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潘蕘帶著我們一路辦理了住院手續,安排好病房,床位靠窗,相對安靜。雖說醫者仁心,但也沒有哪個醫生需要為病人做到如此地步——事無巨細統統親力親為安排妥帖。唯一說得通的理由就是他們的關系必定不一般,因此我這一路上都能感受到或曖昧或探究的眼神掃在那一對璧人身上。
于是我又開始心不在焉,結果就是出了洋相——我把削好皮的一整個蘋果丟到了垃圾桶里。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成功地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說是很多,其實第一眼想瞄過去的人只有李笠。不過我還是在即將和他對視的瞬間硬生生地拐了個彎,于是我的視線里出現了瞪著一雙大眼睛的潘蕘。她緊緊地看著我,那模樣活像一只奇怪的兔子。
隔壁床的陳奶奶最先打破尷尬:“丫頭想什么呢?還不快撿起來,多好的蘋果啊,別浪費了。”
陳奶奶一條腿盤坐著,另一條腿伸下床邊,眼睛沒有看地面。她嘴上說著話,腳上卻不停地做著找鞋的動作,似乎要過來。我被這么一提醒才回過神,剛準備彎腰就讓李笠搶了個先。
李笠不僅拿起蘋果還反手掂了掂,看了我一眼說:“手滑拿不住?”
然后不等我回答又沖陳奶奶笑得陽光:“確實挺大的,又好又新鮮。”
陳奶奶已經重新坐好,聽到李笠這么說比先前我們剛來時更高興了:“是嘞,這都是小潘醫生提前送過來的。”
我盡量低著頭不說話,因為我不想再不小心看到潘蕘微妙的表情了。我打定主意降低存在感,偏偏這時候胳膊被人扯了一下,李笠說:“走吧,一起去洗洗。”
就一個蘋果,為啥要一起去洗,而且去哪里洗啊。才來一會兒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我暈暈乎乎地跟著他出門,后知后覺才想起剛剛那句話是不是有什么歧義,耳尖霎時燙得厲害。
不過事實是,我想太多。李笠出了病房后熟門熟路地走到樓層的公共衛生間,洗手池區域的人不多,一會兒功夫,來一個走兩個。他一直沒說話,擰開水龍頭沖了沖手里的蘋果,然后就背過身倚在了洗手臺邊。
李笠一口咬在蘋果上,聲音挺脆的。我盯著他的嘴巴瞧,覺得那上面沾的汁水應該也挺甜的。
他晃了晃蘋果說:“手法不錯。”
見我一臉迷惑又補充道:“我是說削皮。”
我這才緩過神來,頗有些忿忿不平:“皮是我削的,果肉倒是進了你的肚子里。”真是挺會坐享其成一人,我腹誹著。
李笠像是能看穿我心思般學著我剛才的話說:“果皮是你拿在手上的,果肉是你扔掉不要的,我從垃圾桶里把可憐的果子解救出來,不該品嘗一下?”
吃吧吃吧,懶得理你。我轉身想走,被迅速直起身子的李笠拉了一下,頓住腳步。他探究著靠近我,過了一會換上一副篤定的表情說:“你不對勁。”
我像被踩到尾巴般立刻反駁:“我沒有不對勁,我哪有不對勁,你才不對勁!”
其實我想說,你才不對勁,你全家都不對勁。話到嘴邊,想起榮阿婆一直以來都對我挺好的,于是恨恨作罷。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因此下午沒什么事,我好像看到李笠在和榮阿婆說了什么之后就開始不見蹤影。當然,后面潘蕘也沒再來過。
榮阿婆的視力比我想象中的還不好。我才突然意識到,在李笠沒回來之前,在我沒空去看她的時候,她是怎樣艱難地一個人摸索著生活。哪怕是后來我去她家吃飯,她也總是表現得很輕松。每個干脆利落的動作背后,一定都有她辛苦的堅持和習慣。
我提出帶她到外面轉轉,去感受最后一個模糊的夏日午后。她搖了搖頭,說想在窗邊曬會太陽。
我指著窗外,笑著同她說:“阿婆,明天以后,你連那棵樹上一直叫個不停的知了都能看見。”像是為了讓她相信,又補充道:“還有透明翅膀,全部看得清清楚楚。”
我加重了咬字,給自己肯定,也給她鼓勵。我在心里雀躍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會越來越好。
因為榮阿婆和李笠,都是很好的人。
榮阿婆忽然抓住了我的手,精準得不像是要做眼睛手術的人。她的臉上也掛著淡淡的笑,但是始終沒有看我,說:“其實現在這樣挺好的……模糊著……沒什么不好。”
異樣的情緒在我們之間涌動,她大概也覺得自己把話說得太過沉重,跟著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慰道:“我一個老婆子,這么大歲數了,都是正常的,也早就習慣了。”
我知道人上了年紀,就像一臺負重的機器,總會出點問題,可我仍希望有神奇的修理師能讓它們運行地輕松一點。
很久以后我才領悟她為什么會這么說,只是這個當下一無所知。
李笠是在第二天一早回來的,一起出現的還有潘蕘,我們把榮阿婆送進手術室。等待的過程并沒有想象中漫長,醫生出來的時候告訴我們一切順利、手術成功。至于效果,要等穩定之后才能知道恢復得怎么樣。
我看到李笠的肩膀終于松下,輕輕地出了口氣,然后突然被潘蕘摟住脖子,一把抱上。我的眼睛澀澀的,說不上是太高興還是因為什么,李笠很短暫地轉頭看了我一眼,我假裝撇開視線不去在意他,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不太好看。
醫生說,雖然這次手術很順利,但是如果之后視力再次發生損傷,考慮到年齡問題,不建議進行二次手術。
我和李笠各懷心事地走出辦公室,一路上相對無言。我很快回到病房,進門就看到潘蕘在削蘋果,她手上拿著的正是那天被我不小心扔進垃圾桶里的同伴。
李笠沒有跟過來,我很奇怪他又去了哪里。
榮阿婆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平日里有什么病痛別說去醫院,吃藥都很少,總是能忍則忍,一拖再拖。榮阿婆常說的三個字就是“不礙事”。可這也不礙事那也不礙事,經年累月,身心負擔越來越大,大大小小的毛病自然落下不少。
李笠的意思是趁這個機會讓榮阿婆多住幾天院,好好養養身體。若不是這次答應了他來做手術,下一次再想說服奶奶來估計就難了。
我跟潘蕘沒什么交集所以并不熟絡,除了日常打招呼幾乎沒單獨對過話。我總覺得,有時候她看我的眼神和我看她的一樣復雜。不過她對榮阿婆有足夠的體貼與耐心,她們相處得很不錯。
榮阿婆還在休息,潘蕘把削好皮的蘋果肉切成一塊一塊的放進餐盒里。她先前看到我一個人回來的時候沒出聲,這會才又抬頭問:“阿笠呢?”
潘蕘喜歡調皮地喊他阿笠,好像只是為了鬧他,又好像有著什么甜蜜的牽絆。李笠提醒過幾次都無效后也就隨她去了。
我愣了愣回答:“不知道,剛剛還在的。”
“哦。”她又低下頭。
“田老師。”潘蕘冷不丁喊了我一聲,她已經把牙簽插在一塊果肉上,伸著胳膊問我:“要吃嗎?”
我猝不及防,繼而搖了搖頭說:“不吃,謝謝。”
她沒跟我客氣,又“哦”了一聲,把果肉塞進自己嘴里,然后起身把蓋好的餐盒輕輕放在床頭柜上,若有所思地沖我說:“阿笠是不會一直在這的,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是帶著笑容的,語氣很輕,傳到我的耳朵里卻很重,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有些心虛。
可是心虛什么呢?
我覺得很悶,隨便“嗯”了聲,不想在這里待著,怕她會繼續說出什么使我感到不安的話。我需要出去透透氣,沒想到剛走兩步就撞上了遛彎回來的陳奶奶。
陳奶奶“哎呦”一聲,不滿道:“這丫頭,怎么毛毛躁躁的。”
我說了句“對不起”便加快了腳步。
天氣熱,醫院的后花園也沒什么人。我到處走著,想找個涼快點的樹蔭下坐會,結果晃了兩圈也沒看到合適的,卻意外發現一個電話亭。我這才想起來過去兩天都沒給家里打過電話。
我從口袋里翻出枚硬幣撥了號碼,結果那邊響了好久才被人接起。
接電話的是阿媽,我自報家門:“媽,我是阿水。”
那邊沒有一秒停頓,立刻回道:“臭丫頭,終于想起給家里來個信兒了!”
我“嘿嘿”干笑兩聲就開始跟她匯報情況,她叮囑我好好照顧榮阿婆,家里沒什么事需要惦記的。平日里我們幾乎天天在一起,所以也沒有太多話聊,短暫地沉默了一會,我剛想掛斷電話,阿媽猶猶豫豫又夾雜著嘆氣的聲音傳來。
我皺了下眉當即問:“怎么了?”
聽了半天,我終于從阿媽含糊不清地講述中抓住重點——玫梅跑了。至于具體跑哪了誰都不知道,只大概聽說她到底是不甘心,一直心心念念打算回去要自己的“辛苦錢”。
“就一點都沒聽她提過以前的工作地點嗎?”我打斷阿媽的回憶:“比如是在市里,還是省城……或者其他什么更遠的城市?”
那邊陷入沉默,就在我打算放棄的時候聽到阿媽不確定地回答:“好像是省城,有一條什么巷子,發廊、足浴店比較多……”阿媽話說半截突然停住,像想起什么似的,急急道:“我說,你問這么具體要干嘛?你別……”
我明白她的擔憂,為了防止她胡思亂想及時說:“你放心吧,我能干嘛啊,我什么也不干,等阿婆出院我們就一起回家了。”
阿媽半信半疑,忍不住強調:“李笠那小伙子好歹是當過兵的,有什么事你跟他多商量著點,平時也不要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
不提李笠還好,一提起他我心中又開始莫名煩悶,最后匆匆應了句就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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