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叔叔，這個樓字是這樣寫的嗎？”

        “橫豎點捺，你的字倒是沒寫錯，但筆劃的順序錯了，來，跟我寫，先是一橫，再一豎，然后是左撇……我握著你的手腕，你跟我寫。”

        “謝謝樓叔叔，我現在會寫你的名字啦。”

        蕭允文眼睛亮閃閃的盯著樓心月，臉上綻放出無比的光芒。

        “允文，別打擾樓公子了。”

        蕭如玉走進來，他的臉色仍是蒼白的，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倦意，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額角的那塊鮮紅。

        暗色的傷疤刻在他的額前，不但沒折損他的容貌，反而給他嬌柔秀美的臉上更平添了一份驚心動魄的美。

        蕭允文正目不轉睛的盯著書案，一時間居然沒注意到父親的前來。

        蕭如玉還想再叫，可剛吐出一個字，喉頭就是一陣發癢，不得不捂著嘴咳了起來。

        樓心月見狀，忙起身扶住了他，又道：“允文，你好好練字，我去照顧你爹親。”

        蕭允文攥緊了筆，下意識的往蕭如玉的方向跑了幾步，又退了回去，低低的應了一個好字。

        樓心月將蕭如玉攙回了房間，又強硬的扳開了他的手心，果不其然，蕭如玉的掌心上正慢慢的淌下一抹朱紅。

        蕭如玉慚愧的別過臉去，可沒想到迎接他的居然不是樓心月的斥責，而是一個暖暖的擁抱。

        他訝異的回眸，卻正好對上了一雙滿是憐惜的眼。

        樓心月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湊過來，閉上眼，親親他的頭發，親親他的臉頰，親親他額角上的那塊傷疤。

        他的吻極輕極柔——就像是一片花瓣輕輕落在水面上，帶起微微的漣漪——不帶任何色欲，只有全然的安撫與憐惜。

        蕭如玉也閉上眼，接受他那無聲的安慰。

        他甚至學著樓心月的模樣，靠在他的肩上，將自己的身心都交給他，兩個人挨在一起，好像是兩只遍體鱗傷的小動物挨挨擠擠的互相安慰，抱團取暖。

        “你的事，我都聽允文那孩子說了，早知道，我當初就該不管不顧的從陸少游手上帶走你，也免得你被他糟蹋成這樣。”

        蕭如玉苦笑一聲，反手握住了樓心月的手：“不，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是我命不好，怨不得別人。”

        “什么命不好，”樓心月不悅的直起身，凜然道：“我不信什么命不命的，我也不許你信命。所謂的命運，都是自己拼出來的，就算是老天爺給了我一副爛命，我也能硬生生的讓這塊朽木上生出花來！”

        “就像現在，誰不知道我樓心月是江南的風流才子，名動天下。就算身上沒有一官半職，那些人也為難不了我！”

        他咬牙切齒的喝罵不休，眼中卻已滲出淚來。

        蕭如玉看著他倔強又孤獨的模樣，他仿佛看到了另一個蕭允文，挺著小小的胸膛，倔強又驕傲的向自己放言，他將來一定要當上大官，讓自己過上好日子。

        他心里忽地生出了無限的柔情，也伸手將樓心月抱住，低聲道：“謝謝你，是我，是我不好，我太看輕自己了。”

        樓心月頓了頓，倏地將自己埋進蕭如玉的懷里，咬著他的衣角，小聲的啜泣起來。

        他丟開了自己慣用的笑對人生的假面，像個找到了母親的孩子一般——肆無忌憚的哭泣。

        蕭如玉輕輕的拍著他的脊背，不去聽，不去問，只由他肆意的發泄著自己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樓心月才抬起臉來，他臉不紅氣不喘，唇邊還帶著一絲風流倜儻的微笑，除了那雙通紅的眼外，根本看不出他剛才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過。

        “對不起，我剛才失態了。”

        蕭如玉搖搖頭：“是我不好，是我沒注意自己的身體。”

        樓心月看著他，愛憐地嘆了口氣，替他挽了挽頭發：“如玉，你好好休息，我去給你拿藥。”

        “樓公子，這、這太麻煩了。”

        樓心月停下來，又好氣又好笑的嘆了口氣，果然，蕭如玉看到他這幅模樣，一臉慚愧，更是自覺的垂下了頭。

        “有什么好麻煩的，不過是一碗湯藥，你啊，給我自信點，真想感謝我的話，先從抬起頭跟我說話開始吧。”

        蕭如玉怔怔的看著樓心月離去的身影，不自覺的撫摸著自己的下頜，心里更是五味陳雜。

        剛才那番話，是樓心月強行抬起他的下巴，直直的看著他的雙眼說出來的。

        想感謝他的話，從抬起頭跟他說話開始……

        可他這樣的人，這等卑賤的身份，真的有資格直視樓心月這種風流才子，和他面對面說話嗎？

        “有什么不可以的，”樓心月一邊細細的吹著湯藥，一邊與蕭如玉說話：“你是人，我也是人，我們倆還都是哥兒，怎么就不能好好說話了。”

        “可我身份卑微……”

        “什么卑微不卑微的，那不過是最上面那些人定的，好讓我們這些賤民對他們卑躬屈膝，滿足他們那些見不得人的欲望，”樓心月冷笑一聲，將湯藥一撂：“要知道，在十年前，我的身份也和你差不多呢。”

        蕭如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樓心月：“可你現在……難道你不是……”

        樓心月笑了：“你是聽那姓陸的說的吧，說我來自江南的名門望族，身份尊貴，旁人見到我都要退避三尺。呵，要知道十年前江南根本就沒有樓家，更沒有什么身份尊貴的樓家少爺，當然，現在倒是有了，還有不少姓樓的跑到京城，想要和我攀關系，叫我認祖歸宗呢。”

        “那那些人……”

        “自然是讓那個天下人的好陛下派人一通亂棍打出去了，”樓心月不以為然道：“你別聽那些人說他廉政愛民，虛心好學，你就真的信了，哼，明明就是個霸道無狀的暴君！”

        蕭如玉看他咬牙切齒的樣子，一時間也不敢再問。

        待他喝完了藥，樓心月又強行要他休息，蕭如玉拗不過他，只能從了。

        但是，就算他閉上眼睛，樓心月的話語依然在他的耳邊回蕩不休。攪得他不得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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