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懷石十二歲就被常將軍扔到軍營中，甚少回平揚，傅紅蓮知道常懷玉有一個比她大三歲的兄長，只是從未見過。

        她干巴巴地道賀：“恭喜。”

        “你知道我哥這次回來干什么的？”常懷玉又問。

        傅紅蓮想了一想，了然道：“如今兵部唯令尊馬首是瞻，自是將愛子喚回，呈到圣上面前，讓圣上提拔與他。”

        常懷玉點頭，“說的沒錯，但你可知我哥快弱冠之年，由于長期在軍中歷練，不近女色，如今尚未婚配。”

        “我一個外人，常府家事，自然不太清楚，”傅紅蓮對這種事不感興趣，敷衍回道。

        懶得再與她繞彎子，常懷玉直言：“前日我爹下朝后和明王提了一嘴，說我哥和你年齡、家世都相仿，圣上又即將重用我哥，不妨結為親家，兩家互相幫襯扶持，王爺雖未一口答應，看起來也不完全反對，這事你不知道？”

        之前常家家世比傅家是差一些的，這剛爬上來，就給女兒找了個好歸宿，又急著和明王攀親，打得一副好算盤。但常將軍同父親所說，倒也不無道理。

        傅紅蓮還在思索，常懷玉又說：“我對此事極為贊同，我兩本就熟識，你當我嫂子，以后可以避免很多矛盾。而且我家沒有別的大戶人家那么多規矩，不是很在乎媳婦兒是不是溫柔賢惠，知書達理。方方面面，都再合適不過了。”

        “你再想想，如今國都年齡同你我差不多的世家公子，還未娶妻的有幾個？你又不可能嫁于人做妾……若你不挑，喪妻的鰥夫倒是也有，年紀都快能做你爹了，你能愿意？”

        “常懷石被你說的千好萬好，”傅紅蓮說，“這次回來自然有不少名門貴女想嫁給他，怕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合適吧？”

        “所以我來跟你說這事嘛，”常懷玉又拍她肩，“我哥畢竟還是要出去建功立業的，在平揚待不久，難免夫妻分居兩地。雖說成婚后可以隨軍，但很多大家閨秀吃不得這個苦……所以我娘來讓我探探你口風。”

        傅紅蓮來了興趣，“可以隨軍？”

        “我就知道你喜歡這個，”常懷玉不出所料地笑了，“要不，過兩天，我和我哥，約上你出去踏青如何？”

        傅紅蓮只說到時再議，這時臺上戲班子又開了一段，她朝樓下望去，全神貫注地看了起來，到精彩處跟著叫好。

        這番談話，八字已有一瞥，常懷玉便識趣地離開。

        回家途中，青決趕車，傅紅蓮和環兒坐于轎中，路過一糖鋪，傅紅蓮忙叫停車，讓青決去給她買點糖，她最愛吃他家的松子糖。

        聞言青決停了車，卻一動不動，傅紅蓮喊了幾聲都沒應她。

        傅紅蓮心里奇怪，不明白青決為什么突然不搭理人，又支環兒去買。

        環兒下車后，她問他：“你怎么了？臉色看著這般差？”

        過了一會兒青決才回：“沒什么。”

        “沒事板著個臉……”傅紅蓮嘴里嘀咕著，又坐回去。

        第二天傅紅蓮也未看到青決，但她一直在府中，沒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不甚在意。

        到了晚上，環兒給她梳頭發的時候提起來，說今天下人們一起用飯的時候，沒見著青決侍衛。

        “哦？”傅紅蓮應了一聲，又問，“是不是生病了？差家里大夫去瞧瞧。”

        環兒領了差就去了，很快又回來，說去看過了，青決侍衛身體好得很，跟他們說沒胃口，把她和大夫一起轟出來了。

        完了環兒又抱怨，說青決侍衛真是陰晴不定，之前還好好的，一直陪著郡主，突然就飯也不吃了，門也不出了。

        雖然是個下人，但他畢竟救過郡主，和其他家仆還是有些不一樣，大家都不想惹他，就隨他去了。

        第三天常府差人送來帖子，上書常懷玉邀她去郊外游玩，次日到王府門口接她。

        傅紅蓮問了母親的意思，王妃首肯了，又特地強調讓她到時候打扮得漂亮些，對人態度溫婉些。

        翌日一大早，傅紅蓮細心梳妝打扮一番，終于想起已經兩日沒見到青決，他不出現，傅紅蓮也想不起來找他。她馬上要出門，讓貼身侍女去喊青決陪同，環兒又徒勞無功，說敲門不應，但昨兒晚上屋里燈還亮著，人應該是在的，就是不開門。

        傅紅蓮知道青決和府里那些當了多年的家仆不一樣，他一個閑散人士，是有些性格的，可現下讓他出來當差，分內之事，都要她這個做小姐的親自去請了？！

        她獨自去了后院，在青決門外敲了好久，才堪堪敲開一條門縫。往里望去，里面的男人就留給她一個走開的背影和一個后腦勺。

        “青決，剛才環兒喊你你怎么不應？”傅紅蓮立在門前，并不踏入。

        過了一會兒，里面傳出來一個淡漠的聲音：“有什么事嗎？”

        簡直是問了個廢話，傅紅蓮耐著性子說：“懷玉邀我今天出去踏青，你要陪同我一起。”

        里面又說：“郡主有那位常小姐，和其兄長陪同，哪里還需要青決？”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傅紅蓮聽不懂了，“你是我的侍衛，自然要跟隨我，難道你不想保護我了嗎？”

        門縫又打開了一些，男人站在門里面，稍稍推開了些，眼神濃郁地盯著她：“你怎么不進來說話？”

        “孤男寡女，不合適，”傅紅蓮有理有據。

        青決冷笑一聲，“一張床都睡過了，怎么不合適了？”

        傅紅蓮惱了，聲音也冷硬了一些，“此事說好不提！你若是身體抱恙，我就請大夫來給你瞧瞧，若是實在不想去，也罷了，我身邊沒你的時候也不是不能出門！”

        說完把手里拿著的布兜子扔他懷里，青決眼疾手快接住，發現里面是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

        看著傅紅蓮決然離去的背影，青決才想起來自己已經兩天多沒吃飯了。那天傅紅蓮和常懷玉當著他的面毫不遮掩地討論嫁娶之事，他心里不快，卻沒有立場替她說不。剛剛還看得有滋有味的戲碼子突然看不下去了，悶悶不樂的，只想自己在屋里待著，自閉了。

        傅紅蓮出了府，意外地見到青決趕了馬車停在門口，前面是常懷玉和一位長臉濃眉，皮膚略黑的男子分別騎著高頭駿馬，想必這位男子就是常懷石了。

        常懷玉給他二人做了介紹，欲蓋彌彰地說：“正好我哥剛回來，他雖生在平揚，但離家早，好多地方都不熟悉了，趁天氣不錯，一起出去散散心。”

        禮貌地頷首后，傅紅蓮提著裙袂上了車，上車之前默默地看了一眼青決。

        一路上他們三人聊著閑話，悠哉游哉地來到郊外，傅紅蓮不住地看向常懷玉身下的馬，終于忍不住問：“騎馬好玩嗎？”

        她從前就很想自己騎馬，家里沒一個人同意，說家里有轎楝有馬車，坐的穩穩當當的不好嗎，騎馬又顛簸又危險，堅決不給她碰。

        這下看常懷玉騎馬，傅紅蓮眼饞至極，摩拳擦掌也想自己試試。

        常懷玉又在她心頭點了一把火，笑道：“你自己騎騎看不就知道了？”

        立刻馬車都不要了，傅紅蓮跳下來急道：“給我試試！”

        或是為了展示風度，常懷石下了馬，謙讓道：“我這匹馬由我馴養多年，聽話的很，郡主騎我這匹吧。”

        青決默默把車拴在一旁的樹干上。

        謝絕了常懷石的攙扶，傅紅蓮自己翻身上馬，常懷石在一旁指導她，教了她幾個要點，傅紅蓮悟性高，一點就會，很快便準備好要出發。

        青決只倚著樹干看著他兩。

        常懷石牽著韁繩，理所當然地說：“那我先帶著郡主走一段適應適應。”

        傅紅蓮抬手制止，朗聲道：“青決！快來幫忙！“

        愣了一下，青決趕緊走上前，接過還未反應過來的常懷石手里的繩子，抬頭看向傅紅蓮。

        她早就躍躍欲試了，還是跟常懷石解釋了一句，“青決是我的侍衛，負責我的安全是他的職責，此事就不勞常公子費心了。青決！我們走！”

        馬匹聞聲而動，一開始青決牽著馬急行，在傅紅蓮幾次加速中，他變成了小跑，而后越來越快。

        “紅蓮，”他突然改了口，不再叫她郡主，以人類的速度青決有些跟不上了，“不能再快了。”

        “你放手，”傅紅蓮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她第一次騎馬，這個速度對她來說有點過了，青決急道，“不能放。”

        “你快放手，”傅紅蓮又說了一次。

        “我不放，”青決的手死死拉住韁繩不讓馬跑得太快。

        傅紅蓮突然厲聲喊道：“傅青決！我命令你現在放手！”

        青決終于放開了手，看著馬兒從他身邊飛奔遠去，他心里著急，運起輕功追去。

        作為一個新手，傅紅蓮的速度太快了，她騎著馬飛馳，興奮得想大聲叫出來，讓她的父兄看看她并不是不能做大家嘴里只有男兒擅長做的事。

        誰知馬蹄突然被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絆了一下，馬身突然傾斜了方向，傅紅蓮一個沒坐穩，從馬背上摔了下來。

        她條件反射地護住頭，可后背并沒有像她所想砸在堅硬的地上，而是被一雙手穩穩地接住，傅紅蓮睜開緊緊閉起的眼，果不其然是青決追了上來。

        方才她不讓常懷石幫她牽馬也是這個原因，比起其他男人，她更信任青決可以不讓她受到傷害。

        只是短暫地把她托住，傅紅蓮一骨碌從青決懷里爬起來，放肆地大笑，“好有意思！再來！再來！”

        這次不用人指導，她獨自翻上馬，又跑開了。

        “哥哥，你覺得郡主怎么樣？”

        傅紅蓮騎著馬一溜煙跑遠，她那個俊美異常的護衛也追了上去，人影都望不見。常懷玉在樹蔭底下，邊揮著袖子扇風，邊問常懷石對傅紅蓮的看法。

        常懷石則說：“我的意見有關系嗎，不是全憑父母做主？”

        “我不也是為了哥哥好，帶你出來相看相看，”常懷玉撅起嘴，不服氣地說，“哥哥還不領情了。”

        常懷石無奈笑道，“懷玉的心意，我自然是知道的。”

        說話間，比馬還野的傅紅蓮騎著馬踱著步慢悠悠地晃回來了，旁邊跟著她年輕俊朗的侍衛。

        傅紅蓮發髻微亂，臉上也有些臟了，額頭布了一層汗，她卻渾然不覺，很得意地來到常懷玉身前，繞著她走了一圈，問她：“懷玉，你看我騎得怎么樣？”

        常懷石一改剛才提起傅紅蓮時的冷淡，盛贊，“郡主剛騎這一會兒就如此熟練，真乃女中豪杰，令在下欽佩！”

        如此二人打開了話匣子，傅紅蓮不似其他大家閨秀那般扭捏，常懷石也沒有長住皇城的世家子弟那樣的矜持。他跟傅紅蓮講了很多軍中見聞，又給她分析不久前那場戰事，都是傅紅蓮感興趣的話題，兩人聊得忘乎所以，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回程途中，行到一半，傅紅蓮對常家兄妹道：“貴府在另一頭，我們在此別過就好。”

        常懷石堅持要將傅紅蓮安全護送回家才能放心，又說是他們邀請郡主去郊外，要是出了什么閃失，他會內疚至極。

        看他一番情真意切，青決不動聲色地讓馬兒跑得快些，把常家兄妹甩在后面。

        回到府中用過晚膳，明王府門外來了一人騎著快馬。明王將人請進來后，那人說世子一行已在四百里以外，明日就能回到平揚，他是先回來報信的。

        王爺大喜，心中重負放下，又令眾人將王府內上上下下清掃，以迎接傅鴻明回府。

        郡主的屋子也未幸免，見自己待在屋中礙手礙腳，傅紅蓮猶自出去散步，一路緩步來到后花園。

        花園涼亭中已有人坐在那里，身著府中侍衛統一穿的黑衣，普通的款式卻無端顯出幾分貴氣，長發高高扎在腦后，發尾垂在腰間，順著晚風飄散開。

        桌上擺著傅紅蓮的古琴，她經常將琴拿到這風雅之地練習，可惜，再風雅的地方她也無法彈出美妙的曲子。她的手指纖長柔軟，卻像是長了刀子，怎么練也彈不好。

        男人伸手在琴弦上撥弄，琴聲從他指尖傾瀉而出，如泣如訴，悠揚婉轉，百折千回。

        就這樣彈了片刻，曲子像是被卡住了，彈了幾個音都不對，他又試了幾次，無法繼續，才把手從古琴上放下。

        “啪啪啪”幾聲，傅紅蓮拍掌，拾階而上，對青決說：“我還不知道你會彈琴。”

        青決否認，搖了搖頭，“跟你上了幾節課，只是看過而已，今天第一次彈。”

        傅紅蓮啞然，不由又苦笑，“你只看了幾節課，就彈成這樣，這般天賦，令我望塵莫及。可惜我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彈出這樣的音律。”

        看出傅紅蓮的不甘，青決垂下眼簾，低聲道：“你也有你的優點，是其他人無法企及的。”

        “只是其他人而已，那我有你無法企及的優點嗎？”青決武功高強，雖然讀書不多，但這陣子進步神速，連彈琴都彈得這么好，她實在不知世上還有什么是他學不會的。

        青決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說：“有。”

        “是什么？”

        是你。

        就算他再不高興，只要她扔給他幾個肉包子，稍微對他好一點兒，他就什么都愿意為她做。

        傅紅蓮見青決不答，并未追問，估摸著屋中打掃得差不多了，轉身要走。

        “你喜歡那個常懷石么？”他在她身后，突然張口問道。

        “喜歡這個詞唐突了，”傅紅蓮背著手，并未回頭，“我與常懷石成婚，代表的是傅常兩家榮辱與共，和我二人本身并無太大關系。況且，比起很多直到嫁人才能見到夫君的女子來說，我可以與此人先見上一面，已經很幸運了。”

        “難道你對他沒有感情，也可以嫁于他？”青決難以置信地問。

        “只要對我家族有利，我可以嫁于任何人。”

        傅紅蓮離開了。

        青決不知怎么才能改變她的心意，他現在沒有立場，也沒有足夠能說服她的理由。

        于是他想了一個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

        殺了常懷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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