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霍宇澄找霍宇湛合伙，倒不全是為了錢，主要還是為人。

        她仔細思考過，如果她要自己去做書商、開書坊，她娘準不會答應，上當受騙、虧錢敗家還是其次，她娘最擔心的肯定也是她累著了生病。

        霍宇澄懷疑霍錦揚對她的唯一期望就是活著。

        但有二姐一起合伙就不一樣了，霍錦揚應該會像霍宇湛一樣，認為只是哄著她開個書坊玩，她本來就愛看雜書嘛，她娘會默認經營主體是二姐和管事，她只負責玩。

        霍錦揚對待侄女，雖然不像霍錦晟待霍宇澄一樣幾乎無底線的溺愛，但也是慣著為主。霍宇湛跟大姐霍宇清在母親霍錦晟面前都很有規矩，恭恭敬敬的不敢反駁一句，私底下卻膽大包天，沒有不敢干的事，霍錦揚這個姨母絕對要負很大責任。

        霍宇澄穿過來八年，單她知道的她娘給倆堂姐在外邊擦屁股的事，兩只手都數不完——要知道她身體不好，能傳到她耳朵里的事情，本就少之又少。

        這么看來，她們家果然充滿富貴只此一代的氣息……。

        算了，往好處想，至少她說跟霍宇湛合伙開書坊，霍錦揚不會反對，說不定還會贊助點本錢。

        “要多少錢，我現在還不知道，但我已看好一家經營不善的書坊，恰巧主家遇上難處……”

        霍宇湛沒等她說完，插嘴道：“既然要盤店，怎么還找經營不善的？不是該看哪家紅火，盤哪一家嗎？”

        “……”快停止你那些危險的思想！生意紅火的，不威逼恐嚇、巧取豪奪，誰肯把書坊盤給你？

        霍宇澄作為這個家里唯一遵紀守法的人，這時候甚至得換一種二姐好接受的理由來解釋：“他們書商與文人往來密切，眼下進士科開考在即，我不想鬧出事來，給姨母添麻煩。”

        霍宇湛果然點頭道：“也是。那你看著辦吧，用錢用人的時候只管說，我先回去了。”

        霍宇澄送了二姐出去，回來就開始搓著手想她的后續計劃。

        她早預料到直接插手霍家產業，不是那么容易，原書女主很快就要出場，時不我待，從日常生活入手，讓霍錦揚認可她，顯然來不大及。

        那就只有做出一番事業了。

        穿越女那一套，前輩梅拂雪都玩得差不多了——梅圣人唯二沒有觸碰的領域，一是美食，她的人生太波瀾壯闊，估計沒空近庖廚，況且作者還給她配了一個廚藝極佳的側夫。

        其二就是文娛事業，理由跟一差不多，梅圣人晚年都還在修《大百科全書》，哪有空搞這些玩意兒？

        但霍宇澄有，她身為相府小姐，開飯館是肯定不行的，頭一個她娘就看不上，再則賺錢也沒有賣書快。

        這世界物價與她前世差異極大，一本精裝帶插畫的小說能賣一千五百文，這些錢拿到飯館去，已足夠置辦一桌好菜。飯館的菜得一個一個做，小說一次卻可以印數千冊，就算暫時沒有暢銷小說，教輔（科考）類書籍也能保證書坊基本盈利。

        何況霍宇澄怎么可能沒有暢銷小說賣？她自信以她前世今生加起來超過二十年的閱讀經歷，足夠她炮制出符合這個世界讀者們取向的各類小說。

        “嘿嘿嘿。”想到這里，霍宇澄情不自禁發出笑聲。

        “小姐，不早了，該睡了。”旁邊侍候的周夏出言提醒。

        霍宇澄正興奮，哪睡得著？但她不難為下人，還是去洗漱了上床躺下，繼續在腦內規劃她的文娛事業。

        等書坊生意起來了，就可以著手把小說改劇本，讓伶人們排演傳唱擴大知名度。

        這事姨母還給她幫了個忙，家里有一班小戲子，先讓他們排演了，等家里宴客時，叫出來演上一回，那廣告效果，絕對堪比電視臺黃金時段。

        等有了足夠積累，她就可以自己開個戲園子，然后把分店開滿十七省，到時再搞個戲曲“練習生”選秀，前幾名帶他們去全國巡演，希望那個時候已經通了火車，就可以順便游山玩水啦。

        霍宇澄越想越激動，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才睡著，第二日早上該起床時，便有點沒睡醒，一直到進了集賢殿，都還沒精打采的。

        顏寶華瞧見她這幅模樣，還以為她不舒服，問她要不要緊、是否需要告假。

        “沒事，就是夜里睡得晚了些。我喝點茶就好了。”

        剛才坐姨母車來的時候，霍錦晟也問她要不要告假，霍宇澄雖然很心動，但這才是她第三天上班，又不是真的不舒服，她也有事想問顏寶華，就說不用，只是沒睡醒。

        顏寶華聞言，提著自己的茶壺，同她一起去茶房，各自打了開水回來，泡上茶，趁著上司楊侍講還沒來，兩人湊到一起閑聊。

        “二娘，你知不知道青燕書舍？”

        顏寶華想了想，問：“是不是文華街東南角那間招牌很老舊的……”

        霍宇澄點頭：“對，就是這家，你去過嗎？”

        “沒有，我找畫插圖的事做，都是去的文心堂、雅風堂、萬卷堂這種出有插圖書的大書商。但我來回從文華街走，看到過這間書舍，近日還聽文心堂掌柜說過一句，青燕書舍老東家好像生病了，雅風堂趁人之危，想把她那間店面兌下來。”

        “你同文心堂掌柜很熟么？聽起來，她倒愿意與你閑聊。”霍宇澄不忙談青燕書舍，先問此事。

        顏寶華左右看看，見附近沒人，湊到霍宇澄跟前說：“她一直游說我，想叫我畫秘-戲圖。”

        霍宇澄愣了一下，顏寶華解釋道：“就是春-畫。”

        “哦~~”霍宇澄“哦”的一波三折，隨即雙眼發光問，“那你畫了嗎？”

        顏寶華連連擺手：“我哪會畫那個？”

        霍宇澄笑嘻嘻道：“我覺得你可以。”

        “不行，叫我祖母知道，非得打斷我手不可！”

        “……”這么可怕么？算了，先不說這些不正經的，霍宇澄說回正題，“我去青燕書舍淘過幾回書，與她家少東主談過幾句，還幫她介紹了個大夫去給老東家看病。”

        雖然并不認識，顏寶華還是關心詢問：“如何？病得很重嗎？”

        “是不輕，但有得治，只是所需藥材有些昂貴。她家因為老東家生病，已經有些日子沒出新書，家里積蓄雖能支應一段時日，恐怕也不足以治愈病癥，老東家就不想治了。”

        顏寶華嘆一口氣：“哪能不治啊？少東主八成是得把書舍兌出去了。”

        “嗯，所以我想盤下來。”霍宇澄順理成章接道。

        顏寶華驚訝：“可是朝廷明令禁止四品以上官員及直系血親經商。”

        霍宇澄眨眨眼：“你律法背得挺熟。”又低聲道，“但這不是屢禁不止么。”

        顏寶華：“……”

        “其實我也是想幫她們母女一把，雅風堂的事我也聽說了，她們是真趁火打劫，壓價不說，還只要店面，店里積壓的書一概不要。她家還是前店后宅，真兌給雅風堂，就得連人帶書一起搬走，住處都成問題。”霍宇澄解釋。

        “三娘可是想把書舍盤下來，仍讓她們一家住著，繼續經營？”見霍宇澄點頭，顏寶華微微皺眉，“但我聽文心堂掌柜說，她家老東家迂腐、少東主木訥，要不然書舍也不至于……”

        這姑娘不錯，可以深交——心地善良，關切同情素不相識之人，但不會濫發善心、慷他人之慨，還出言提醒她那母女倆不善經營。

        霍宇澄點點頭：“我也看出來了，后續如何經營、包括出什么書，肯定是我來做主。我家也有精明管事，到時會派過去的。”

        其實她如此打算，也不全為做好事，聽那少東主的意思，這間青燕書舍是從祖母手里傳下來的，所以少東主她娘——也就是老東家，無論如何不肯把書舍賣了，自己買藥治病。

        霍宇澄覺得，如果她同意讓那母女倆后續留在店里做掌柜，這件事就好談得多。

        再則，像顏寶華說的，明面上她不可以經商，讓青燕書舍原主人繼續出面經營，也是一種規避律法的手段——嚶，原來她終究也要走上違法之路。

        這兩點她沒說出來，顏寶華也沒就此事再發問，只好奇：“你想出什么書？我聽文心堂掌柜說，如今各家書商都缺新奇好看的傳奇話本，但會寫書的人太少了，他們沒辦法，只好把以前的編一編，再重新印一遍。”

        看來炒冷飯是文娛產業古今中外都不能避免的一種操作。

        “我當然也是想多出新奇好看的傳奇話本，不說暢銷與否，我自己也愛看啊。不過還得先找青燕書舍，把盤店的事談好才行，我打算下值后去一趟，你要不要同我一起？”

        顏寶華立即應道：“好啊。”也不說什么朝廷禁止經商的事了。

        霍宇澄就知道她會答應，本身喜歡看小說、還能提筆畫插圖的人，怎么可能抗拒得了自己開書店這種事？她前世那個世界，實體書店被電商擠壓得幾乎沒有立足之地，都不知有多少文藝青年，夢想著開一間屬于自己的書店呢。

        說定此事，茶也喝了半壺，霍宇澄感覺內急，拉著顏寶華一起去方便，回來時迎面碰見幾個大約十四五歲的褐衣少男——她已經聽顏寶華介紹過，知道這種裝束的少男，都是出身于春暉院的孤兒，陛下因延平居士建言，特旨選拔了一些字寫得好的，到集賢殿抄書。

        春暉院是梅拂雪建立的慈善機構，在京城和各省城都有設立，收養棄嬰、孤老、殘疾等人。院內設學堂，教識字、算數和一些基本技能，給霍宇澄治好病、又被她推薦給青燕書舍的那位大夫崔璩，近來就在春暉院坐堂義診。

        延平居士身為男子，總是想為同性謀求更多出路，來集賢殿抄書雖然沒有官品，但每月可領八百文報酬，這些無母無父的孤兒，抄上幾年書，攢下一份嫁妝，也就不用發愁老大嫁不出去了。

        更何況，集賢殿來來往往這么多官員，說不定就能攀上什么高枝兒，以后做官眷呢。

        霍宇澄聽多了這種話，卻沒怎么往心里去，然而今日這幾個人，雖然一見到她和顏寶華，就一齊低頭避在路旁，卻有一個在她們走過時，大著膽子抬起頭看她，被她目光撞上、捉個正著，那少男也不害怕，還沖著她羞澀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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