每年就等它結果,趕上新鮮的,娃吃得高興,曬成柿餅又能解好長時間的饞。”
我看著榮阿婆的手和樹干融在一起,一時分不清哪個更粗糙。
我知道,她是想孫子了。
李笠當兵這三年不曾回來一次,春節都是在外過的。榮阿婆也理解,起初每個月都有信件寄回就很滿足,可大半年前他突然交代最近部隊任務重后就再也沒聯系了。
所以當李笠出現在那顆柿子樹下的時候我和榮阿婆都是驚訝的——不,是驚喜。
榮阿婆驚喜很好理解,日夜思念的孫子終于回家了。至于我,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但確實是被他的皮相驚艷到了。
當年那個瘦瘦巴巴的小男孩,怎么會長成這么俊俏的小伙子。
按時間推算,他該有二十一了吧。
想到即將被這么個俊氣后生喊姐,我在心里竟陡生了些沮喪。
李笠從看到我們第一眼,臉上的表情就開始風云變幻。
但他最終只喊了句“奶奶”。
榮阿婆比平時多了些力氣,扔掉手中的菜籃子沖沖撞撞地撲到李笠跟前,先是拽著他的胳膊拍打了幾下,然后又抬起手摸上他的臉,嘴里喃喃道:“我娃兒回來了……我娃兒回來了……”
榮阿婆的手從臉觸到毛茸茸的寸頭,因為個子矮有些費勁,李笠配合著低下了身子,最后停留在一雙耳朵處反復摩挲,頓了頓,眼淚就從渾濁的眼睛里流了下來。
那一刻我覺得她的眼眶好像存不住水。
李笠也沒繃住,跟著“嗚嗚”地哭了起來,肩膀抖得像篩子一樣,全然沒有第一眼看起來的淡然清冷。
榮阿婆說:“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以后還走不走,什么時候走,她沒問。
我把菜籃子拾起來同他們一起進了院子,榮阿婆跟李笠介紹,說我是田家閨女,讓他喊我阿水姐。
毛栗子掃了我一眼沒說話,我有點尷尬又有點生氣。心想,嘿,這小孩兒,好歹小時候我還保護過你,不記得就算了,怎么說比你年長幾歲的姑娘來你家,還包餃子給你吃,喊聲姐不為過吧。
毛栗子是我在心里給他起的外號,說起來我也有點不爭氣,他那圓溜溜的腦袋毛茸茸的,太讓姐姐有上手的沖動了。
但我表面還是維持著婉約知禮的形象,不卑不亢不動聲色。
過了一會他才開口:“阿水,餡別包那么多,容易破皮。”
這小子,莫不是覺得喊我姐吃虧吧?搞得我多想占他便宜似的。
但我一張嘴還是慫里慫氣:“好的。”
可是很奇怪,我心頭又隱隱約約有些癢癢的,好像竄過一股低壓電流,竟因為這兩個字連耳朵都開始發燙。
我落荒而逃之前給了個很好的理由——鍋還沒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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