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夸張地說，江煥可以說是整個人凝固了兩秒，這兩秒里他看到了夏澄的表情。

        她在笑。印象里她沒怎么笑過。

        他跑到天臺邊上，看著地下，幾個老師和同學團團圍住夏澄，他在樓上竟然反而什么都看不見了。

        整個學校像是轟然炸開來，午休的同學們全都站到走廊邊上。

        “發生什么事了？”

        “有人跳樓了！”

        “誰啊？”

        “幾班的啊？”

        …

        …

        棒棒糖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幾塊。

        夏澄會不會也。

        林熙寧不敢走過去，不敢往下看，不敢仔細想。她只感覺渾身都沒了力氣，眼睛很脹，但是卻流不出淚來。

        驀地，她感覺自己被溫熱的手扶住了肩膀。

        “江煥。”她像是找到了一個抓手，聽到他的聲音之后立刻生理性地流出了眼淚。她自然是怕的，往日里一向驕傲機敏的眼睛現在全是恐懼和不安，擒著淚更顯得楚楚可憐，“她…她會死嗎？”她的身體不停地發抖，聲音也顫得厲害。

        “…會沒事的。”這話好像不只是對她說，也是對自己說。

        江煥把她攬入懷里。可他又哪里知道會怎么樣？從親眼看著她跳下去到現在，他感覺自己的腦子都是不轉的。

        “喂，請問是夏澄家長嗎？”陳老師撥數字的時候手都在抖，險些把手機摔到地上。

        “小張，幫我備下車，現在就走。”

        “啊？可是待會還有一個會要”

        “我不想說第二遍。”

        一路上夏啟東抽著煙，不停地咒罵著，埋怨這個不爭氣的女兒怎么干出這種事情的同時，也升起一絲作為父親本能的擔憂。

        在最后一個紅燈面前，他平靜了下來。

        【30，29，28…】

        此刻的倒計時，在他眼里更像是女兒流逝的生命。

        終于，他倒進一個車位，跑進了醫院大門。

        他看到了醫院人來人往，他看到了陳老師來回踱步，他看到了搶救室的燈仍然亮著。

        口袋里的手機振動了好幾次，可他一直沒注意到。直到他在門口坐下來才把手機拿出來，一看全是葉秀蘭的未接來電。

        “喂？”他又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熟練地打開煙盒。

        “夏澄爸爸，這…不能抽的。”陳老師訕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啟東不耐煩地嘆了口氣，把煙盒收起來。電話那頭傳來了帶著些許埋怨和撒嬌的女聲。

        “啟東～你怎么這么久才接我電話啊。”

        “今晚不回來了。”

        他以前不會這樣的，他最吃自己這一套，葉秀蘭很清楚，而現在哪怕是一句安慰一句解釋都沒有。電話那頭聲音又雜又吵，她頓感不安，把新做好的卷發夾在耳后，從沙發上站起來。

        “出什么事啦？”她故意提高了一點音量，好讓他能聽清楚些。

        “夏澄出事了。”她聽到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語氣，和她在一起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掌控大局的樣子。

        “啊？”她一方面有些被嚇到了，另一方面卻又松了一口氣，夏澄那小丫頭能出什么事呢，還好他沒事，“有啥事情不啦？”

        電話那頭沒有回音，只聽到他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你在哪里啊？”葉秀蘭把電話夾在脖子上，準備去房間里拿出門的衣物，“需要我過…”

        “不用。”夏啟東捏了捏眉心，調整了一下語氣道，“哲哲馬上就放學了，你別來了。”

        她“哦”了一聲，然后就聽到電話那頭又嘆了口氣，她回到沙發上坐下，“啟東，你別太累了。”

        “如果你需要，我隨時可以去幫忙的，你…”

        “知道了。”

        然后她就聽到對面空空蕩蕩的電話被掛斷的聲音，她把電話放回座機上，無名的落寞溢于言表。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中的燈滅了。“哪位是家屬？”

        “我是。”夏啟東站起來迎到醫生面前，陳老師也站起來，但是沒有往前走，只是站在原地等待結果。

        “可以放心了，患者沒有生命危險。”

        夏啟東明顯松了一口氣，然后又皺起了眉，眼神又恢復了往日的淡漠。

        “她挺走運的，應該是跳下來的時候被什么東西擋了一下，才算是撿回這條命了。”

        “肋骨骨折，腦震蕩，好好休息的話對之后的生活不會有太大影響，待會兒還得推到復蘇室等人醒了再回病房，家屬到時候和護士溝通一下陪護的細節。”

        “好，謝謝醫生。”夏啟東嘆了一口氣，之后的陪護和照顧又成了問題。

        看到夏啟東走了回來，陳老師推了一下眼鏡，捏了捏衣角，“夏澄爸爸，孩子沒事吧？”

        “沒事。”夏啟東準備從口袋摸手機，好準備回去再把會議組織一下。

        “夏澄爸爸。”陳老師很小聲地開口，“我是覺得…馬上高考了，孩子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家里是不是…關心少了呀？”

        “夏澄爸爸，要不讓孩子明年再考吧。”

        夏啟東摸手機的動作一怔，眼神微微流轉。

        “孩子在學校情緒也一直不怎么高，話也很少，要不要…請個心理醫生？”

        看著夏啟東嚴肅地盯著他的樣子，陳老師也有點心里發毛，連忙開口道：“啊…我不是說孩子有心理問題啊…”

        “謝謝您，陳老師。”夏啟東低低地開口。

        “啊？”陳老師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趕快接道，“沒有沒有，我也就是建議。”

        “那夏澄爸爸，孩子沒事的話，我要先回學校跟學校匯報一下，順便處理一下剩下的事情了。”

        “好，辛苦老師了。”夏啟東和別人說話一直是沒什么起伏又有點壓迫感，雖然是說著客氣話，但總覺得很不舒服。陳老師跟他也只是偶爾聊過一兩次，但是完全不想有下一次了，所以打了聲招呼就回學校了。

        夏啟東心里亂成一團，先雇好了接下來負責照顧的護工，然后趕快正了正西裝，回公司開會。

        夏澄睜開眼的瞬間，只能感覺到痛，劇痛。

        頭也痛，身上也痛。

        她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她像是溺水的人，越掙扎越往下沉，最后干脆放棄了。就在她準備面對死亡的時候，她聽到了媽媽的聲音。

        “澄澄，好好活下去。”

        天花板白得刺眼，她瞇了瞇眼睛。

        她看到一個小護士走到她跟前。

        “你醒啦？疼不疼？”

        迷迷糊糊間，護士們給她連續做了好幾個檢查，到了晚上才被推到病房。

        因為下午的會被推遲了，公司的會議很晚才開完，夏啟東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會議室。他向小張揮了一下手示意他帶上門先走，然后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

        “喂，老李，你那邊有沒有認識的心理醫生，最好是xx醫院？”

        “對，我女兒的事兒。”

        半小時后，他手機“叮”的響了一聲。

        一串號碼出現在他的屏幕上。

        “叮”，手機又響了一下。

        對話框里彈出了一個名字。

        賀聞年。

        “喂，賀醫生嗎？”電話那頭傳來了中年男性的聲音，低而沉。

        “我女兒的事，就拜托你了。”

        這倒也根本不是什么低姿態麻煩別人的意思，反而語氣有點傲慢而沒有禮貌，賀聞年皺了皺眉。

        “那您女兒自己的意愿呢？”

        “她就一悶葫蘆，小孩子能有什么自己的意愿？”夏啟東吸了一口煙，吐出了煙圈。

        賀聞年嘆了一口氣，這種胡攪蠻纏、不明事理的家長他也見過不少了，但每每聽到還是會感到悲哀

        “好，那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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