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陳府伐樹(下)
第三天,竇乂和杜景、歐合瑪帶著三個打制好的鐵轉輪,兩捆麻繩,前往工部。吳龐帶著兩個手下,手執斧頭,肩扛大鋸,正在大門前等候。吳龐一拱手:“竇郞,這兩個人就交給你了,不聽話,你就告訴我,我扒他們的皮。”竇乂謝過,一干人向陳府浩浩蕩蕩地開去。杜義德和張立敬站在大堂前,相互望了一眼,會心地笑了。
時值冬季,樹葉上的葉子全部落凈,所有的枝條一覽無余。其實,竇乂采取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從小到大,先從小的枝條開始鋸,最后再對粗的下手。第一天,他們先將比胳膊還細的,掉到瓦上能把瓦砸壞的,先行清除。這一天干得比較輕松,兩個工匠加上歐合瑪,三個人都爬到樹上,很快就將細枝清理完畢。這時候的棗樹就比較好看了,只剩下一樹老枝,像一個枯瘦老人的手掌,靜立在空中。
第二天,他們還是從最細的樹枝開始。先將樹枝捆綁上,繩索穿過上方的鐵輪拉緊,在樹枝兩頭各拴一根繩子,這樣,當樹枝鋸斷時,就懸在空中。然后一個人拉著繩子向下放,兩個人掌握方向,慢慢地偏離屋頂,輕輕地落地。這方法很慢,清理一根樹枝要好半天,但絕對不會損傷屋頂。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全樹就只剩下四五枝直徑在半尺以上的老枝。這幾天,陳玄禮和夫人一直在旁觀,看到這個年輕人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樹上的枝條一天天地減少,他不由得贊嘆:“這小子不簡單,用一根繩子向下吊,兩根繩子掌握方向,這方法一般人都能想到。但那只鐵輪,既省力氣,又好控制,不是一般人能設計出來的。腦子確實夠使。”說著,四下望了望,小聲地對夫人道:“你看這小子,一表人才,年齡和二丫頭相仿……嗯?”
夫人明白他的意思:“這種事情,還是兩相情愿的好,明兒不是要伐老枝了嘛,讓她們姐妹幾個來看看。”
過了一會,夫人對陳玄禮道:“你注意到那個西域人沒?那小伙子也不錯,看起來要比竇郞強壯得多,可惜啊。”
陳玄禮哈哈一笑道:“伐了一棵樹,難道你還想一下招兩個女婿?別太貪心了。”
這一日,大家都非常緊張,不光是因為樹枝太粗難伐,主要是圍觀的人太多。陳家的三枝花到齊了,每人身邊都圍著四五個丫環,一群美女嘰嘰喳喳,指手畫腳,壓力不大才怪呢。就連平時吊兒郎當的杜景,也老實了許多,連臉都不敢向美女那邊看一下,更不用說竇乂了。倒是歐合瑪,始終處變不驚,竇乂心想,這小子真的天生就是當國王的料,就算當空一個炸雷劈下來,估計他都不會眨下眼。
竇乂手拿一根樹枝,對著樹,在地上寫寫劃劃,交待了一番。將三個轉輪全用上,固定在離屋頂最遠的一根樹枝上,從鐵輪到樹枝的距離,一定要短于從樹枝到屋頂的距離,以免落下時砸到房頂。最遠的那根樹枝長在屋頂外邊,在樹枝斷開的一瞬間,迅速拉離屋頂,再慢慢放下地。為了保險,先從枝梢開始,分段鋸斷,每截三四尺不等,這樣,重量能保證繩索不拉斷,長度能保證不落到瓦上。
前幾天鋸細枝還不覺得,今天開始鋸粗枝才知道棗樹之硬,往往鋸上半天,才拉開一個小口,急得兩個工匠用腳去踹。連歐合瑪也赤膊上陣,幫著拉了半天鋸,到晚上收工時才解決了一根樹枝。
他們干活時,竇乂隱隱約約地聽到幾個姑娘議論他:“聽說他出生時就八指緊扣,作沉思狀……”“瞧那眉那眼,傳說中的潘安也不過如此吧……”竇乂沒想到自己的出生時的事,竟然也傳到了長安,更沒想到的是他們對自己那么關注,以至于中午吃飯時,都放不開,只吃了個半飽。
接下來四五天,他們全力對付剩下來的四五枝粗枝。他們所不知道的是,這兩天竇乂和歐合瑪成了陳家議論的中心和品評的話題。一天中午吃飯時,陳玄禮踱著步走過來,有意無意地問起歐合瑪的情況,當他得知歐合瑪是小勃律的王子時,顯然吃了一驚。
竇乂趁機進言:“歐合瑪在長安已經等了十來年了,苦于下情不能上達。有可能的話,陳將軍不妨向圣上進上一言,將歐合瑪的事情上達天聽。”
歐合瑪也不失時機地表態:“小勃律臣民東望王師,日思夜盼,血淚流干。將軍如能上奏圣上,歐合瑪將給將軍建生祠,世代供奉,永志不忘救國之恩。”說完,竟是滿眼熱淚。
看到堂堂一國王子,竟然在這兒揮汗如雨地給自己伐樹,陳玄禮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國也是國,再小也是大唐的屬國,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相信圣上不會放棄小勃律不管的。他答應了二人的請求,適時向圣上進言,并表示給鴻臚寺打招呼,妥善安置歐合瑪在長安的吃住。
第九天的時候,樹上的樹枝全部清理完畢,只剩下比祠堂還高幾尺的樹身了。這樹高一丈多,粗有合圍,怕是有上萬斤重,看著就令人生畏,它如果倒向家祠,那家祠瞬間便是墻倒屋塌。竇乂吩咐兩位工匠,在離地面半尺的地方,砍一個三角形的口子,光這口子,幾個人輪流上陣,就砍了大半天時間。
待砍了樹身的三分一時,竇乂用腳跺了跺,樹干仍然紋絲不動。竇乂道:“不敢再砍了。”他在樹身上,高低不同地捆上了七、八條繩子,一根根繃緊,向不同方向拉到旁邊的樹上和地上的木楔子上。
準備好這一切,竇乂讓兩工匠一東一西,用大鋸沿著切口開鋸。鋸得非常艱難,棗木太硬了,鋸出的棗紅色木沫積成了一堆,就是不見鋸子向里吃進。抽出鋸子上油,換鋸,鋸子總算到了過了半,換了第三把長鋸又鋸了半天,還剩下三分之一。在七、八條繩索的牽引下,大樹發出咯咯的聲響,慢慢在向外歪斜,被砍開的切口由于歪斜合攏了,將鋸死死地夾住。
竇乂高喊一聲:“緊繩子!”
七、八人奔過去,將每一根繩子都拉得死緊,牢牢地控制住了大樹將要倒下的方向。大樹沒有鋸斷的部分被強行撕裂了,但還藕斷絲連。竇乂道:“從后面鋸。”
鋸同樣大的別的樹,有兩把鋸也就夠了,中途還不用開刃;伐這棵棗樹,工匠備了四把,都不能用一天,中途還要有一個人抽空開刃。現在到了最后的關頭,眼看大功告成,工匠們拿起最后一把長鋸,從背后撕裂處開鋸。木質堅硬的樹纖維少,這樹幾乎完全斷裂,只有少部分樹干還相連,兩個工匠一推一拉,三下五除二,大樹轟然倒下。倒下的那一瞬間,大地似乎抖動起來,一片煙塵騰起,不管是伐樹的,還是旁觀的,都鼓掌歡呼起來。
竇乂指揮大家,將所有的樹枝都堆放到墻根下,碼放整齊,又把現場打掃了一遍,只剩下那粗大的樹干,橫躺在祠堂前邊。竇乂左看右看,留在地面上的那半尺高的木墩實在是礙眼,很不美觀。他吩咐歐合瑪,去找了些廢磚,又讓杜景上街去買一個瓦缸。他自己動手,圍著樹樁壘了一圈磚,形成一個磚臺,將買回來的瓦缸向上一坐。
竇乂四下看看,一切打理干凈,這才請管家去叫陳玄禮。陳玄禮來了一看,直豎大拇指:“好,好,太好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多少人不敢接的活計,被你們幾個給完成了。”轉臉對管家道,“通知將作監,將這樹身拉去做車軸。”當他看到那瓦缸和花臺時,又是贊不絕口,“真有心啊,連這些細節都考慮到了。”
竇乂接過話道:“這裸露的樹樁不好清理,如果挖出來,勢必要動了屋的根基。砌在花臺里,讓它慢慢腐爛,以后再清理。有了這花臺遮擋,倒也不太礙眼,夏天注上水,養上一缸荷花,也挺養眼。”
自從動了納婿的念頭,竇乂和歐合瑪在陳玄禮眼里,是越看越喜歡。與他初衷不同的是,二姑娘稍稍年長,經的事也多,她沒看上竇乂,倒是看上身強力壯的歐合瑪;而三姑娘也沒看上歐合瑪,看上了文靜灑脫的竇乂。陳玄禮高聲對管家道:“拿銀子來,賞,重賞!”
竇乂急忙擺手:“不可,不可,將軍要賞就賞那兩位匠師吧,我們三個只是打了個下手,出出主意。”歐合瑪和杜景也連聲說是。
陳玄禮一聽這話,突然意識到給他們賞錢不太合適。這三個人,一個是未來的國王,兩個是國子監的監生,像對待工匠一樣,用俗不可耐的銀子賞他們,也太辱沒他們了。于是,就讓管家賞給兩個匠師每人五兩銀子,兩人歡天喜地走了。
陳玄禮捋著胡子道:“兩個匠師只是出了苦力,主意還是你們出的,立了大功,不賞點什么,我心里過意不去啊。”
竇乂道:“將軍要賞,就賞我一根棗木樁吧。”
陳玄禮哈哈大笑:“別說一根,十根,不,這些你全拉去。”
竇乂道:“一根足夠了。”說著,挑了一根長約三尺、粗細半尺的木樁放在腳下。
陳玄禮不知道他要這樹樁做什么,但又不好問,只是心里過意不去,還在沉吟,竇乂忙說:“賞人賞個中意,陳將軍不必再客氣了。”
陳玄禮對歐合瑪和杜景道:“那你們兩個呢?總不會也要兩根木樁吧?”
歐合瑪一貫聽竇乂的,雖然不知道竇乂要木樁的用意,但瞎子跟著禿子走是沒錯的,便道:“我也挑一根木樁。”
杜景道:“我太胖了,扛不動,算了,木樁我也不挑了。”
陳玄禮送走三個人,不住地搖頭,心想,哪天見了杜義德,得問問他,這幾個孩子怎么這么怪。
出了大門,杜景開始抱怨了:“我說八叉啊,平日里看你精明,一到關鍵時候就犯傻。你說你,白花花的銀子你竟然不要,拿上銀子,咱弟兄們一吃一喝,多好。”
竇乂道:“表兄,要了錢,人情就淡了;把人情留在這兒,以后不是好辦事嘛。今天先休息,明天我請你喝酒。”
杜景知道竇乂兜里沒錢,不好在這件事上糾纏,便另起話題:“你也明白這道理,可你不要銀子就算了,總能落個人情。可你非要扛一根狗不吃、貓不啃的木樁,連人情也沒了。”杜景不知道的是,人家兩個早就被陳玄禮“內定”成女婿了,他要知道自己忙了十來天,給他兩人作了嫁衣,肯定不會只是抱怨,怕是要吐血了。
走了不到一個街區,竇乂扛不動了:“表兄,你幫個忙,咱倆抬著吧。”
杜景沒好氣地道:“咋,你還真要扛回家?快快,找個沒人的地方扔了去。”
歐合瑪肩上扛著棗木,邁著步子走得倒挺輕松:“八叉,我可提醒你,這棗木燒不著火的,別告訴我你想當柴火賣。”
竇乂道:“當頂門棍行不?給你當頂門棍行不?你那小破屋不怕別人偷?”
一聽到當頂門棍,歐合瑪想起來了,小破屋里還有將近七、八千文錢呢,不過……“這當頂門棍也太粗了吧?”
竇乂哈哈一笑:“不粗,正好,左門一根,右門一根,來上一群強盜都推不開你的門。哈哈哈……”
歐合瑪被笑了一肚子火:“你別說放到我的小屋,告訴你,那不是我的小屋,薩拉姆大叔回來了!”
竇乂忙止住笑聲:“他在也沒關系啊,我暫時寄存、暫時。”
(https://www.dzxsw.cc/book/40213638/4124519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