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行人，街道兩側的商店在售賣商品。

        只是，行人不是真的“人”，商品自然也不是常見的商品。

        一個三米多高，臉龐灰綠色，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布滿鱗片的“女人”從遠處走來，她手里抓著一條紅色的東西，邊走，邊張開嘴咀嚼，發出響亮的“咯吱”聲。

        離得近了，祝珣終于看見她手里拖著的是一串血淋淋的腸子，下面拖著一具被開膛破肚的人體。

        女人拖著自己的“商品”來到街角一間小賣部。店主是個老頭，自顧自坐在柜臺后翻看賬本。他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了一眼，身后悄無聲息地冒出一個渾身蒼白，眼圈青黑的幼童。

        鬼童上前和女人交流價錢，似乎是沒談攏，女人忽地抬起胳膊，露出一雙剃刀般的爪子。

        漆黑的眼珠盯住那雙爪子，鬼童嘻嘻地笑了。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從它的身體里跑出一個又一個黑氣繚繞的幼童身影，它們圍住女人，趴在她身上，尖尖的牙齒撕咬她的鱗片，用力吮吸她的傷口，直到流出灰綠色血液。

        女人發出嘶吼聲，她鋒利的爪子在空中揮舞，將身上的影子切成一塊塊的。

        然而每一塊落地又化成新的幼童，無窮無盡。

        過了不知多久，那種像是老鼠一樣窸窸窣窣的聲音消失了，黑壓壓的影子又回歸到鬼童體內，它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蒼白了一些。

        地上留下一張灰綠色的皮，女人站在一邊，面無表情。

        她把“商品”和蛻掉的皮一同留下，從貨架上拿走了一件商品就走。

        這次鬼童沒有阻攔她，而是從老頭手里接過一支棒棒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棒棒糖的頂端是一枚眼珠，瞳孔快速轉動，看向四周。

        鬼童若無其事地把它塞進嘴里，“嘎吱”一聲嚼碎。

        蜥蜴一樣的女人在和鬼童的爭斗中受了傷，她索性四肢著地，像冷血動物一樣在街道上快速滑行。四周傳來不少窺探的目光，不過礙于她鋒利的爪牙，斟酌后還是為她讓開一條道。

        經過4號樓下，女人突然抬起頭。泛黃的豎瞳微微顫動，在她的臉上旋轉著，左右兩枚眼珠分別轉向不同的方向。

        其中一枚，和祝珣的目光對上了。

        長長的，帶著分叉的猩紅舌尖彈動了一下，卷過嘴唇，女人露出貪婪的目光，望著站在窗后的祝珣。

        她從趴伏的狀態直立起身，走向四號樓。

        “噠噠。”

        腳步聲從街道盡頭走來，阿紅依舊穿著那雙紅色皮鞋，手里拎著一個漆黑的怪物頭顱。

        她把手中的頭顱往墻根底下一扔，霎時，4號樓的圍墻邊蔓延出無數深深淺淺的影子，它們包裹住頭顱，將它分食得連渣都不剩。

        然后，影子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溫順地收回阿紅腳下。

        “非住戶禁止入內。”阿紅站在陰影中，對女人道。

        蜥蜴女人目視她的背影進入樓道，在入口前徘徊片刻，遺憾地離開了。

        “唉……”

        四面八方傳來無數失望的嘆息，藏在暗處的鬼怪們竊竊私語——

        “可惜了……”

        “瘋女人對上瘋女人，瘋女人打不過瘋女人。”

        “打起來打起來，這里好久沒嘗過新鮮的血味兒了……”

        “砰”一聲，劉大山從客廳里慌亂地沖進來。

        “祝哥？你、你也看見了吧？”劉大山之前還說不想留在4號樓和女鬼做游戲，此時卻決口不提離開的事情。

        “你干什么？”祝珣回頭，看他把臥室的大衣柜拉開，一只腳跨進去。

        “我先占據有利地形。”

        祝珣：“……”

        “去次臥，這里太擠了。”

        “好吧。”

        “吱呀”一聲，劉大山后背頂著門，正要把身子退出來，“嘶……”

        “祝哥，幫個忙，手卡住了。”他維持著一只手吊在上面的姿勢，努力伸長脖子。

        祝珣無語地走過去。

        “你先幫我照個明，我看看卡哪了。”劉大山道。

        祝珣在打開手機照明的同一時間察覺到不對，陰冷、逼仄、死寂，昨天閉上雙眼后許欣帶給他的那種感覺又來了。

        晃動的光線照進兩米多高、一米進深的大衣柜，照在一雙僵硬的灰色手臂上。

        劉大山發出短促的驚叫。

        驚叫半途中截止，抓住他手腕的那雙手下落，扼住劉大山的脖頸，用力一拖，將他整個人拖進了墻壁里。

        “許欣！”祝珣急忙后退。

        半個身子從衣柜上方倒掛下來的房主轉過頭，灰白色眼珠毫無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她的動作疾如閃電，就在祝珣閉眼轉身的剎那，人已經從地面上現身，出現在他的身后。

        一股極大的力道從背后襲來，祝珣站立不穩，跌向衣柜。

        一瞬間他的腦海涌現出無數種逃離的思路，但每一條都是死路。

        “原來她昨天根本就沒發揮出全部的力量與速度，簡直就像是……在故意放水一樣！”祝珣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

        劉大山幾次輕易地從屋主手中逃生，自己藏進衣柜里就能逃避追捕，屋主不能從非水泥的平面上現身。

        “都是假的么？”

        “不，至少最后一點不是。”

        手機的照明燈還沒關，祝珣睜大雙眼，將衣柜里的全部細節收之眼底。

        看到衣柜背面一塊明顯與周圍木質隔板不同的墻面時，他腦海中有了明悟：“原來如此。”

        但還沒來得及細想，灰白色的女人從那塊墻面現身，冰冷的手臂繞上脖頸，像對待劉大山一樣，將祝珣也拉入了墻壁之中。

        黑暗。

        死寂。

        “冷。”劉大山從地板上爬起來。

        幸運的是，他還活著。

        不幸的是，脊背還沒有挺直，他的頭便撞上什么東西，這是一個高度充其量只有14米的空間。

        周圍似乎也不大，沒有窗戶，空氣是凝滯的。

        “有人嗎？”劉大山喊道，聲音震得他自己耳朵疼。

        “有人嗎？有人嗎？有人……”

        “別喊了。”祝珣從地板上坐起來，感覺不太好。

        他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到手機。

        有了光源，就能大概看清空間里的情況。

        果然是完全封閉的，打眼看不到出口，墻邊堆了一袋袋灰色的東西。

        “那是？”

        “水泥。”

        祝珣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觸摸過地面的手上傳來一種濕滑的感覺。

        抬起手，覆蓋了一層薄薄的水泥灰。

        【游戲者昨天的表現令屋主很滿意。】

        【屋主決定進行一場新的游戲，通過本次游戲，可以獲得424房間的長期租住許可。】

        【游戲名為：密室逃脫】

        【游戲規則：這間密室即將被澆灌大量水泥，在被水泥淹沒前，離開這里。】

        “否則，就永遠留下來，陪著我吧。”

        隨著屋主嘶啞的聲音，兩人能感覺腳下冰冷濕滑的感覺在上升，很快沒過鞋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淖里。

        祝珣臉色一變，把腳抽出來，道：“快走，不要停！水泥會很快凝固！”

        “我們分頭找出口，要快！趁現在還能走得動！”

        腳步聲沉悶地回蕩在密閉空間內，忽左忽右，隨著時間推移，慢慢變得急促起來，像兩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困獸。

        屋主靜靜地待著，沒有動作。

        通過水泥傳來的震動能夠向她傳達兩名租客現在的狀態，她憑自己的經驗判斷，他們現在還留有一絲微弱的希望。但很快，隨著不斷涌入的水泥沒過腰部，使他們步履艱難，這絲希望就會泯滅。他們的步伐會變得沉重、緩慢、最終徹底停下來。

        到那時，她會多出兩個真正的“租客”。

        “砰砰。”門被敲響了。

        屋主沒有理會。

        在響了半分鐘后，敲門聲停下來。

        又過了十幾秒，就在屋主以為來者已經離開時，門鎖傳來“咔噠”一聲。

        不速之客站在門外，把用來開鎖的一字卡別回發間，神態自若地走進424。

        紅裙搖曳。

        屋主終于有了反應，她身體下沉沒入地板，下一秒，風聲凜然，她從阿紅頭頂現身，上半身倒掛而下，兩只手臂扼向阿紅的喉嚨。

        “鏘”一聲，阿紅提起刀柄，擋住她的手臂，反手一揮，刀鋒掠過。

        嘩啦啦，水泥碎末落了她一身。

        “離開這里！”水泥中傳來屋主壓抑的聲音。

        阿紅皺了皺眉：“住在你家的兩名外來者呢？”

        “……”

        阿紅上前一步，環顧屋內，見四周空蕩蕩的，發生這么大動靜也沒人出來查看。

        “有人么？”她揚聲道。

        “……”

        “還活著就吱一聲，不然殺了你。”

        “…………”

        屋內落針可聞。

        “果然來對了，就知道像她這種大仇未報的鬼心性時好時壞，隨時有可能倒向壞的一方。”

        “那就不妙了……”

        說著，阿紅轉身，躲開從背后撲來的房主。

        見她公然闖入自己的家，房主難捺殺意，身影穿梭在墻壁間，從各個角度不斷展開攻擊，一時間屋子里充滿灰影，目所能及的墻壁、天花板、包括地面，都在變形。

        從這些地方生長出詭異的水泥人形，猶如一片森林，向阿紅伸出手——

        “留下來，陪我。”

        阿紅輕哂一聲，伸向自己的手有一雙砍一雙，和屋主打了起來。

        “強扭的瓜不甜。與其讓無辜的人在這里陪你，不如去找那個說要愛你一生一世的人。”

        “還記得他在婚禮上說的誓詞么？‘這份愛是永恒的，生死都不能把我們分開。’多動聽的誓言，七年過去了，你不想他么？”

        “……哦，我忘了，你被他蒙住了眼睛、塞住了耳朵，扼住了呼吸。你找不到他了，是么？”

        “……”

        被她瘋狂刺激的屋主一瞬間喪失理智，發出凄厲至極的尖叫，真身從天花板上出現，挾帶著驚人的怨氣向阿紅撲來。

        阿紅看到她的樣子，眼睫微垂，目光中只有平靜。

        “來吧。”

        她手中的刀鋒驀地拉長，泛起月光般皎潔的清輝，自上而下，快、準、狠地削下了屋主的頭。

        “咕嚕……”

        傷口處沒有一滴血，灰白色的眼睛在地上仰視著她。

        阿紅走上前，捧起頭顱，和她對視：“清醒了嗎？”

        “……”

        “我是來提醒你的，不要忘記四號樓的樓規，尤其是最后一條。”

        “決不能拋棄自己的人性，決不能跨過最后那條線。”

        “不然，你將墮入真正的地獄。”

        “許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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