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里的流言蜚語從來沒斷過。有學生跳樓，在學校里絕對算是大新聞。從夏澄幾班的，到她的學習成績、為人處事都被扒了個底朝天，當然也少不了對林熙寧的指指點點和議論。

        “聽說那天就是她當眾羞辱了夏澄，夏澄才會…”

        “就是她呀。”

        “太過分了！這不就是校園暴力嗎？”

        …

        學校方也算是遇到了個大麻煩，緊鑼密鼓地開了個工作小組展開調查。林熙寧自然也成為了小組調查的中心。幾乎每天，她都要被好幾個老師“審問”好幾輪，大到校領導，小到年級組長。

        她知道自己做得過火了，但世界上哪有什么后悔藥可以賣。

        她以前覺得夏澄挺沒種的，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是直到她自己站在輿論的風口浪尖的時候，她才知道。

        說什么、做什么，都只是越描越黑。他們說的沒錯，她做了，就沒有借口、沒有理由為自己開脫。

        可她不是夏澄，她終歸是個高傲的人，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是個不會輕易低頭的人。

        她對夏澄心有愧疚，所以她流淚、她動情。

        可是她林熙寧不欠其他人一分一毫。

        她愿意低聲下氣、愿意自責悲傷，都與其他任何人無關。也正是因為這一份綿薄的驕傲，讓她被和“惡毒”、“居心叵測”這樣更加陰毒的字眼捆綁在了一起。

        但她又是否真的有那么十惡不赦，需要用同等的、乃至變本加厲的冷眼和流言來對待？

        那天中午，她回到教室。一群原本圍在后排聊天的同學像躲瘟神一樣四散回自己座位，這些日子天天如此。

        當初她對夏澄霸凌欺辱的時候，他們也從來沒有任何一人站出來，只是跟著嘲笑、取樂。

        真是墻起眾人建，墻倒眾人推。

        最可惡就是這群所謂的旁觀者，即使無人無辜，也永遠追究不上責任。最可悲的也是他們，因為他們終究會湮沒于世，不留下一絲蹤跡。

        林熙寧剛去過一次學生處主任辦公室，也沒多余的心思去管他們，心煩意亂地翻開一本數學練習冊。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座位，空的。

        是啊，這時候他應該不在教室。

        他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呢？他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惡毒至極、罪該萬死呢。

        可是他…

        無論是事發當天，還是在病房里，他都好像并不排斥自己，哪怕事發之后他們鮮有多余的交流。

        也許，他根本就沒那么在乎她呢。

        他應該也不會知道，她最開始對夏澄百般不順眼只是因為不記得日子的某一天，她看到他在跟她說什么，她看到夏澄笑了。

        “各位同學中午好。”

        “歡迎收聽今天的廣播電臺。”

        “我是江煥，我將帶著好聽的音樂和美好的祝福陪你度過，忙里偷閑的午休時間。”

        林熙寧輕輕地笑了。

        哪怕世間所有人與她為敵，哪怕她心情跌落谷底。

        只要。

        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夠了。

        “今天的第一首歌，是一位匿名同學點給高三（1）班的林熙寧同學。”

        “寄語是。”他頓了一下，再開口的時候語氣里盡是溫柔和纏綿。

        “為你摘星星的人很快就會來了，愿你被世界溫柔相待。”

        “不論對錯，你都不應該被惡言相向。”

        那是一種錯上加錯。

        江煥什么都看在眼里，可是他不敢做那個出頭鳥，他擔不起。明哲保身本身從來就不是錯的，他喜歡她，可他不愿意拿自己來賭。

        班里明顯氣氛都變了，有人在小聲議論著什么，林熙寧沒有聽清，也沒興趣去聽。

        是誰？

        會是他嗎？

        …

        【你還在等著你的蓋世英雄嗎】

        【他是不是在半路上迷路了】

        【請閉上眼睛吧再聽一首老歌】

        【你，還想摘星星嗎】

        晚自習之前，班里人很少，江煥在后排看著林熙寧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的聊天框，點開置頂聊天第一個。

        【聽到我給你點的歌了嗎？】

        林熙寧收到信息的瞬間腦子一片空白，然后就是臉跟著直接紅到了耳根，江煥幾乎快要忍不住笑出來。

        她悄悄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正在笑著看自己，趕忙轉回頭去。

        【是你給我點的？】

        他攤開一本英語書，把手機放在書上。

        【是啊。】

        林熙寧一時竟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感動，在懸崖邊上被救下來的感動。

        不，還有一種被自己喜歡的人在乎著的…雀躍。

        這些日子她過得很不是滋味，雖然她自詡這算是自作自受了，但說情緒不低落、不痛苦是不可能的。

        【為什么？】

        【那段寄語，就是我想跟你說的。】

        他看到自己的屏幕反反復復顯示“對方正在輸入…”，覺得好笑，所以干脆拿手擋住下半張臉，好讓別人看不出來他現在的表情。

        “陳老師來了！”

        正在玩班級里電腦的同學一聲驚呼，他馬上把英語書合上，把手機蓋住。

        林熙寧更是手忙腳亂，趕快趴在桌上假裝在閉目養神，眼皮卻抖得厲害，和她的心跳一樣快，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冷靜！他還什么都沒說呢！你在想什么！

        “林熙寧！”

        她條件反射地從座位上彈起來，看來，不管是多美好的夢，終歸要醒了。

        “學校經過調查，覺得事情跟你雖然有影響，但考慮到快要高考了，再加上你已經主動向夏澄道歉了，她也告訴我她接受了。所以，不會對你進行處分。”

        “但是希望你寫一份紙質檢討，交到學校。主要是起警示的作用，不會影響你的檔案。”

        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林熙寧愿意接受，更應該心甘情愿地接受。

        夏澄真的原諒自己了嗎，她不知道。

        但她早就已經知道夏澄這學期不會來了，也不會高考了。可能她確實，毀了一個人。想到這里，她越發覺得愧疚，方才和江煥聊天的短暫的欣喜也快消失殆盡了。

        她回到教室，把書包收拾好準備回家。

        他已經不在座位上了，他去哪里了呢？

        更添一份悵然。

        晚上，林熙寧在檢討書的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她打開手機，發現有一條未讀消息。

        【你睡了嗎？】

        她按亮面前的鬧鐘，已經十一點多了。

        要回復嗎？他會不會已經睡了。

        她點開輸入框，輸入、刪除，輸入、刪除。

        【跟你說個事情。】

        江煥看著對面反反復復輸入的提示，想到下午她滿臉通紅的樣子。

        真可愛。

        林熙寧愣了一下，他難道一直在看手機嗎？

        【什么？】

        【我們在一起吧。】

        【做我女朋友。】

        林熙寧只感覺自己世界觀崩塌了。靈魂出竅、天塌下來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這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在做夢吧…

        然后她就看到對面發了一個“愛你”的表情包。鬼使神差地，她回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表情。

        第二天學校的布告欄里，告示了事發那天相關的事宜，并指出林熙寧同學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并深刻檢討，如果學校里再出現相關的語言攻擊行為，校方將嚴厲打擊。

        一切好像都在恢復正軌。

        唯獨不同的是，他們的身份悄悄變化了。

        為她摘星星的人，真的來了。

        因為校園戀情的特殊性，他們選擇了悄無聲息地、不被察覺地開始并維持這段感情。

        高三時候的戀愛，會面對多少非議和不看好？她不知道。

        但是這段藏在課桌底下的感情，是少女時期的首次悸動，是青澀時光里濃墨重彩的一筆，是雨過天晴后湛藍天空里的一道雙彩虹。

        即使頭破血流、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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