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只有一周的假期。”許婕的腦子有點宕機。

        “放心，我已經和陳冉請好假了。”宋修又沒忍住，捏上她的臉，觸感溫軟，讓人舍不得放開。

        許婕就這樣不知道在想什么，發了十幾分鐘的呆。

        宋修則開始聯系之前定郵輪的聯系人，敲定具體出發時間，“要不要和咱媽說一聲？”

        “咱媽？”許婕沒反應過來。

        “你媽媽，她是不是也很多年沒有見過你爸了，雖然他們離婚了，但萬一有什么想要說的話呢。”宋修提議。

        許婕認真想了想，“還是算了吧，我媽她經歷幾次結婚，估計都忘記我爸長什么樣了。”

        “那要不要提前聯系一下你爸爸？”

        許婕拿出手機，看了看和爸爸的聊天，最后一條是春節時期兩人互相問好。

        她合上手機，“算了，我爸他有時候信號不好，不一定能聯系上，反正我有他的基地地址，我們去了看能不能直接過去。要是不能過去，再聯系他，讓他出來也來得及。”

        。

        當許婕真的踏上去南極的郵輪時，一切才顯得真實，滿目雪白，破冰船嘩啦啦的聲音在廣袤的雪原上傳來。

        夜無比長，游客們只能在規定的時間，到甲板上看看。

        許婕和宋修也趁著時間在甲板上透透氣，兩人穿得非常厚實，帶著厚厚的雪鏡，呼吸間冷氣結成冰。

        現在的南極洲正處于極晝，說實話，并不是去旅行的最佳時刻，但極致的寒冷里，也有極致的美景，極光。

        只見過一次，許婕就迷上了千變萬化的極光，很難用語言去形容它們的顏色和形狀。

        “真的很壯觀，怪不得爸爸如此著迷。”她不禁感嘆。

        宋修也抬起頭，夜空澄澈，極晝中星星們越發明亮，第一次在白天看到星星，兩人異常興奮。

        “許婕，你說，有南極星嗎？”

        “好像是有的，我也不確定，等見到我爸了，問問他。”

        話落，許婕突心里突然沒來由地一慌，腦袋暈了一下，差點沒有抓穩扶手。

        “你沒事吧？”宋修眼疾手快扶住她。

        “沒事，突然有點暈，估計是看星星看得，我們回艙里吧。”

        接下來兩天行程，二人再也沒有上過甲板，直到威爾克斯地港口。

        下了郵輪，眾人又上了一艘更小的船，才登上陸地，腳踏實地的感覺真好。

        他們聽從導游的安排，盡量只帶一點必要物品，放在一個背包里，由宋修背著。

        越來越靠近接待處，許婕越緊張。

        南極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進入，像他們這樣的旅客，只能在固定的區域活動。

        許婕拿出手機給她爸爸打電話，宋修在飲水處排隊接熱水。

        電話響了一會兒，沒人接聽，許婕掛斷后，又撥了一次。

        還是無人接聽，她有點不安，下意識地看向宋修，宋修也回過頭來看著她。

        再次撥打，終于，電話接通了。

        “喂爸爸，我是許婕。”許婕多年沒有親口叫一聲爸爸，此時說出口，還挺不習慣。

        電話那邊是一陣沉默。

        “爸爸，是你嗎？我和宋修，就在南極接待處，你那邊方便過去嗎？”應該是那邊信號不好，許婕放大聲音說話。

        “你好，”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傳來。

        許婕記憶中對爸爸的聲音，都模糊了，她突然想到曾經看過一篇研究，“忘掉一個人，是先忘記樣貌還是先忘記聲音？”

        她覺得此時有了答案。

        “你是許平治的女兒？”對面的人再次說話。

        “是我，你是我爸爸的同事嗎？”

        宋修很忐忑，他也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見岳父了，不知道許爸爸對自己是不是滿意。

        等見到許爸爸，是不是應該給他磕個頭？

        畢竟二人婚禮時，對方也沒有來，磕個頭，不過分吧。

        前面的人接了滿滿兩大保溫杯的水，耽誤一會兒時間，那人抱歉地沖他笑笑讓開位置。

        宋修趕緊打開保溫杯，接了大半杯熱水，又兌了半杯溫水。

        一邊擰緊杯蓋一邊尋找許婕。

        許婕正站在窗邊旁打電話，窗外被幾盞夜燈照的雪亮，許婕拿著手套甩來甩去。

        突然，宋修看到，許婕手里的手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接著她臉上的笑定格，她往旁邊虛空扶了一下，手機滑落在地上。

        許婕整個人就那樣突然摔倒。

        就像冰面突然破裂。

        “許婕！”宋修顧不得水杯，趕緊跑過去。

        跪在地上，努力壓著發抖的手，把許婕的羽絨服拉開，圍脖摘下來。

        “許婕，許婕。”宋修的聲音帶著顫抖。

        他的手抖得抓不住手機，旁邊的人見狀也趕緊圍過來。

        一個有經驗的外國人快速說了一句，“這里沒有120，跟我來。”

        宋修什么也顧不得，抱起許婕跟著人上了接待處二樓。

        。

        這半個小時，是宋修這輩子最漫長的半個小時。

        他不停地怪自己，不應該帶許婕來這里，這里這么冷，要是許婕有什么

        他覺得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塊肌肉，都不聽他使喚，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沖進急診室。

        “誰是病人家屬？”

        “誰是病人家屬？”

        宋修努力分辨出，有人在叫他。

        他趕緊上前兩步，“我是，我是，是我，我”

        女醫生一看宋修是華國人，立刻換成中文，“你是病人什么人？”

        “我是她老公。”

        “你們也真是的，都懷孕了，還來南極做什么？這里的氣候對多孕婦不好。”女醫生帶著一絲責怪，現在的年輕人真的是，一點都不靠譜！

        “懷孕？您是說剛剛那位病人，懷孕了？”

        宋修有點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在夢里。

        女醫生樂了，“是，看來你還不知道，那位女士懷孕了，預計不到三個月，你們也是夠夠的。行了，別愣著了，進去吧，病人已經醒了。”

        宋修反應不過來，如果他是一臺電腦，此時cpu應該是冒煙了，他要當爸爸了？

        同手同腳進屋，短短幾步路差點要了他的命。

        坐在病床前，看到許婕小臉蒼白，目光呆呆的，他立刻忘記要當爸爸這件事。

        “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帶你來南極”

        “爸爸他去世了。”許婕突然說了一句。

        “我對什么？”宋修被突如其來的消息驚住了。

        他以為許婕是因為懷孕，不適應這里的天氣，才暈倒了，此時反應過來，許婕應該是知道她爸爸去世的消息才暈倒了。

        “對不起”宋修握住許婕的手。

        “我爸爸他，早在我高三的時候，就去世了。”許婕露出一抹苦笑，眼淚不由自主流出來。

        宋修伸手給她擦眼淚，心里更加自責，“對不起，都怪我。”

        “和你沒關系，是我自己，太不關心他，以為有生日禮物，以為新年祝福，以為他說信號不好”許婕的眼淚不受控制，越流越多。

        宋修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許婕，脆弱，無助，“那你一會就回船上，我替你去基地看看，好不好？”

        “等會兒吧，爸爸的同事說，有東西送給我，他應該快要到了”

        “好，那就等會兒。”

        宋修不知道如何開口告訴許婕，她懷孕了，很明顯，現在不是時候。

        他下樓把保溫杯和背包拿上來，用熱水泡了濕巾，給許婕擦臉和手。

        等許爸爸的同事來時，許婕只剩下腫得核桃一樣的眼睛。

        “我是你爸的同事付華，這些年給你寄禮物發消息的，也是我。”付華穿著厚厚的裝備，上面印著科考隊的標志。

        “謝謝你，付叔叔，這些年，給你添麻煩了。”許婕坐在病床上道謝。

        眼前的男人不高也不胖，四方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臉上還有輕微凍傷，長年在南極生活，視力受到影響，帶著厚厚的眼鏡。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爸爸他，熱愛科考工作，急性心肌梗塞這種病發生得很突然，他生命最后強撐著說，我女兒今年高考，不要告訴她，就去了。”

        宋修遞給付華一杯熱水，付華打量一下宋修，帶著長輩看晚輩獨有的慈愛。

        “你就是宋修吧，一表人才，看到你現在過得很好，你爸爸也就放心了。”

        “后來，我和你媽媽聯系，我們商量著先瞞過你高三，等你高考完再告訴你，我裝作你爸爸給你發信息。只是后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你媽媽又提議再拖幾年，沒想到一拖再拖，就到了現在。”

        時過境遷，付華講起往事，已經沒有那么激動了。

        “那些小禮物，也是付叔叔為我準備的嗎？”許婕眼中帶著水汽。

        “唉，都是些小東西，不值錢，我也沒有孩子，不知道送什么好以后好了，現在你知道這事，以后就用不著我再冒充你爸爸了。”付華嗓子酸酸的。

        “那些小東西，我很喜歡。我爸爸他，有什么東西需要我帶回去的嗎？”

        “沒有了，該帶回去的，我幾年前回國，都交給你媽媽了。”

        付華舍不得眨眼，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兩人默默做了十幾年名義上的父女。

        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兒女，最大的慰藉就是看許婕的朋友圈，知道她上的大學，知道她第一次談戀愛，知道她第一份工作。

        他也不敢過多聯系，害怕暴露真相，可惜，孩子終究是知道了，沒有這層關系，以后或許，再也沒有聯系了。

        他在心里遺憾又難過。

        “付叔叔，我能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看看嗎？”許婕眼中滿是不舍。

        宋修一聽，趕緊說了一句：“那個許婕，我們，我們”

        他也愿意陪著許婕去許爸爸工作過的地方看看，但她現在懷孕了，萬一有什么意外

        許婕眼中滿是溫柔，伸手摸上自己的肚子，“我知道，我懷孕了，不過你別擔心，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沒事的。”

        “你知道了？”宋修驚訝。

        許婕頂著紅紅的眼睛，抬頭沖他輕輕笑了一下，“宋修，你要當爸爸了。”

        “什么？你懷孕了？”付華激動地站起來，原地轉圈，搓著手說，“你懷孕了還來這么冷的地方。”

        接著沖著宋修罵了一聲：“你也是的，一點也不著調，都懷孕了，還”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對方真正的父親，這關心來得濃烈又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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