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猶豫的時候，扎羅阿突然朝我伸出了手。

他的眼睛還是閉著，可能他也不知道身邊有我。他伸手，只是一種純粹的求生本能。

但我還是下意識的拉住了他。

聽說人在下意識中的動作，才能看出一個人真正的品質，看來我是個善良的人。

只是善良的人往往都沒什么好報。

我拉住了扎羅阿的手，同時不出所料的，又被他的重量拉著下墜。

兩個人下墜的速度比一個人快了太多，我都來不及閉住口鼻，就和扎羅阿直接墜進了那堆肉糜中。

一瞬間，漫天都飛起了肉花和血花，還有帶血掛肉的骨頭渣子。

周圍什么都看不見了，可我和扎羅阿還在下墜。只不過有了肉糜的阻力，下墜的速度慢了很多。

我緊緊地抓著扎羅阿的手，一邊糾結再這樣下去，大家都逃不出去，一邊又不忍心放開他。

將心比心，如果此刻是扎羅阿拉著我的手，我也不想他放開我。

我的口中和鼻子里都是肉糜，只要我呼吸，就會有一些顆粒從喉嚨里進去。

這種感覺剛開始會覺得很可怕，但是我不可能不呼吸。試著憋了幾次長氣后，我就覺得那些肉糜也就那么回事了。

吃點“肉”，總比憋死的強。

扎羅阿一直昏迷不醒，我沒有辦法自救，更沒有辦法救他，只能就這么往下墜。

比起以往那些剎那間就要決定生死的時刻，這次的黑池境之旅顯得沒有那么緊張刺激，完全就是溫水煮青蛙。

就是你知道最后會死，死亡讓人恐懼，但是這個過程卻沒有什么痛苦。

包括吞咽肉糜這部分，除了剛開始的那點惡心外，別的也沒有那么難以接受。

甚至，在緩慢下墜的過程中，我還不由自主的加了點想象，把那些血紅色的肉糜想象成漫天飛舞的花瓣……很不合時宜的想象，但是在那種除了恐懼，就不應該再有任何感覺的情況下，這是我唯一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的辦法。

我需要冷靜，因為我還是得想辦法，怎么讓自己和扎羅阿離開這里。

很可惜，我想不出來辦法……

就在這時，一根尖銳的骨頭突然刺中了我頭上的那個包。

那個包是我在呂府外，賣慘給吞天藤看時撞出來的。本來一路緊張，我都忘了頭上還有個大包。結果那根骨頭突然刺破那個包，一陣劇烈的疼痛才讓我想起它。

我和扎羅阿下墜時，兩個人是面對面，且都是躺平的姿勢。

我頭上的大包破了，幾滴鮮血從大包上掉下來，不偏不倚掉在扎羅阿的胸口出。

一只黑蝙蝠從扎羅阿的胸口鉆出來，開始吸食那幾滴血。

大包上的血點點滴滴地掉下去，黑蝙蝠張著嘴，一滴不落地全都吃了進去。

我頭上的大包，撐死了也就雞蛋大。里面的血沒有多少，很快就滴完了。

但是黑蝙蝠還沒有吃飽，竟然雙翅一展，直接朝我飛過來。

黑蝙蝠來勢兇猛，一口尖利又細密的牙齒閃著寒光，巨大的雙翅攪的肉糜暴雨一樣急起又急落。

我和扎羅阿的距離，緊緊一條胳膊的長度。黑蝙蝠幾乎一展翅就到了我眼前。

我知道自己控制不了黑蝙蝠，我又不是覽山觀的弟子，又不會黑咒。幾乎是出于本能的，我大吼了一聲：

“扎羅阿。”

太緊張了，我都忘了扎羅阿還昏死著。所以，即便我那一聲吼叫用盡了全力，扎羅阿還是沒醒。

但是黑蝙蝠停在我面前，不動了。

黑蝙蝠剛才還兇狠凌厲的眼神，突然就變得溫順起來。它像是看一位自己認識的熟人一樣，靜靜地看著我。

但是我還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黑蝙蝠的變化。

黑蝙蝠的嘴就在我眼前，巨大的翅膀籠罩著我。它的脖子異常粗壯，喉結像個拳頭一樣凸出來，一雙利爪像鷹一樣彎曲且有力。

我感覺它要是想吃我，可能三兩下就能把我撕吧碎了，然后用鋒利又細密的牙齒隨便咀嚼一下，再輕而易舉的從它的喉嚨里咽下去。

我拉著扎羅阿的手還是沒有松開，盡管下墜的速度很慢，但是黑蝙蝠橫在我和扎羅阿之間。如果黑蝙蝠不主動讓開，那我就要對它投懷送抱了。

我死命地抓著扎羅阿的手，再次大聲吼道：

“扎羅阿——，你的獸符出來了，它要吃人。”

扎羅阿還是沒醒，但是一直張著嘴的黑蝙蝠卻突然把嘴閉上了。

緊接著，黑蝙蝠雙爪下垂，雙翅一收，把自己團成一個圓圓的黑色肉球停在我面前。

我驚呆了，什么意思？難道這只黑蝙蝠能聽懂我說話？

這不可能吧？我們以前當著黑蝙蝠的面說了那么多話，也沒見它有什么反應，怎么這次它就能聽懂了？

為了證實自己猜的沒錯，我忍著心頭的驚恐，對黑蝙蝠說：

“你……你點點頭。”

黑蝙蝠還是溫順地看著我，但是身體沒有一點反應。

就在這時，我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

我再次面對著黑蝙蝠，然后再一次說道：

“扎羅阿，你……么點點頭。”

不出我所料，這次的黑蝙蝠點頭了。

竟然真的和我想的一樣，這個能使喚黑蝙蝠的黑咒，就是扎羅阿自己的名字。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打開的一扇天門一樣。

如果我猜的沒錯，他們覽山觀里所有人控制獸符的秘密，就是給那些大大小小的動物起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名字。

但是，這樣一來又有一個問題。

平日里大家都會彼此間有稱呼，這些獸符是怎么只聽自己主人的話，而不是所有人的話都聽？

我思來想去，覺得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扎羅阿的黑蝙蝠喝過我的血，取過我的神識。我應該是除了扎羅阿之外，和它最親近的一個人了，所以它才能在我喊出扎羅阿的時候，以為我在喊它。

這真是一件大喜事，如果我也能使喚黑蝙蝠的話，我就可以讓它把我和扎羅阿帶出黑池境。

錯了，我感覺這地方不應該叫黑池境，應該叫肉糜境才對。

我已經在肉糜池呆了太長時間，盡管我已經竭力放慢呼吸，但是零零碎碎從我口鼻里進去的肉糜，都快把我喂飽了。

為了盡快離開這鬼地方，我直接對著黑蝙蝠下命令：

“扎羅阿，馱我們上去。”

黑蝙蝠沒有讓我失望，兩只翅膀隨著我的話音展開，很快就把我和扎羅阿裹了進去。

幾乎是眨眼間，黑蝙蝠就把我和扎羅阿帶出了黑池境。當我再次呼吸到那股陰寒瘆骨的陰氣時，竟然覺得它是那么親切。

比起肉糜里那股腐肉煮熟又放壞的，惡臭味重疊了一層又一層的味道，黑池境上空的陰氣就是親切的。

扎羅阿還是沒醒，黑蝙蝠眼神溫順地看著我，等著我再給它發號施令。

我抖落著身上的肉糜，對黑蝙蝠說：

“扎羅阿，去找胡為民和依染回來。”

黑蝙蝠掉頭就準備飛走，我又連忙把它喊住：

“扎羅阿，等等。”

黑蝙蝠的翅膀已經伸展開了，它凌空掉頭，巨大的翅膀差點又把我撲到黑池境里。

黑蝙蝠不會說話，但是它的小眼睛實在靈動。它就那么看著我，我就知道它在等我說話。

可是我卻不知道說什么。

我不讓黑蝙蝠離開，是因為我突然想到扎羅阿的傷。

剛才扎羅阿一個人在小土包上的時候，到底是什么東西把他傷的這么重，直到現在都沒有醒過來。

我現在也站在這個小土包上，地方有限，我只能把扎羅阿背在身上。如果這時候那個東西再出來傷人，那我和扎羅阿拿什么還手？

別說還手了，自救都成問題。

我的雙手還死拽著扎羅，就算那東西是只恐怖異常的惡鬼，我都騰不出手打三清符出去。

到時候，要么是我和扎羅阿再次掉進黑池境，要么是扎羅阿一個人掉進去。

我肯定是不會再進去的，那種肉糜劃過嗓子的顆粒感，我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了。

所以，我想讓黑蝙蝠留下來，保護我和扎羅阿。

黑蝙蝠會飛，就算黑池境無邊無際出不去，但是真的遇到危險時，黑蝙蝠最起碼能帶著我和扎羅阿回避一下。

可是這樣一來，黑蝙蝠就不能去救胡為民和依染了。

雖然我知道掉進黑池境不會有什么太大的危險，但是一直把他們兩個放在黑池境里，也不是個事。

此時的黑池境已經平靜無波，剛才像墻一樣擁堵過來的黑池水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我猶豫著，不知道這看似平靜的黑池境下，會不會突然冒出什么恐怖的東西來。

黑蝙蝠不急也不躁，我不說話，它就一直溫順地看著我。

最后，我還是咬咬牙對黑蝙蝠說：

“扎羅阿，先去下面救人。但是要越快越好，萬一這上面再有危險，你還得過來救我。”

黑蝙蝠像人一樣，四處張望了一下，好像也在擔心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會突然沖出來什么東西一樣。

不過黑蝙蝠還是聽話的，既然我已經給它下了命令，它也就沒有猶豫的，一頭栽進了黑池境里。

黑蝙蝠一走，我就開始心慌。背上的扎羅阿死人一樣沉，周圍又無盡的黑，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事。

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我不敢朝四周去看，只是死盯著黑蝙蝠剛才下去的地方，期盼它能快點把胡為民和依染帶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偶爾有黑池境的水波蕩到我的腳邊，我都嚇的一哆嗦，生怕它又來吞噬我。

我掐算著自己從那只斷手拉我下去，到黑蝙蝠帶我上來的時間，怎么算都覺得黑蝙蝠該回來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黑蝙蝠的影子，更別說胡為民和依染了。

扎羅阿還是不醒，但是我摸他的鼻子還算正常，應該不會死。

可是一直等不到黑蝙蝠回來，我還是心里不踏實。

突然就想起胡為民在皇宮里說的那句話：

“這要是一群鬼就好了……”

是啊，比起漫無邊際的黑暗，和隨時有可能出現，也有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危險，還不如直接和鬼干仗來的痛快。

又等了很長時間，還是不見黑蝙蝠回來。

我苦笑一聲，自己對自己說：

“看來，我只能自己下去看看了。”

其實剛才我已經有這個想法了，胡為民和依染下去太久，黑蝙蝠也去而不歸。如果黑池境里的一切和我下去的那樣沒有變化，或許他們幾個還有活路。就怕黑池境下面生出別的變故，那我在上面一直等下去，可能連他們的尸體都見不到。

所以，我只能親自下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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