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比小禾大了不少，但我們在火車站等待檢票的時候，我總覺得小禾忽然成熟了很多。她始終不太坐得住，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卻只交代小莊不要意氣用事，遇到任何問題要多和我商量再做決定。

        她們說了會話之后，小禾又看向我。

        我本意是想寬慰她，于是笑了一下，結果她的表情變了變，走過來拉住我的手說：“姐，麻煩你了。”

        我搖了搖頭，表示沒事。

        小禾有意背對著小莊，我覺得她的臉色不太好，想讓她先回去，不用陪在這里。我剛想轉身招呼阿晶過來，就被一只軟軟的手拽住。

        小禾低聲說：“我姐她……其實挺不容易的，我父母一直務農，我們一家只有我是通過考學才改變的戶口。其實我留在鎮上，一方面是因為當時已經跟阿晶談了戀愛，另一方面就是想多照顧一下家里。從前總有借口，是在念書，可如今我早就畢業、工作，甚至結婚了，也沒具體幫襯上什么，家里的一切始終還是她扛著……”

        小禾無意識地摸著自己的肚子，我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有些心疼地說：“對家人好，是我們大部分人都會做也應該做的事，但你能考上學肯定跟自身的努力分不開，所以不需要給自己那么重的心理負擔。”

        “不，不是的，我姐是主動不讀書的，她說她不喜歡學習，也學不好，其實我們沒人知道她究竟學得怎么樣。那時候好像誰都不關心，就這樣默認她回來，然后去挑起家里大部分的擔子。”小禾的手停住不動了，神情越說越萎靡。

        “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你照顧好她的。”我握住小禾的另一只手，試圖讓她安心。

        小禾說：“其實我姐當初找秦功半，也不是什么都沒考慮，單單被那個人渣的外表給吸引住了。她跟我說過，她覺得秦功半這個人還是很勤勞的，只是被家里拖累才沒得選擇。她在那個人身上耗掉了青春，付出了那么多，不甘心，不想放手也是正常的。姐，你……你會不會瞧不起她？”

        “不管你聽誰，說了什么，不止我，包括阿晶還有爸媽，都不會瞧不起小莊。”我深呼吸一口氣，接著說：“這件事情還是阿晶回來告訴我們的，也是他提議我陪著你姐姐一起去部隊的，所以你真的不要想太多了，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小禾點點頭，眼淚終于控制不住掉了下來。

        “好了、好了，沒什么事的，咱們都占著理兒呢。聽話啊，別哭了，待會兒被你姐姐看到她心里該更難受了。”我一邊伸手替她把眼淚抹干凈一邊勸她，小禾也不想鬧出太大動靜，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緒。

        小禾他們一直將我們送到月臺，上了火車之后小莊始終保持沉默。我看著眼前神色憔悴的女人，也許是為了不受欺負和輕視，平時在村子里吵、打、怒、罵怎樣都不怯懦，出了門竟這般手足無措。但不管什么樣的人，飯總是得吃的。

        其實我也沒什么胃口，又擔心惹得本就心緒不寧的小莊更吃不下東西，于是買了兩份盒飯，哄勸她多少吃點。

        小莊提了兩次筷子又都放下，我無奈地說：“既然你不喜歡，那就買罐八寶粥好了，反正是不能餓肚子的。”

        我剛站起來她就如夢初醒，趕忙將我拉住說：“阿水妹子，你快別忙活了，我……我是真的吃不下去。”

        我嘆口氣，坐下來后又耐心地說：“好，吃不下可以不吃，但是盒飯買了也不能退，我一個人指定吃不了兩份……”我抬眼觀察，感覺到她有所動搖，繼續添油加醋道：“現在的餐食怎么這么貴啊，扔了多可惜……”

        農村出身尤其是吃過苦的人，很少有鋪張浪費的習慣，往往是掉一粒米都能心疼半天，經我這么一提醒，小莊果然雙頰泛紅，連忙道：“別扔，別扔……我要吃的……”

        心疼歸心疼，好身體才是做事情的本錢。

        我們各懷心事地捱到下車，又搭乘小巴輾轉數次，終于到了部隊駐地的鎮上。按照小莊以往寄信的地址，最大限度只能找到這里，天色已晚，我提議先找個地方休息再作打算。

        我和小莊整夜都沒睡踏實，天一亮就一起去了秦功半原先所在團駐地。我們既不是鎮上鄉親也說不出具體找誰，站崗的士兵自然無法放行。

        小莊心有不甘，在門口團團轉。小同志看我們不肯走，答應找個人幫我們進去問問有誰認識秦功半，等了半天結果一無所獲。

        小同志滿臉為難：“已經問過了，沒人知道你們要找的那個人。”

        小莊忍不住了，又氣又急道：“一個大活人，明明在這待過，怎么就能一點痕跡都沒有了？”

        小同志被堵得說不出話，我把小莊往后扯了扯，開導她，別跟人較勁，沒用，人家也是有紀律要遵守的。

        “要不咱們先回去商量商量，想想辦法再來？”我小心詢問，深怕說錯什么話刺激到她。

        小莊先是惱火，接著犯愁道：“還能有啥辦法？你也看到了，我是多么的愚蠢，這些年來什么也不問，別說他在哪個連、哪個班，光他那些領導、戰友我就一個也說不出來。”

        回旅社后小莊倒是平靜了許多，她問：“咱們什么時候買票回去？”

        “回去？”我驚詫。

        “是啊，不回去在這干啥，家里一堆事。”這語氣聽起來是不抱希望了。

        “看看吧。”我搪塞著，回的話也是沒頭沒尾。

        到底看看什么，其實我也不知道。

        是看看還有什么別的辦法，還是看看小莊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回去，能不吵不鬧，也不會再想不開，繼續在村子里過憋屈的日子。

        我當然可以假裝看不出小莊的萬念俱灰，然后像是完成任務一樣陪著她回家，不會有誰責怪什么，畢竟做這些不是我的義務。可我也能預想到，如果這次就這樣放棄了，她之后的日子只會更難過。先不說秦功半會有怎樣得意的嘴臉，光是看熱鬧的那些人的態度就足夠傷人。時間久了，是非曲直若被顛倒，還會有誰在乎？

        看著小莊落寞的神情，我決定再去一趟，權當試試運氣。

        隔天我找個借口說要去看看票，小莊只虛應一聲，并不是太在乎我出門干什么。

        到了駐地，我遠遠看到站崗的小同志竟還是那人，可雙腳卻怎么都不能再往前邁出去半步。榮阿婆給我看過的照片我記得，我猜測李笠大概率也在這里，他曾給過的電話號碼我更是爛熟于心。

        我不知道今天若是找到李笠，再見面該怎么自處。

        我可笑地既想幫助小莊又放不下心中的包袱，徘徊之際看到了之前和李笠一起回村的戰友。那戰友一個人走著，似乎有什么高興事，步伐不甚穩重。

        最終，在他進大門前我跑了過去，攔住了他，唐突開口：“等一下！等一下，同志……”

        他被嚇了一跳，問：“你有什么事嗎？”

        我搜索枯腸意圖喚起他的記憶：“前段時間……輕源村……”

        “輕源村？怎么了？”看來他記得，并且在乎。

        “沒怎么，沒怎么。”怕他誤會，我急忙表明來意：“我是從輕源村來的，村子里有位姐妹受了委屈，她的未婚夫在這里當過兵，轉業之后便拋棄了她。我們想著，他的品德如此惡劣，怎么樣也不該頂著榮譽，獲得那樣好的機會……我們想……想請組織重新調查一下，看能不能……”

        我止住話頭等他反應，戰友沉吟片刻，道：“這個事情得找到他的領導，如果屬實，肯定會給個說法。”

        聽他這么說，我知道找對了人，戰友因著李笠這層關系，對輕源村有特殊的感情，一定會盡心幫忙。

        我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我們是有證據的，沒有亂說話，到時候都可以提供。”

        他又謹慎補充道：“不過如果你們只能說出一個名字的話，難度有點大。”

        “沒關系的，您盡力就好，不論結果如何，都很感謝。”我雖然心里失落，也知道不是什么事情都是百分百能成的。

        他摸了摸后腦勺，態度又變得隨和起來，說：“輕源村我前段時間去過。”

        “我就是那時看到了您，才冒昧打擾的。”我坦白。

        “這沒什么，你不要這么客氣，我的名字叫翁輝，有什么事隨時來找我。輕源村是個好地方，培養了很優秀的人。”

        我一時愣神，沒出聲，他可能覺得有些扯遠了，說：“那這樣，你方便告訴我下，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兒，我有消息好第一時間就通知你，你們干等著，心里肯定也著急。”

        “我們就住在鎮上的旅社，你叫我小田就可以了。”我很感激他，但是又怕他說漏了嘴被李笠知道，所以關于我的信息回答得很模糊。

        他不認識我，也沒有什么都要打聽的意思，這讓我很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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