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珣從角落里走出來，第三次一板磚拍暈胡嘉。

        “你……”

        他把對方震驚的臉踩進(jìn)水泥墳丘，拿出保單晃了晃，對屋主道：“任務(wù)完成了，能讓我回去么？”

        “拜托了。”

        “啪。”墻角的臺燈突然熄滅。

        劇烈的擠壓感從身體四周涌上，陰冷直入骨髓，仿佛能凍結(jié)靈魂。

        “我回來了。”祝珣意識到：“這是上一段記憶。”

        密室里的水泥已經(jīng)淹沒到脖子。

        “祝哥！”劉大山眼睛一亮，像見到了親人。

        他艱難地轉(zhuǎn)了個身，費(fèi)勁程度好比王八翻了個蓋。

        “祝哥！你終于回來了！”劉大山問：“怎么樣？任務(wù)完成了嗎？”

        “看那邊。”祝珣指向墻壁一側(cè)，跟著胡嘉出入了幾次閣樓，他已經(jīng)很熟悉出口的位置。

        原本被厚厚的水泥墻封住的地方多出一扇門，四周的水泥被某種力量推開，留出一個可供兩人站立的空間。

        劉大山大喜過望，揮動胳膊努力往那邊“游”，他邊游邊道：“太好了，我就知道祝哥你一定行！”

        “今天這個分工太完美了——我密室，你逃生，完全發(fā)揮出了我們的特長，希望下次也能這樣分配。”

        “……”祝珣無力吐槽。

        他跟隨劉大山向前游了幾步，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有些瘋狂的想法。

        “對了祝哥，你跟著胡嘉出去以后看到了什么？”

        “看見許欣了么？她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胡嘉干的？”

        “還有，胡嘉又是怎么出現(xiàn)在閣樓里的？他不是把自己碎尸了么？他們兩個人的失蹤究竟是怎么回事？”

        劉大山十萬個為什么一樣游到門邊，伸手推開隔板。

        大片光線涌入密室。

        “祝哥？”

        他看自己半天沒得到回答，扭過頭，看清密室中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差點(diǎn)沒把自己嚇?biāo)馈?

        祝珣站在距離出口只有幾步遠(yuǎn)的地方，面對唾手可得的光明，他突然身體后仰，讓自己沉入水泥中。

        冰冷的水泥瞬間淹沒了他，無縫不入地灌入他的眼、鼻、口、耳。

        雙眼被蒙上，看不見色彩，雙耳被堵住，世界陷入一片寂靜，呼吸被遏制，窒息感令心跳的鼓噪在耳邊無限放大，而后一下一下變得平緩，直至不會再跳動。

        他像是包裹在一層黑暗、寂靜、絕望的硬殼之中，清醒地走向死亡，而后被整個世界遺忘。

        “嘩啦！”水泥涌動。

        “別動！”劉大山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過來，一把抓住祝珣的手腕，把他從水泥里拖出來。

        “咳咳。”祝珣咳了幾聲，用手遮住過于刺眼的光，等身上的耳鳴和眩暈感緩解。

        “祝哥，你怎么了？”劉大山小心地問。

        “沒事。”新鮮空氣涌入胸腔，祝珣深呼吸了幾口，站直身體，對劉大山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后，徹底離開了許欣的回憶。

        “這就是她當(dāng)時的感受。”祝珣讓自己記住那種感覺。

        衣柜的門是打開的，和他們剛被屋主抓進(jìn)去時一樣。

        劉大山滔滔不絕：“人要懂得愛惜自己，無論什么時候，都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就算要鍛煉演技，也應(yīng)該選擇更安全的方式。”

        “生命只有一回，活著，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你看我，家沒了，事業(yè)沒了，老婆沒了，只能去街上偷電瓶車，我不還是好好地活著么？”

        “這就是成熟男人。”

        “我知道了，啰嗦。”祝珣從柜子里鉆出來，拍拍身上的水泥灰。

        “知道你還作死？”劉大山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心臟都要被嚇停跳了。

        “下次起碼打個招呼，別一言不發(fā)就淹死自己，我剛看你那樣，還以為……”

        “以為什么？”

        走出臥室，劉大山看到米色沙發(fā)上并肩坐著的兩個女人，一下子噤了聲，往祝珣身后挪了挪。

        祝珣倒是有點(diǎn)高興：“阿紅？”

        “嗯。”阿紅應(yīng)了一聲，目光從他身上掠過。

        看到祝珣一頭一臉的水泥，她把頭轉(zhuǎn)向旁邊，手指微抬，刀刃出鞘，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

        “他自己干的。”屋主脖子上系著一條藍(lán)絲巾，遮住砍頭留下的縫。

        “對，”祝珣爽快地承認(rèn)了：“以后要做鄰居的，我想擁有和你相似的經(jīng)歷，這樣就能體會到你的感受。”

        屋主不出聲了，但是祝珣身上的水泥痕跡如同退潮一般消失不見。

        劉大山大受震撼，他偷偷暼了一眼屋主，仿佛能聽見【好感度+1、+1、+1】的提示音。

        然后他用更加震撼的目光看向祝珣。

        ——我祝哥，牛逼！就算是在陰間撩鬼。

        ——他這種鬼圈天菜，是怎么在娛樂圈混了好多年還沒紅的啊？

        ——垃圾娛樂圈，吃棗藥丸！

        祝珣感激地對屋主道謝，然后和阿紅寒暄起來。

        “你怎么會在424，是來找人的嗎？”

        阿紅笑了笑，自從聽了祝珣剛才那一番話，她的目光就變得柔和：“我家屋頂壞了，來借點(diǎn)水泥修補(bǔ)一下。”

        “借到了么？”

        “借到了。”

        “謝謝。”祝珣對屋主道：“你真樂于助人。”

        屋主：“……”

        沉默。

        “對了，需要我?guī)湍阊a(bǔ)房子么？我會做水泥工的。”

        “不必了。”阿紅看了眼窗外，“時間不早，我該回家了。”

        祝珣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

        阿紅笑著起身，摸摸他的頭：“好了，都住在四號樓，以后又不是不見。”

        動作一出，兩人都愣了下。

        阿紅是因為這個動作對一個成年男性來說相當(dāng)不禮貌，祝珣則是因為……這感覺，有些熟悉。

        為了緩解尷尬，他問：“那我以后能去拜訪你么？樓規(guī)說鄰里之間要和睦相處。”

        “等你能在4號樓來去自如再說吧。”阿紅的手最終落在他的肩上。

        “好了，別送了。”她將祝珣輕輕推回424，警告地朝身后看了一眼。

        “晚上不要隨便出門，記住樓規(guī)里的話。”

        “哦。”

        “砰！”眼珠鄰居關(guān)上門，窸窸窣窣地給門上貼膠帶，比平時多貼了好幾層。

        幾顆稀碎的眼珠從門縫外擠進(jìn)來，全都是被人一刀兩斷的。

        它們很快散作黑氣，被躲在房間角落的一雙手抓住。

        手的主人：好怕好怕。

        怕得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擠在這座房間每一道夾縫內(nèi)的無數(shù)雙密密麻麻的眼睛，全都在同一時間看了過來。

        “祝哥。”祝珣剛一回到房間，劉大山立刻湊上來，嘰嘰咕咕地說話。

        “阿紅真是來借水泥的？”

        “不然呢？”

        “我看她借的水泥，怎么形狀像個胳膊一樣？”

        劉大山偷偷看了一眼沙發(fā)上的“斷臂維納斯”。

        話音剛落，原本坐著的許欣突然沒入地面，再出現(xiàn)時她倒掛在天花板上，并指成刀，猛地一削。

        “啊！”劉大山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我的頭發(fā)！”

        原本被樓梯間小鬼薅出的地中海，變成了前禿后更禿的大光明。

        祝珣：“該！”

        哪壺不開提哪壺說的就是你，看破不說破懂不懂？還成熟男人？！

        ……

        兩人今晚在424又是被水泥活埋、又是掄板磚拍人，到了這會兒，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祝哥，我先去睡了。”劉大山在衛(wèi)生間沖了個澡，抱著衣服回到客廳。

        “好，晚安。”

        “奇怪，”劉大山嘟囔道：“我剛剛又站在馬桶蓋上試了試，頭碰不到天花板來著。你說這陰間世界和陽間世界，馬桶的尺寸還不統(tǒng)一。”

        “不一定，說不定是你變矮了。”

        “你、你說誰矮？”劉大山漲紅了臉道：“我一米七！”

        “男人只要身高超過一米六的，統(tǒng)統(tǒng)都說自己一米七，國際慣例了。”

        實(shí)際身高一米六九的劉大山羞愧地低下頭，然后他問：“祝哥，那你多高？”

        “……一米八。”

        “呵呵，一米七八吧。”劉大山道。

        祝珣：“……”

        何必互相傷害？

        他走到床邊，正準(zhǔn)備躺下去，突然動作一頓。

        “……”

        “這樣盯著別人睡覺，不太好吧？”他對倒掛在天花板上的許欣道。

        許欣垂下頭，兩只灰白色眼珠懸在祝珣臉的正上方。

        她一動不動，身體力行了——你睡你的，我就看看。

        祝珣：“……”

        左右輾轉(zhuǎn)了一會兒，他根本睡不著，于是抱著被子搬去客臥。

        許欣追到客臥的天花板，和吊燈并排掛著。

        祝珣：“…………”

        “讓開，我和你擠擠。”劉大山半夢半醒中被人推了一下。

        “哦。”他讓開沙發(fā)上的空間，眼睛睜開一點(diǎn)點(diǎn)，想問祝珣為什么不在臥室里睡覺。

        視線里猛然出現(xiàn)一張灰白色的、毫無生機(jī)的、噩夢里才有的臉。

        “嗷！”劉大山一個鯉魚打挺，嚇清醒了。

        ……

        “祝哥，我求你了，你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最好回房間里睡。”

        燈開著，劉大山和祝珣隔著一條長沙發(fā)，遙遙相對，他敬畏地看著祝珣頭頂?shù)摹叭梭w掛件”。

        “你剛剛可不是這么說的。”祝珣無語。

        “剛剛是剛剛。”

        祝珣抬起頭，望著執(zhí)著的屋主，嘆了口氣：“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

        “我們談?wù)劊俊?

        “……”

        “你跟著我究竟想干什么？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出乎意料地，屋主這一次回答了。

        依舊是水泥的“嚓嚓”聲，她一字一頓，努力讓自己的吐字顯得清晰一些。

        “找、到、我。”

        “什么意思？”

        “找、到、我！”

        許欣執(zhí)著地盯著祝珣，似乎有某種力量限制著她，讓她不能說得更多。

        被水泥覆蓋的眼中流不出淚水，只能看到干燥的灰塵。

        “……”

        祝珣想了想，就在許欣逐漸焦躁起來的時候，他點(diǎn)頭了。

        “好說，”他笑道：“大錘一百，小錘八十。”

        “可以賒賬。”

        屋主：“……”

        死了這么多年，和鬼談勞務(wù)費(fèi)的人，她是頭一回見。

        過了一會兒，許欣僵硬地點(diǎn)頭。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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