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沒有留意付華的過激反應，他更想知道許婕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懷孕的，不過此時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付華找到接待處負責人，給許婕換了一個條件更好的病房，能在擁擠的接待處，拿到獨立病房，付華的能力讓許婕刮目相看。

        “現在醫療條件越來越好了，想當年剛來這里的時候，大家都害怕生病，條件不好，醫生也缺，現在就不一樣了，咱們國家是為數不多在這里有獨立醫療基地的國家。”付華熟練地把病床卡在固定架上。

        “對了，”他突然想到什么，拉開上衣，從懷里拿出一個信封，“你爸爸所有的東西我都交給你媽媽了，只有這個，是你爸爸還沒有生病時，交給我的，說以后誰來基地找他，就把這個交給誰。”

        牛皮紙信封依然嶄新，沒有封口，很輕，許婕打開信封向外倒了倒。

        一枚白色戒指掉在床上，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戒指晶瑩剔透，似玉非玉，入手溫潤。

        付華講述關于這枚戒指的來歷，“你們知道一種叫鯤的魚吧？”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那個鯤？”宋修直接想到莊子的知名典故。

        付華點著頭說：“十五年前，我們偶然探測到一具魚骨，似魚非魚，似鳥非鳥，奇大無比，至少有百米長。根據碳化測試，至少是上千年前的物種，而且，魚骨整體基因鏈不符合南極生態，反而有北極生物的基因特征。考古和研究工作現在還在進行，在圈內也不是什么秘密，不過還希望你們保密。”

        許婕和宋修兩人齊齊點頭。

        “所以你們推測這是從北半球飛過來的物種？”許婕舉起潤白的戒指，“那和這枚戒指有什么關系？”

        付華目光落在這枚戒指上，“有一天老許回到基地，發現口袋里不知什么時候掉進去一個魚骨碎片，這點碎片和碩大的本體相比，滄海一粟，老許征得領導同意，就用那點魚骨打磨了這枚戒指。”

        他陷入回憶中，“老許說，大自然的神秘，人類窮其一生，可能也無法完全了解。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就把這枚戒指交給來基地找他的人，算是一份寄托和傳承。”

        “我問他，如果沒人來呢？老許說，就扔回海底，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付華笑著說，“現在好了，我也不用操心著以后給他扔回去了。戒指交給你了。”

        許婕手心握著魚骨戒，想象著爸爸當初說這番話的模樣，這枚戒指寄托著他的浪漫和情懷，他的一生獻給了熱愛的事業，還遇到值得托付的好友，而且這位好友盡心盡責扮演她爸爸，十幾年如一日。

        她心里升起淡淡溫情。

        抬頭看向付華問：“付叔叔，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付華到了退休年紀，只是他無兒無女，也無家人，在哪里都一樣，雖然這里環境惡劣，但他自得其樂。

        聽到許婕這么問，他摸了摸頭說，“我也沒有其他想法，就準備一直在這里。”

        “付叔叔要是愿意，以后您回靜海，我和宋修可以給您養老，如果您愿意的話”許婕很少有這么感性的時候，話說出口，心里反而更踏實了。

        “是的，付叔叔，如果您愿意的話，我們在靜海還有其他房子，完全夠住。”宋修也跟著說。

        付華眼睛一熱，趕緊低下頭，目光落自己在抓著帽子的手，關節處黑中帶紫的凍傷，異常顯眼。

        “我，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他想了想拒絕道。

        這是孩子們的心意，但想也知道，自己年過半百，雖然有不少積蓄，但是回國后誰也不認識，最終麻煩的還是孩子們。

        許婕看出他的想法，摸著自己平平坦坦的肚子說：“我們的孩子，也會想爺爺的，您考慮考慮，我們明天才離開。”

        。

        付華走后，宋修的緊張感又回來了。

        “許婕，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冷不冷，要不要回船上？”

        “喝不喝熱水？想吃什么嗎？”

        “想吃小龍蝦蓋飯。”許婕看著他如熱鍋上的螞蟻，在病房里來回轉圈，忍不住打趣。

        “行。”

        宋修轉身就要出去，他要去問醫生，南極有沒有小龍蝦，不對，要先問懷孕了能不能吃小龍蝦。

        看著手腳無處安放的宋修，許婕叫了一聲：“回來。”

        “哦”

        宋修轉身回去，深吸一口氣，坐在病床前，“許婕，你想去爸爸工作的地方看看，我替你去，到了那里我們視頻，你想看什么我替你看什么，好不好？”

        許婕拍了拍床，“上來。”

        “哦”

        這是獨立病房，沒有那么多避諱，宋修脫了鞋和外套，小心翼翼地上了床，伸手摟住許婕。

        “對不起，我太粗心，都是我不好，醫生說你懷孕差不多三個月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宋修心里又怕又自責。

        許婕此時面色好多了，眼睛也沒有那么腫了，“照你這么說，我作為當事人，豈不是更不稱職。”

        “我不是那個意思。”

        “別擔心了，我沒事，只是突然知道爸爸的消息，一時沒有防備才暈倒。”許婕伸手環上他的腰。

        宋修又問道：“你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懷孕的？”

        說完又趕緊解釋道：“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

        許婕調整一下姿勢，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緩緩道：“暈倒后，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什么夢？”宋修拿出手機，輸入“解夢大全”。

        許婕看到他的操作，在他胸口錘了一下，嘴角輕輕舒展，看到她沒有之前那么傷感，宋修的心稍微放回肚子里。

        “說說，什么樣的夢？”

        許婕把那枚魚骨戒套在大拇指上，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戒指上搓動，開始講述那個真實又離奇的夢境。

        。

        許婕站在角落里打量著，這是一間陰暗逼仄的房間，像是古時候某個朝代。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穿著暗黃色長袍，頭發松松垮垮地挽在腦后。

        她伏在案幾上，不停地用毛筆寫寫畫畫，腳邊堆滿紙，地上都是紙團。

        “不太像！”小女孩毛筆一扔，抓起手下的紙，三下兩下揉成團扔在地上，小臉皺成一團，“竟然有我解不開的字。”

        說完又從地上撿起毛筆，扯過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個“鯤”字，口中念念叨叨：“魚，昆，魚也，明也，不行，這個字不能這么解，那該怎么解呢”

        此時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短打灰色衣服的婦人端著托盤進來。

        看到滿地紙團，無聲嘆了一口氣，“鐘鐘小姐，先吃飯吧。”

        “現在什么時間了？”叫鐘鐘的女孩子頭也不抬地問。

        “已經快要子時了。”老婦人把飯菜放在地上，許婕看過去，只有一個饅頭和一碟咸菜。

        “啊，這么快？時間來不及了，劉媽，你去我床頭，把放錢的匣子拿過來。”鐘鐘抬起頭，面色嚴肅地吩咐。

        很快，劉媽托著一個小箱子從臥室出來，放在案幾上。

        鐘鐘在身上上下摸了摸，“算了，鑰匙不知道放哪里了。”她干脆舉起拳頭砸在小箱子上。

        箱子呼啦碎成片。

        許婕驚呼一聲，沒想到這鐘鐘力氣這么大。

        箱子里只有兩塊碎銀和幾個銅板，鐘鐘把這些都塞到劉媽懷里，“劉媽，你現在就走，只要你在一炷香的時間里出了這宅子，就可以保命。”

        見劉媽還要說什么，鐘鐘趕緊推了她一把：“快走，不用管我，我的生路不在這里。”

        劉媽看著懷里的銀子，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給鐘鐘磕了三個頭，“小姐保重。”之后快速離去。

        劉媽前腳走，后腳院子里就隱隱傳來嘈雜之聲。

        鐘鐘的小臉上，透出一股狠厲，瘋狂地在紙上不停寫字，“生機，生機，我就不信，天要亡我鹿鐘鐘。”

        原來小女孩叫鹿鐘鐘。

        砰！

        房門被踹開。

        一個中年男人帶著幾個隨從闖了進來，男人一腳把案幾踹翻。

        臉色通紅沖著鹿鐘鐘大吼：“孽障，前幾天你測的字，是不是故意寫錯結果？害了你姐姐！”

        鹿鐘鐘語氣平靜地說：“哪個字？我被你們關在這里，每天不停地測字，保不齊我眼花看錯了。”

        “那可是你嫡親姐姐，鹿家的希望都在她身上，你把她毀了，自己又有什么好處？”男人又踹了一腳案幾，案幾碎成兩半。

        “論天賦，我才是鹿家的希望吧？”鹿鐘鐘抬起頭，大大的眼中滿是不解，“你們用我的測字結果，蒙騙世人，現在出了事，又要把我推出去？呸，想得美！”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落在她臉上，鹿鐘鐘被打得趴在地上，烏黑的長發散開，遮住她的臉。

        “你的天賦？那是鹿家的天賦，一個下人之女，也敢稱是鹿家的希望？你最好祈禱這次沒事，否則哼。”

        一群人烏泱泱離開。

        鹿鐘鐘在地上翻了個身，笑著自言自語道：“呵呵，鹿家？明日之后，世上在無鹿家。”

        “全死了才好！但我不能死！我明明算到，有生機的，生機”

        小姑娘嗖地坐起身，把呼在臉上的黑發撥開，她突然看向許婕站立的方向，眼中蹦出精光。

        “你是誰？”

        許婕：

        鹿鐘鐘眨了眨大眼睛，趴在地上尋找不知道滾到哪里的毛筆，撿起筆準備寫字，又發現墨汁早被紙張吸干了。

        她大咧咧地把毛筆伸嘴里，用口水沾濕毛筆。

        許婕：

        鹿鐘鐘不管這些，邊寫邊念叨：“鯤，五行屬水，南方之地”

        她抬頭又看了一眼許婕所在方位，“魚也，祤也”

        她丟了筆拍手大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鹿鐘鐘笑夠了，又站到許婕面前，此時的她才露出少女獨有的天真。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的測字之術從未失手，字面顯示這里就是我的生機。”

        鹿鐘鐘視線下移，落在許婕小腹，繼續道：“你的孩子是大運之子，關乎天下人的命運。這就是我的生機。”

        提到孩子，許婕一愣。

        此時她在夢中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懷孕了，那近期種種反常，就有了解釋。

        她此時很想問“什么是大運之子。”可她說不出話來。

        只能聽鹿鐘鐘繼續說：“天道平衡，大運往往伴著大劫。他二十三歲之時會有大劫，我會在他二十三歲的時候去找他，救他一命。作為報酬，借我一縷生機。”

        還未等許婕反應過來，鹿鐘鐘就咬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寫了“鯤”字的紙上，那張紙無端燃燒。

        螢火蟲般大小的精光從許婕身上飛出，落到鹿鐘鐘手里。

        。

        “接著，我就醒了。”

        許婕講完這個夢，“不知道是我亂夢到的，還是真的。”

        宋修也跟著緊張，他張了張嘴，又突然一頓，“咦，剛剛我們說什么來著？”

        許婕撓了撓眉毛，也覺得有點斷片，可實在想不起來了，“說我要吃小龍蝦蓋飯。”

        “不行，你懷孕了，不能吃哪些。”

        “我不，我就要吃。”

        “乖，聽話，許婕，許大律師，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要負責”

        “不是我想吃，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嘶，說到孩子，你說孩子叫什么呢？”

        “我不管，反正如果沒有小龍蝦蓋飯，孩子就叫小龍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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