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榮阿婆家的廚房我常來,熟門熟路。
我把之前劈好的干樹枝劃拉一堆抱到灶臺旁的地上,又拿了一捆稻草,準備用來引火。
我剛在小板凳上坐好,李笠就出現在了門口。
他倚在門框上逆著光,只能看清一半的臉,眼皮微微下垂更顯得睫毛濃密纖長。那頭毛栗子有兩撮特別不合群,冒尖兒地伸出來供陽光在上面跳舞。
他真是好看,我又忍不住想。
村里廚房的門框大都不高,李笠的另一條腿還彎曲著,只用腳尖點著地。盡管這樣,還是顯得局促,著實委屈這雙長腿了。
可能是我觀察他的時間有點久,他往前挪了一點,站直身體問我:“看夠了嗎?”
我有點尷尬,但畢竟不是十八九歲的小女孩兒,這會裝裝鎮定還是能穩住的。
我故作嚴肅,拿出仿佛大他一輪的架勢提醒道:“我只是想告訴你,老人家常說,小孩子要有點眼力見,往哪兒站的時候不要總是堵門口,擋光。”
他也不惱,邁著長腿就朝我走來,軍綠色的褲腳在我的余光里蕩來蕩去。
“知道了,姐姐。”他很懂事地回應我,語氣禮貌得無懈可擊。
人家態度好,我也不能太端著,于是問道:“你怎么來廚房了?不陪奶奶多聊會天。”
李笠蹲下來,用手撥著稻草說:“燒火的活不適合你一個姑娘家干,等水燒開,你去把餃子端來下鍋就行。”
他答非所問,我自然毫無反應。
“起來吧,阿水。”誰知對方竟然直接上手拉了我的胳膊。
其實我個子不矮,凈身高有一米六五,不胖但也不是弱不禁風,可還是被李笠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
我站在他面前,屬于名副其實的仰視狀態。
李笠把襯衫袖子卷了起來,利落地坐在凳子上開始引火。他先將稻草點燃放進灶膛,然后上下微微抖動,把草的距離拉開,讓火燒得更旺,最后才慢慢往里填干樹枝。
我本來是惱他沒大沒小的,但看他家務做得有模有樣,跟他自身的氣質全然不符,一時竟忘了要說什么。
李笠倒是適應得很快,還能抽出功夫察覺到我的小動作,他朝我開口道:“姐姐,你怎么還看我。”
我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本能地倒打一耙:“你怎么一會喊我姐姐,一會喊我阿水的,有沒有一點長幼觀念。”
他轉頭看我,忽閃著大眼睛問:“那你是喜歡我喊你姐姐,還是阿水呢?”
我才知道被他反擊了,氣鼓鼓道:“都不喜歡,喊我阿水姐。”
他點點頭,有點無辜地說:“哦,知道了,阿水姐。”
明明人家按照我的要求做了,可我心里還是別扭。我覺得有些待不住,于是轉過身想去找榮阿婆,走到門口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李笠像是有所感應般地立刻沖我挑了下眉,神情透露出疑惑的樣子。我承認他挑眉很好看,但是在這種情況下挑眉,真的很欠揍。
餃子已經包完了,榮阿婆正在摸索著給它們排隊形,聽到我過來開心地說:“阿水丫頭,你看這些餃子包得好看不?”
我看向她指的那些餃子,每一個都仔仔細細地壓了花邊,有幾個甚至做出了我以前沒見過的形狀,忍不住感慨道:“真好看啊,我都不會包這些樣式。”
榮阿婆說:“這些根本沒什么咧,我以前還會蒸各種動物形狀的饅頭,小兔子啊、小豬啊、小魚啊,咱笠寶可喜歡了,每次都要看好久才吃。他小時候沒什么玩具,也沒有玩伴,都是跟在我身邊的……”
我怕她傷感,趕緊說:“他現在也會很喜歡的,剛剛還在廚房嘴饞得要命,說好想快點吃上奶奶包的餃子。”
這話對榮阿婆很受用,她推了推蓋簾,急切地說:“那你趕快端過去吧,看是不是能下鍋了。”
我輕輕地托著蓋簾,好像上面碼著的不是一個個餃子,而是榮阿婆愛意和思念凝結的寶貝。
我走到灶臺邊,伸頭望了望鍋里的水,已經咕嘟咕嘟冒泡泡了。
我把蓋簾舉到李笠能看得清的高度,又把帶了花樣的餃子轉到他面前,說:“這些都是阿婆特意包給你的,說你小時候很喜歡,她老人家真的很惦記你。”
李笠就這么一聲不吭地看著,過了好長時間才開口:“你照顧奶奶多久了?”
我想了下回答:“一年吧,不算照顧,互相陪伴而已,阿婆待我也很好的。”
李笠又不說話了,只是拿火鉗往灶膛里挑了挑。我舉得累了,剛想把蓋簾放下,就聽到一聲“謝謝”。
我在榮阿婆家吃過午飯就回去了,阿媽和老田又在給我安排相親。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有媒人坐在屋里了。
媒人看我回來很是熱情,把我拉到椅子上坐著,手腕戴著銀鐲的手始終拽著我不放,左一個姑娘右一個姑娘地稱呼,別提多親近。
有時候我真的很佩服這些說媒的婦人,明明跟你面沒見過幾次,卻能聊出從小看著你長大的氣勢。這會她在打量我,我知道,她對我很滿意,我也能感覺出來。
媒人走的時候阿媽把她送到門口,兩人的手還在交握著,笑得見牙不見眼,好一會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媒人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擺擺手,嗓門大得出奇:“阿水她媽,快回去吧,這事包在我身上,你放心。”
阿媽剛進屋,老田就有些擔憂地問:“你說,這東莊二嬸靠譜嗎?”
阿媽乜斜他一眼,斂起笑容說:“什么靠譜不靠譜的,能給咱家這大姑娘找個合適的人家,趕快嫁出去,就是最靠譜。”
老田不顧阿媽眼底漸漸聚起的怒意,又說:“我覺得,你還是要叮囑她打聽清楚了,我看那樣子,人家好像主要是想幫男方介紹對象。”
阿媽徹底不耐煩了,生氣道:“他們姐弟倆從小到大我操的心可比你多,你能想到的我想不到?阿水都多大了,這會要是還不抓緊,再過兩年哭都沒地方哭,我們總不能養她在家一輩子!”
年輕時候老田就說不過阿媽,與其說怕她,不如說是寵著她。一個女人被寵了二十多年,說話自然強勢,她自認沒有人比她更知道,什么才是一個女人一輩子真正的幸福。
眼看著火氣就要燒到我身上,反正躲也躲不過,不如先發制人。
我移到阿媽跟前,稍顯狗腿地說:“媽,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好,這些年您也辛苦了。但是您自己和我爸都是自由戀愛結婚的,干嘛還總是逼著我相親啊,我這說不定哪天緣分就到了……”
阿媽打掉我纏著她胳膊的手,瞪著眼睛道:“我怎么逼你了?我忍你多長時間了?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早就把你爸吃得死死的了,不想相親你倒是自由戀愛找一個啊。別的我不管,我只知道,女人總歸是要結婚生孩子的,早一點就是比晚一點強。你現在不聽我的,等一個黃花大閨女找到二婚對象的時候哭都來不及。再說這村子就這么大,一點兒事能從村東頭傳到村西頭,我和你爸這輩子都本本分分的,可不想因為你叫人在背后嚼舌根。”
阿媽向來這么說話,我早就習慣了,所以放棄與她爭辯,轉身就往自己屋里走。
她見狀更生氣了,聲音又提高了幾分,在我身后喊道:“我不管你高興不高興,到時候必須去跟人家小伙子見面。這么大個丫頭還一點都不懂事,比不上你弟弟半分,真是要氣死我。”
我把門關起來,阿媽的怒火和嗆人的老煙葉味道被一并擋在了外面。
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聽多了念叨也會忍不住懷疑,古人寫的那句“相看無限情”是不是只會成為我的一種奢望。
我腦海里不合時宜地閃過那雙帶著笑意的漂亮眼睛,整個人被驚得一哆嗦——實在不想承認,自己有見色起意的傾向。
好歹我也是讀過書的,怎么能這么膚淺!
我像炸鍋的魷魚一樣在床上翻滾了好幾圈,最終在毯子蒙臉的那一刻才平靜下來。
見面很快就被安排上了,但我要求不能有媒人和雙方家人跟隨,我需要自己掌握節奏。我知道很多人不理解,也有人嘲笑我:農村姑娘學著城里人那套——假洋氣。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覺得,要是有個咖啡館我就能當場表演一番。
那天的陽光不得不說真適合相親,任你再蒼白或土黃的臉,籠上一圈光暈,氣色都會變得好很多。
何況我還稍作打扮,不說多明艷,俏麗還是能夸一句的,畢竟我不丑,長得像村里一枝花的媽媽。甚至由于皮膚白凈,有時候編起兩條麻花辮,烏亮烏亮的,還總讓人猜不透年齡。
我讓東莊二嬸把人約在離學校不遠的一顆槐樹下,那里有條小河,樹下還有幾塊大石頭,因為常有人坐早就被磨得很光滑,適合聊聊天。反正我不想到處走動,更不想跟他從東莊逛到西莊,逢人不知道怎么介紹,還得被人拖著一臉了然于心地詢問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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