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瘋女人
天色灰沉。
街上刮著風,卷起了一片落葉。
一個不到三十歲,長得鬼鬼祟祟的男人站在一棟八九十年代常見的筒子樓前,悲憤地伸出中指:“額賊!”
祝珣:“對,你是。”
中年男人崩潰:“這個時候就不要再玩諧音梗了啊!”
“對了,能不能把我的手松開。”他扭頭道,“兄弟,我說你一個明星,抓賊的時候跑那么快干什么?這下好了,和我一起淪落到這鬼地方了吧?”
“也不知道咱們還能不能回去……”
祝珣扣著男人的手,用一種別扭的姿勢和他挨在一起,細看去,男人干瘦的的手背綻出道道青筋,卻逃脫不了他的桎梏。
祝珣道:“已經不是了。”
“什么?”
“我說,自己已經不是明星了。”祝珣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機,給男人看。
說來奇怪,這鬼地方連不上中國移動,但手機的其他功能倒還能正常使用。
微信界面保留著經紀人的最后一條消息:“阿珣啊,公司開會決定了,明天起和你自動解約。公寓續租到這個月底,欠的水電費別忘了交。”
“還有,這是你這個月的工資。”
他發來一個紅包,66666元。
“合作一年多,大老板說給你湊個整。”
祝珣:“謝謝方哥。”
“所以說,從明天起,我就不是明星了。”祝珣看著發出微光的手機屏幕。
屏幕上的時間跳了下,從2021年12月29日23:59,變成2021年12月30日00:00。
他更正:“今天。”
“我的演藝生涯徹底結束了。”
男人總覺得年輕人身后冒出一股黑氣,像是有兩條白色的耳朵從他的腦袋上耷拉下來。
他安慰道:“什么垃圾公司,沒眼光!你長得這么好看,早晚能憑臉殺回娛樂圈,到時候踩在那什么狗屁大老板臉上,告訴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祝珣遺憾道:“我們公司解散了。”
“……啊?什么時候?”
“就剛才。”
“大老板呢?”
“繼承家業,回去開網吧。”祝珣補充:“這是我逐夢娛樂圈以來倒閉的第四家公司——對了,你真覺得我還能再殺回娛樂圈?”
男人:“……挺好,呵呵。”
“我看你抓我的時候身手敏捷,以后可以去考個輔警。”
祝珣問:“輔警能演戲么?”
男人:“只要心中有小金人,處處都是奧斯卡!”
“……”
秋風卷著落葉,兩人一時無語,周圍的氣氛頓時肅殺起來,或者說,是陰森可怖。
長街像是褪了色的舊照片,被灰色的霧籠罩著,只有他們站立的這一小片區域有色彩,筒子樓的門黑洞洞的,像一張巨口,等著將他們吞進去。
灰霧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一群螞蟻在列隊爬行。
中年男人一抖,問:“有人么?”
“有人么……”樓道中傳來回聲,接近二樓的拐角處聲控燈亮起來。
男人一喜:“先進去再說?”
“也好……”祝珣話沒說完,看到自己右手邊,男人的表情突然轉為驚恐。
他的眼睛睜大,快要沖破眼眶,瞳孔縮為一點,兩腮的肌肉緊繃,嘴角不斷顫動,像是要哭,又像是要歇斯底里地大叫,最終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虛弱的聲音——
“救命!有鬼啊!”
祝珣眼神發亮,把這個表情牢牢刻畫在腦海里,記筆記——原來人害怕的時候是這個表現。
他頭頂,男人原本以為自己幻想出的兩個耳朵的位置,灰霧漸漸消散。一根麻繩掛在二樓晾衣桿上,隨著風不斷晃蕩,和繩索一起晃蕩的還有一個白色的身影,他像是注意到有人注視自己,突然抬起頭,漆黑的眼慘白的臉,嘴角夸張地扯到耳下,玻璃窗上映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快跑!”
吊死鬼看過來的瞬間,他的舌頭從咧開的口中彈出,繩索一樣套上祝珣的脖子,那滑膩膩的觸感就在眼前,要不是手還和祝珣抓在一起,男人巴不得掉頭就跑。
腳像是灌了鉛,他差點哭出來,這時,腦海出現一個聲音——
【歡迎來到陰間游戲。】
【游戲加載結束,解鎖初始技能。】
【請問,你人生中最擅長的事情是什么?】
據說人死前腦海中的記憶會像書一樣翻過,男人回憶自己的一生……
他大聲道:【偷電瓶車!】
【獲得初始技能:忘了他,我偷電瓶車養你啊!】
【念出臺詞解鎖技能。】
一生的運氣可能就集中在這一刻,男人在莫名的勇氣下站直身體,對吊死鬼道:“忘了他,我偷電瓶車養你啊!”
這一刻,他腦海中冒出了漩渦鳴人、哈利波特、蜘蛛俠、竊格瓦拉等一系列掛逼的名字,渾身充滿力量。
然后……
一只熟悉的電瓶出現在他手中,超威牌,48v,凈重7kg,市場價500元,很不巧,他剛偷過一個。
男人:“……草。”
這破玩意有什么用?!
飛舞的舌頭在空中停滯了一瞬,吊死鬼抬起舌根,從喉嚨眼中道:“嘻嘻。”
男人大怒:“陰陽怪氣你爹!”
趁這個時機,祝珣輕聲說了一句話。
“啪嗒”,紅色的舌頭齊根斷裂,落在他手心,被祝珣一把抓住。
【獲得“吊死鬼的舌頭”,吊死鬼最珍愛的身體器官,每天都要拿尺子量量它的長短。可以當做繩索使用,韌性極佳。】
吊死鬼又長出一條舌頭,不過顯然比先前的短了一截,他不敢再惹二人,比劃了一個中指,向灰霧中遁去。
空中遠遠傳來一聲陰惻惻的“額賊!”
男人怒道:“你抄我臺詞!瓜批!”
……
灰霧還在蠢蠢欲動,不知里面藏著什么鬼東西,兩人按照之前的想法走進樓道。
他們走后沒多久,一張慘白的臉倒映在二樓窗戶上。吊死鬼繞了個圈回來,看著兩個人的背影被黑暗吞沒,嚇嚇地笑出聲:“還以為有多厲害,居然進了這棟樓,你們死定了、死定了……嘻嘻……”
“這棟樓里都是瘋女人,一群變態的瘋女人,一群被關起來的變態瘋女人……沒人能從這里逃出去……”
他把自己掛在二樓的晾衣桿上,垂下頭望著下面,幸災樂禍地編了首歌:
“死定了、死定了……兩個瓜批的外來人,來這兒的第一天就死定了……”
“瘋女人、瘋女人,他們遇見了變態的瘋女人……”
“瘋女人扒下他們的皮,瘋女人摳下他們的眼珠,瘋女人把他們的舌頭,扯得比我還要長……瘋女人的眼睛里,倒映著他們死前的樣子,像兩頭瑟瑟發抖的小羊羔……”
“去死吧,嘻嘻……”
“吱呀——”
二樓那扇總是緊閉的窗戶晃了晃,有灰塵從窗沿上落下來。
一線刀光自下而上,雪亮、森寒。吊死鬼剛長出來的舌頭被齊根斬斷,他抓緊自己脖子上的繩索,想要遁回灰霧中,然而一雙灰白色手臂不知何時穿透水泥墻壁,牢牢地環繞住他的腰,將他向墻體中拖去。
“難聽死了。”
吊死鬼灰色的眼仁中映出一抹紅色身影,她抬起頭對吊死鬼說完這句話,手里拿著刀,大步走入樓道內。
“難……聽……?”
吊死鬼抓住喉嚨,瞳孔擴大,發出“咯咯”的響聲。
整個身子沒入墻體前,他伸出中指道:“額賊!”
……
在普通人的潛意識里,房子里面通常要比外面安全一些。
踏進暖黃色燈光籠罩的樓道內,男人肩膀一松,道:“認識一下,我叫劉大山,你呢?”
祝珣報出自己的名字,劉大山:“祝哥,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剛剛怎么把那玩意兒舌頭切斷的?”
祝珣:“哥?”
“明星不都喜歡這么叫?要么祝老師?祝哥哥?祝……老公?”
祝珣深呼吸,萬萬沒想到頭一次有粉絲當面追星,是這么個陰間現場。
“還是叫哥吧。”他道:“你剛剛也解鎖了技能吧?這是我的初始技能。”
“什么?”
“你的寶貝是我的了。”
“啊,不太好吧?”劉大山向下看。
祝珣頓了頓:“我是說,技能的名字叫——你的寶貝,是我的了。”
說實話,獲得這個技能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祝珣這些年雖然總在各種小成本網劇之中打轉,但導演看他長得好,通常愿意把一些不重要的男配給他,只希望靠他的臉為本就不富裕的劇組節省一些宣傳支出。
十八線男配的戲份……懂的都懂,不是被主角打臉,就是在被主角打臉的路上。祝珣演得最多的就是和主角搶東西的炮灰,校園劇里搶年級第一,都市劇里搶項目投資,豪門劇里搶繼承人的地位,玄幻劇里連地上的草都要搶,誰讓那是萬年靈草。
不過搶的最多的還是女主。
導演是這么說的——
“小祝啊,不要小瞧自己的重要性。你看那男主角,投資商的大侄子,相貌一般,演技平平,但只要讓他狠狠打你的臉,再安排群演夸贊一句‘不愧是傳說中萬里挑一、才貌雙全、羨煞旁人的美男子啊!’”
“這逼格,不就立起來了嗎?”
“還有女主角,另一個投資商的表妹,鼻子墊過、眼皮割過、下巴削過,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和男主角狠狠地搶她,搶得頭破血流、傷及無辜、禍國殃民!”
“這絕色美人的氛圍感不就有了嗎?”
祝珣:“……受教了。”
他感覺禿頭導演的腦門上閃爍著智慧的光,于是問:“導演,那下部劇的男主?”
“咳咳,”導演一卷劇本,用力敲著監視器:“人呢?都過來,下一條!小祝啊,你記得待會兒被男主角打臉的時候眼神不甘心一點,跪得標準一點,這樣比較能襯托出他的英俊瀟灑。”
至于下部戲的男主……什么男主?這年頭,長得好看怎么能演男主?萬一把觀眾的眼光養刁了你賠?別的男演員沒出路只能去工地搬磚你賠?
小同學,好好演,下部劇的炮灰還找你!
禿頭導演坐在導演椅上,露出智慧的微笑。
其實他也納悶,這人長得360度無死角,演了這么多戲怎么就是紅不起來呢?這個圈子都是顏控,甭管演技如何,只要顏值出色,有的是人捧,上一個長得這么好還有演技的現在已經功成名就,幾個影帝桂冠加身,像他這種三流網劇導演捧著劇本都湊不到人家跟前去。
那人叫什么來著?對,舒流淵,舒影帝,真是上天追著喂飯吃的演員,也就比咱們小祝大上個四五歲吧,怎么同人不同命呢?
看來是我們小祝的八字不好,下部戲開機前帶他去廟里拜拜。
“好,這一條過了,炮灰跪得真好看……不是,男主演得真好!”
“下一條,女主拋棄炮灰,投入男主的懷抱。女主臺詞記得么?‘啊,你這個賊,你偷了我的心’,念的時候記得看炮灰的眼睛,咱們盡量別說一二三四,好了,action!”
祝珣從片場的記憶中回過神。
剛才,當腦海中的聲音問他最擅長什么的時候,他下意識道:“站住,你的女人是我的了!”
【……】
“不好意思,職業習慣,不和諧是么?”
祝珣靈機一動:“你的寶貝是我的了!”
【身份確認,獲得初始技能:你的寶貝是我的了。】
“只要對目標念出臺詞,目標身上最值錢的一件物品就會自動落到我手上。每天可以使用三次,有5分鐘冷卻時長。”祝珣說完這個技能的作用,就見劉大山露出一臉羨慕和悲憤夾雜的扭曲表情,“……怎么了?”
“祝哥,咱們兩個里面,我才是賊吧?”劉大山問。
祝珣當然不和他爭。
劉大山拎著超威牌電瓶,喃喃地說:“感覺我給賊這個行業丟人了。”
“沒事,習慣就好。”祝珣安慰他。
他突然問:“我們上樓多久了?”
“半……不,一分鐘吧?怎么……”
劉大山說完自己也察覺到不對,一層樓頂多二十幾級臺階,兩個身強力壯的成年人一轉眼就能走到頭,然而,直到現在,他們還站在狹窄的臺階上。
前方始終能夠看到亮著燈光的樓梯轉角,它以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停留在兩人眼前,蒙蔽了人對距離的感知。
老舊的鎢絲燈泡忽明忽暗,像一只靜默的眼睛。
劉大山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家里人會把一種帶著塑料箱子的捕蟲燈掛在田地里,吸引趨光的飛蟲自投羅網,往往一個晚上過去就能收獲厚厚一層蟲尸。
那時候的人都精打細算,母親會挑出能吃的蟲子,撕掉翅膀,下油鍋炸。蟲子在油鍋中滋滋地翻滾,散發出蛋白質的焦香。
他放學回家,順手抓上一把,撒上胡椒和鹽,嘎嘣脆。
現在,輪到他他變成關在塑料箱子里的飛蟲。
劉大山毛骨悚然,用氣音道:“祝、祝哥,你有沒有覺得……這座樓梯是活的?”
“嗯。”祝珣拿起手機。
手機里的照片是他進入樓道之前拍的,墻上散布著各色涂鴉,以及牛皮蘚一樣的小廣告,與面前的場景沒什么不同。
祝珣的目光在手機與墻壁之間來回移動。
“你在看什么?”劉大山小聲問。
“沒什么。”祝珣將手機放回兜里:“是我多心了,走吧。”
他走上臺階。
“嘻嘻。”
耳邊傳來孩子的笑聲,細細的,像被捂住嘴巴的小老鼠,那種被人從身后注視的感覺愈發強烈。
祝珣突然回頭。
“抓到你了!”
“咄”一聲,他的手從兜里抽出來,掌心的東西釘進墻皮。手腕一旋,老舊斑駁的墻皮像豆腐渣一樣大片剝落。
“這不是我的螺絲刀么?”劉大山睜大眼睛:“你什么時候拿到的?”
墻皮下傳來吃痛的尖叫聲,手上的感覺不像是堅硬的磚頭,而像是什么活物。
掉落在地的墻皮上畫著一幅涂鴉,五個小人手拉著手,露出歡快的笑容。
兩大三小,溫馨的一家人。
手上傳來一陣抗力,平整的墻面扭動著,用力擠壓螺絲刀,想要把它推出去。
祝珣的手背上綻出青筋,他轉頭對劉大山道:“愣著干什么?會拆電瓶么?”
“什么?”
“拆電瓶!”
“你不能侮辱我的專業水平!”
祝珣用另一只手從兜里摸出劉大山的工具包,往他的方向一拋:“別廢話,現在拆!”
“哦。”劉大山拿出螺絲刀,大拇指一推一頂,電瓶的四個螺絲排著隊一樣掉落在樓梯上,叮當作響。
祝珣的肩膀擋住了他的視線,劉大山忍不住往墻上看。
“別抬頭,繼續拆!”
人的本性就是這樣,越不讓做的事情越好奇。
劉大山照祝珣的話把電線接在電瓶上面,一撥開關,電流加到最大,發出滋滋聲。
“好了。”他把電瓶遞給祝珣。
我就看一眼……就一眼……他對自己說。
從手指縫的余光里,他掃了一眼墻壁。
墻面被煙熏過一樣,是漆黑的,透出一點點暗紅,之前那副涂鴉被煙印在了磚塊上,留下三個模糊的影子,一大兩小。
祝珣的螺絲刀釘在其中一道影子的眼睛上。
劉大山松了口氣。
“就這個……我還以為是什么……”
“祝哥牛逼。”他狗腿地拎著電瓶,把電線給祝珣:“我照你的話改造了一下,最大電壓48v,電死一頭牛都足……夠……”
說著說著,他的后脖頸突然蒙上一層冷汗,汗毛根根豎起。
“祝哥?”劉大山的手遞給空氣,祝珣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祝哥?!”
昏暗的樓道內只剩下他一個人。
呼吸急促,劉大山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嘻嘻。”清脆的笑聲響起,墻上的影子似乎動了一下。
“不要看,不要看……”劉大山記得祝珣的話,低著頭,向后退。
笑聲越來越近,貼著他的耳朵。
他再一次后退,猛地撞入一道無形的屏障。
劉大山一個趔趄,站穩腳步。他急促地呼吸,感覺身邊的空氣變得溫和,一切陰冷的、危險的、詭異的東西都被阻攔在外面。
耳邊的笑聲夏然而止。
劉大山長出一口氣,稍稍抬起眼睛。
他的瞳孔放大。
那道墻壁就在他的眼前,貼著他的鼻尖,距離前所未有地近。
墻壁上的三個人影變得清晰了,它們細長彎曲的眼線下,是黃豆一樣漆黑的眼珠。
滴溜溜,眼珠轉動。
它們也在看著他。
站在樓梯上,祝珣的背后,看著他。
劉大山突然有種明悟,他抬起手臂,看向自己紙片一樣扭曲的雙手。手臂是黑色的,就像剛才在墻壁上看見的那種污跡。
這一次,他在墻里,它們在墻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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