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出了小院，身旁遞來了一塊手帕。

        蕭如玉接過來，胡亂的擦了擦臉，遞回給那人時才訝然道：“寧帆，怎么是你？鐘管家呢？”

        寧帆撇撇嘴：“怎么不能是我，陸大人把我發配到莊子里的那天，你不是就在現場嗎？”

        蕭如玉窘得雙耳通紅，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樁樁件件都讓他分不出心神，哪里還記得一個寧帆。

        他支支吾吾道：“對不起，都怪我、我……”

        寧帆看著他窘迫的樣子，原本的一腔怒氣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他嘆了口氣，擺手道：“那件事我也有錯，到頭來也算是我先行為越軌的，而且發配來這個莊子也沒什么不好的，就是偏了點，到手的東西少了點。”

        他表現的越平靜，蕭如玉就越愧疚，他低聲道：“我、我幫你去向陸大人求求情吧。”

        寧帆連連搖頭：“別別別，我現在可體會到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了，好不容易能脫離虎口，我才不要再回去……”

        可是，話雖這么說，但寧帆偷著看了一眼蕭如玉，憐惜和傾慕又像泉眼里的泡泡一樣，咕嘟咕嘟的翻騰個不停。

        他的形貌不再凌亂，衣裳也變得華貴無比，和自己這身布衣土裳比起來，儼然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但是，那齊整的長發下露出的一抹蒼白，卻讓人忍不住的心疼。

        比起之前，他看上去憔悴了好多，如果說之前的蕭如玉像是一株頂著風雪依然傲立的寒梅，那現在的蕭如玉卻像極了一支弱不禁風，即將凋謝的木芙蓉。

        可是，明明陸大人懷抱著的應該是與自己相同的情感，他為什么要將蕭公子折磨至此呢？

        寧帆不愿再想，但，他始終做不到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喜歡的哥兒重新步入那個虎狼之地。

        前方不遠處便是馬車，蕭如玉馬上就要登車，重新回到陸府，回到陸少游身邊了。

        看著斯人消瘦憔悴的模樣，寧帆心里那股沖動再也抑制不住，熱血上涌下，他抓住了蕭如玉的手腕。

        “我可以帶你離開那里，你跟我走吧，”沖動的話語脫口而出，寧帆不再顧忌，熱切的看向蕭如玉，“你爹娘都在這里，還有你的孩子，我發誓，我一定把允文當自己的孩子照看。”

        “陸大人日理萬機，只要我們跑得夠遠，他是不會找到我們的。”

        蕭如玉驚訝的回望，在接觸到那雙灼熱的眼時，他不由瑟縮了一下，慌亂的垂下了頭。

        這種誠摯的眼神，他也曾在另一個人身上見到過，可現在……

        他心中一痛，竟是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寧帆看著他垂下頭去，露出一小截細白的頸子，仿佛是在默許，他的心也跟著跳到了嗓子眼，手也隨著顫抖起來，腳還不自覺的往蕭如玉的方向邁了幾步，雙手微張，似乎在下一刻，他就要控制不住，擁佳人入懷。

        可蕭如玉接下去的動作把他滿腔的熱情凍成了冰。

        他推開了他，急匆匆的往前跑了幾步，就好像他是什么猛虎野獸一般。

        寧帆呆在了那里，一時間，不知是喜是悲，只感覺胸口空蕩蕩的，好像有冷風呼呼的吹過。

        蕭如玉在推開他后，才發現自己的失禮，他窘的雙頰緋紅，連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弱氣起來。

        “寧大哥……謝謝你，但我真的……”蕭如玉苦笑一聲，根本不敢直視寧帆的眼睛，只低聲道：“你人很好，可是，這太突兀了，而且我對你真的沒有……”

        剩下那個詞，他怎么也吐不出來，只能用力的搖了搖頭，轉身奔向了馬車。

        ——

        蕭如玉逃上了馬車，他的思緒也隨著馬車的晃晃悠悠也飄蕩起來，一時間回到了六年前的花前月下，耳邊盡是那時的甜言蜜語，一時間又來到了不久前，那個一臉冷酷，毫不容情的陸少游身上。

        神思恍惚之際，有人掀開了簾子，坐在了他的身邊。

        是鐘管家。

        他抬起眼，毫不避諱的掃視起蕭如玉的周身。

        他越看，蕭如玉越心慌，在他即將忍不住開口問一句為什么的時候，鐘管家突然的說：“寧帆是我看著長大的。”

        他卑微的跪了下來，聲音里滿是懇切。

        “他犯了陸大人的忌諱，被趕出去，那是他活該，但我不想他因為一個心不在他身上的哥兒丟了性命，蕭公子，你明白嗎？”

        說完，嘭嘭的磕了幾個頭，不等蕭如玉回答，就掀開車簾出去了。

        蕭如玉沒有說話，他默默的抱住膝蓋，將整張臉連同那泛紅的眼，一起壓在了膝上。

        ——

        蕭如玉怎么也沒想到，他不過是出去了半天，陸府上下就變得一片朱紅，仆人們嘿呦嘿呦的抗來了綾羅綢緞，金銀珠寶，將整個陸府裝飾得五光十色。

        丫鬟們指揮著小廝，讓他們在府里上下掛滿紅綢，到處可見她們的呵斥聲，位置要對，顏色要正，不許擺倒了。

        老夫人拄著拐杖站在中央，滿臉都是喜悅，她樂呵呵的，就連眼睛旁的褶子都笑得舒展開了。

        她看到蕭如玉，忙招手叫他過去。

        “玉兒，你過來，看看這些綢緞，你最喜歡哪一匹？”老夫人撫著各式各樣的綾羅，眼中滿是歡喜。

        “這些可都是金陵運來的織緞，江南水鄉最好的布料，再加上京城最好的繡娘，一定能為你縫一件漂漂亮亮的喜服！”

        那是——

        蕭如玉看著那些熟悉的布料，眼前頓時一黑，險些喘不過氣來。

        “娘，這些是？”

        “這是少游親自囑咐人送來的綢緞，”老夫人笑得牙不見眼，“雖然是咱們自家的綢緞，可這些都是他找人去金陵，一匹一匹仔細挑出來的，上好的料子呢。”

        “他以前可沒這么仔細，現在好了，知道心疼媳婦了。”

        老夫人捂著嘴偷笑，但蕭如玉卻只覺得心底發寒。

        他顫著手去翻檢布料，果然，在每一匹布上，都刻著一個小小的‘段’字。

        他沒認錯，這真是金陵段家的料子！

        蕭如玉腿一軟，幾乎要跌倒在地。

        而一對堅實的膀臂從后面伸出，牢牢的支住了他。

        是陸少游！

        蕭如玉感受到那雙熟悉的大手在身上游走，但那先前給他帶來無盡屈辱與歡樂的手掌，此刻只帶來了一陣又一陣的寒意，讓他忍不住發顫。

        “娘，他太高興了，高興的都說不出話來了，”含笑的雙眸輕飄飄的看了他一眼，又落在了綢緞上，“我看就選這匹吧，祥云紋飾，金色勾底，又大氣，又美觀。”

        “如玉，你說是不是？”

        蕭如玉把自己的臉藏在陸少游的懷里，好半響才擠出一個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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