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孰對孰錯孰是孰非
有時人的希望真真假假,是分不清的。
這一路上,白云飛遇見不少逃難的災民,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討飯的碗里凈裝著一些連野菜都算不上的植物,一家人就這么圍坐在火堆旁,小口小口的分食著,場景堪稱慘烈,白云飛沉默良久,也在自個臉上抹了些黑灰,又往裂口女身上蓋了層破毯子,就這樣慢慢走著待到萬籟俱寂,裂口女就背著他,繼續朝遠方走去。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誰愿意發賣自己的孩子呢?
他漸漸意識到,那女子的丈夫,可能也不忍心看孩子活活餓死,只想把他賣給能吃上飯的人家,以求一家人都能活下去,卻導致女人抱著孩子連夜逃命,最終一死一瘋
善惡難言,對錯難辨,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如此又過了兩個月,絕大多數的村莊荒無人煙,飛鳥絕跡,白云飛找不到化緣的地方,只好靠著人皮畫紙里的糧食勉強度日,還得斤斤計較,不敢有絲毫的浪費,改了往昔挑食的毛病。他時常后悔嘆息,自己當日應該多宰楚留香幾刀的,否則絕不至于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待看見遠處升起的炊煙,他不禁喜出望外,連忙加緊腳步奔了過去,還不忘對裂口女招呼一聲,讓她在不遠處等著。
他看到有幾個孩子圍坐在竹籃邊,不時將臟污的小手伸了進去,再笑嘻嘻的往嘴里塞,看見白云飛的身影,也不害怕,竟讓出一個位置:“你也餓了么?這里有好吃的,快來吃吧!”
白云飛雙目一亮,連忙往籃子里看去,待看清里面裝的東西,當場呆楞住了。
這所謂的“好吃的”,竟然是用樹干磨成的木屑!
他細思極恐,一時間只感覺雞皮疙瘩都戰栗起來,喃喃道:“如果沒有吃的,這戶人家又在煮些什么?”
一個孩子奶聲奶氣的答道:“那是婆婆在給他兒子熬藥。”
白云飛怔怔道:“藥?什么藥?”
“有個赤腳大夫說,只要喝了藥,婆婆兒子的病就能好了,我們也幫了不少忙,所以婆婆就拿這些吃的來獎勵我們。”
這時,屋內一陣喘咳聲響起,一位老婦人顫巍巍的走了出來,渾濁的雙目看到白云飛,一時竟慌張起來,連忙上前拜了兩拜,“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白云飛連忙扶住她:“老人家,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小師傅是來化緣的么?”她“阿彌陀佛”一聲,又用破破爛爛的衣角揩眼淚,道:“小師傅恐怕很餓了吧,可家里沒有什么可以吃的東西了,只剩下一些谷皮和麩皮,您要是不嫌棄,可以和我們一齊吃”
“貧僧不會白吃飯的”白云飛掏出懷里的荷包,里面裝的是楚留香給他的馬車錢,他拿出一部分:“貧僧會付錢!”
谷皮和麩皮本是給牲畜喂的草料,如今拿來給人喝,這碗粥喝起來簡直剌嗓子,白云飛痛苦的咽了下去,將嘴一抹,就要把銀子留下來。
老婦人急急阻止他,“小師傅,我怎么能收您的錢?”
“家里有病人,需要用錢的地方有很多,您還是收下吧不然貧僧白吃您一頓飯,良心難安啊。”
老婦人渾濁的雙眼淌下兩行清淚,掙扎片刻,默默的將銀子收了起來,哽咽道:“小師傅,謝謝您”
白云飛一時間慚愧難言,只擺了擺手,就要往外走,誰知路過熬藥的瓦罐,他嗅到一陣腥苦難言的味道,還帶著些動物腐爛的臭味,他不由捏住鼻子,甕聲甕氣道:“這是什么東西?這就是熬的藥么?”
“對。”旁邊的孩子嘴快道:“里面熬的是人心,是我們親手挖出來的。”
“什么?”
“老婆婆說,只有人心才能救她兒子的命,前幾天來了一伙官兵說要剿匪,死了好多人,婆婆腿腳不便,我們就嗚嗚。”這孩子叫身旁的人捂住嘴,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幾個小孩互打眼色,拖著對方往門外走去。
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死死盯住白云飛,平淡道:“他剛剛只是在開玩笑,這藥是我們在山上幫忙挖的婆婆是好人,我們都是些沒人要的累贅,只有婆婆好心收留了我們,才勉強組成了一個家,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么”
白云飛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對于生命的漠然和冷酷,只怕自己敢掀開罐蓋往里瞧一瞧,這貨馬上就能沖上前對準自己一頓胖揍。
區區小鬼能嚇到老子!!!
白云飛在心底不屑的冷哼一聲,但伸出去的手終于縮了回來。
幾個月前,少林門外,那個英俊且兇狠的男人,也是用一種麻木又平靜的語氣,緩緩講述著一個富家小姐的故事那個小姐,需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才能治好身上的疫病。看來,迷信和迂腐,無論到哪個地方都是逃不脫的
“他得了什么病?”
男孩緩緩道:“肺癆。”
“難道喝那種東西就能治得好么?”白云飛嘆了口氣,將懷里的銀子掏了出來,“這是我全部的銀子,趕快拿去給他買藥吧!”
男孩沉默著,消瘦又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
“動作再不快些,是會出人命的!”白云飛怒了,將銀子往地下一放,扭頭就走,他冷冷道:“身殘尚可補救,心殘卻無藥可醫,等他真的吃下人心,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沒有大夫,也沒有藥,你把銀子拿回去吧。”
聽見背后的低語聲,白云飛腳步一停,他驀然記起如今世道,能逃難的人都逃難去了,這一家老弱病殘恐怕是因為逃不了才默默選擇在這里堅守著
待到夜幕降臨,一顆顆閃亮的星斗靜默懸掛在蒼穹之上,為黛青色的夜幕點綴起熠熠生輝的寶石。
裂口女正背著白云飛,小心的扒上人家的屋角。
那老婦人點燃一盞油燈,用小勺輕柔的給他兒子喂藥,那男人喘咳著,虛弱的癱倒在母親的懷抱里。
枕邊盡是些干涸發黑的血跡,想必此人已病入膏肓,藥石難救或許有救治的方法,只可惜生錯了世道。
男人喘息著,虛弱道:“娘,孩兒不孝,孩兒對不起您。”
老婦人慈愛道:“說什么傻話呢?你很快就能好起來了,今天來了一位小活佛,給了我不少銀子,娘很快就能帶你去看病了。”
男人流著淚,露出一個苦澀至極的笑容:“可是,我恐怕等不及了。”
他又開始咳嗽起來,咳出很多血,老婦人用帕子給他擦著,也跟著流淚。
白云飛掐著手心,無能為力到了極點,他曾編出許多血淋淋的悲慘故事,以為自己的內心足夠卑劣,卻依舊為活生生的人世間而痛苦嘆息,這真是一種很難以去形容的心情,可悲可笑到了極點。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渺小到了極點,就跟腳邊的螻蟻一般,隨隨便便就能踐踏碾碎
這碗用人心熬成的藥,顯然沒能救回他的性命,天色還未明,那男人便在極度的喘咳中斷了氣。
老婦人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慈愛的摸了摸他的臉,平靜道:“死了好少受罪”
“早死早托生以后就不要再托生到這般世道了,找個富貴人家,下輩子別受這么多苦了”
白云飛閉上眼,艱難的喘息著,這江湖哪有什么快意恩仇,只有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
裂口女默默將他背回了地面,白云飛沉默半響,終是咬咬牙一狠心,將人皮畫紙里半數的糧食留了下來,繼續風塵仆仆的趕路。
他也不清楚要到哪里去,本來只是想跟隨楚留香混的,但不知為何,又莫名其妙的給放棄了,如今少林寺也回不了,無花和紅兒是不會放過他的
白云飛哪里知道,無花如今正收拾行李,動身前往嵩山少林寺,忙著競爭下一任少林掌門人,根本沒功夫鳥他這個小蝦米期間還特意收集了一把品相完美七弦琴,委托長孫紅給蘇玉帶去,長孫紅咬牙切齒半響,背后便將琴砸了個稀巴爛,又在路邊攤上隨意買了一把新的。
蒼天是無情的,白云飛從不知道水災、旱災能一齊發生,并且接連不斷。待他意識到的時候,正是許多人活不下不,開始賣妻鬻子的時候。
他眼睜睜的看著一個男人抱著一個面黃肌瘦身材瘦弱的幼兒朝人伢子走去,還有許多呆滯麻木的孩童像狗一樣拴在那里。
那幼兒哀哭不止,人伢子接過只看了幾眼,便嫌棄道:“這孩子是個殘疾,我買下他豈不是虧了么?”
男人跪下哭求道:“求您給個活命吧,我還有一個孩子,也吃不上飯,如果不賣掉一個,兩個全都得死”
白云飛一愣,又想起那個尸首腐爛的孩子,那個瘋掉的母親,沉默半晌,上前道:“阿彌陀佛,施主還是將孩子賣給貧僧吧,我給你銀子和吃的。”
那人伢子雙目一亮,就想來拉他,結果看到裂口女手上那沾滿血液的剪刀后又卻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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