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宵再次醒來時已近傍晚。

        一睜眼看到房間內熟悉的陳設，呼吸之間熟悉的味道，她甚至都要覺得自己回到了四年前的夏天。然而她回想起昨晚熱鬧的派對，一下子清醒地坐了起來。

        不是在派對嗎？怎么到渣甸山來了？

        她使勁捶了捶酒后劇痛的腦袋，努力回想。

        她模糊記得自己離開了那個已經沒什么人聲和活力的派對，然后走到了大街上，好像還碰到了個熟人，然后她就想吐，再然后她就不記得了。

        蕭宵看了看眼前熟悉的房間，又結合最后的記憶片段思考了片刻，一下子呆若木雞。

        那個熟人，好像就是蔣天生！

        她當街吐在聊蔣天生身上，然后被他帶回了家！

        要不，還是考慮考慮去非洲撿垃圾吧。蕭宵抱著腦袋痛苦地想。

        身上濃烈的酒味熏得她幾欲作嘔，不能再繼續思考下去。她跳下床，一路扯開衣服來到浴室，大力擰開淋浴頭。噴薄而下的熱水一下子將她身上濃烈的酒氣沖刷得干干凈凈。

        她將自己洗得白白嫩嫩后圍著浴巾出來，帶著宿醉后的不清醒，習慣性地打開衣柜，然而入目陌生的女式衣物再次讓她清醒。她已經不住這里了，所以這里不會再留有她的衣服。

        但是——

        蕭宵看著眼前這滿滿當當的女式衣物，滿面疑惑。這房間是有人在住嗎？為什么這么多衣服？那蔣天生讓她在這個房間休息是不是不太好。

        她的手摁在柜門把手上準備關上，目光在那些衣服上一掃而過，忽然滯住。

        衣柜最里側掛著一套舞衣，裙擺如暮夜曇花，鮮艷如初。

        這是四年前，她親手拋棄，扔進垃圾桶的衣服，但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隨著她目光的四處掃視，她發現不止這件舞衣，就連這房間的陳設都跟當年一模一樣，她當時為了復習備考，曾經把書桌移到床尾，也曾把躺椅推到飄窗前，現在這些家具就那樣不倫不類的在那放著，幾乎跟她離開時一模一樣。甚至，連床上的床單圖案都跟當年她用過的一般無二。

        蕭宵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床前摸了摸被子，希望這被芯在這五年里有曬過！

        還好，被子觸手干軟溫暖。蕭宵一下子放下心來。

        床尾的書桌擺著不少東西，都是她當年用過的，依舊亂七八糟地堆在那里。而最上面擺著的，似乎是一本書冊，十分熟悉且顯眼。

        蕭宵眼角一跳，快步過去將那本書拿了起來。果不其然，這是她當年扔進垃圾桶里的寫生本。陳舊的紙頁邊緣微微翻卷，似乎是經常有人翻看。

        蔣天生為什么要留下這些？他是變態嗎！為什么翻垃圾桶！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大病嗎！

        她揉揉眉心，只覺得宿醉的頭更痛了。

        照目前來看，她當年扔進垃圾桶的吃剩的蘋果，丟棄的包裝，用過的紙巾，會不會還在這個房間！

        她的思緒不可遏制的散開來，甚至能看見五年前那些垃圾跟她招手，黏著她的腿在跳舞。

        嘔——

        這樣一想，原本那一丁點的感動和震驚被垃圾跳舞的畫面驅散得一干二凈。果然人還是不要亂惡心自己的好，腦洞大的人一旦開始腦補都是在造孽。

        蕭宵打開窗戶，將原來那身衣服迎著風狠狠抖了幾抖，滿臉嫌棄地穿了回去。臨出門時，她又跑回去將舞衣和寫生本團成一團，準備帶回家毀尸滅跡。這種東西早就該和前男友一起灰飛煙滅！

        等她悄咪咪摸到一樓時，那個本該和垃圾一樣灰飛煙滅的前男友就坐在中廳的沙發上，甚至還好手好腳地抽著雪茄。

        ……要不，還是先回樓上，等前男友出門了再溜？

        只是蔣天生老早聽到了動靜，回過頭來看著她。

        “醒了？”

        “……”沒有，我在夢游。

        “你拿的什么？”

        “……”垃圾，是垃圾啊！

        “轉過來。”

        “……”不了吧，合格的前任就該活得跟入了土一樣。

        蔣天生終于被她接二連三的沉默磨的失去了耐心。他站起身，朝樓梯上的蕭宵走去。而蕭宵，拔腿就向樓上奔去。

        幾個大動作之下，懷中的舞衣漏下一縷長長的系帶，蕭宵一個沒注意，踩到了系帶，凄涼往前倒去。蔣天生眉心狠狠一跳，疾速伸手將她拉了回來。

        險些倒地的蕭宵靠在蔣天生臂彎里，緊緊閉著眼，準備當一個合格的前任。

        蔣天生無語地盯了她半晌，發現自己居然對這個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束手無策。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蕭宵動了動，聲音輕的像個死人：“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我送你。”蔣天繼續堅持。

        “不用。”蕭宵也很堅持。

        “我送。”蔣天生非常堅持。

        “不。”蕭宵更堅持。

        蔣天生幾乎要被她氣笑：“就這么不想見到我。”

        “是的沒錯。”蕭宵毫不猶豫。

        蔣天生這下真的被氣笑，幾乎都想放手讓她摔死在地上算了，最好他再踹幾腳。但是又根本就舍不得，就只能氣瘋的時候想想而已。

        “起來。”

        “噢。”蕭宵聽話地起身，卻是低著頭不肯看他。

        “抬頭。”

        “不行，我落枕了。”

        蔣天生有些受不了地揉揉眉心，突然覺得頭也好疼。片刻后，他調了調呼吸，努力使自己心平氣和：“吃了飯再走吧，我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

        蕭宵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淡定從容地說屁話：“我吃過了。”

        忽然之間，她的下巴被猛然抬起，對上那雙映著重重怒火的眼眸，滿面錯愕。

        “我就這么不讓你待見嗎？”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勃然大怒，然而看到那張臉上閃過的一絲驚惶，他卻只剩苦笑。

        蕭宵長睫顫了顫，垂下了眼：“我們本該在四年前就結束的。既然當初就已經規定好結局，為什么還要再人為地制造另一個毫無意義的結局？”

        “毫無意義？”蔣天生繼續捏起她纖巧的下頜骨，迫使她繼續面對著她，“這些年來，我每日每夜都受著你的折磨，好不容易等到你重新回來了，你卻告訴我這些年的等待與折磨毫無意義？”

        蕭宵心中的情緒滾滾如河流。她確信蔣天生必早就認出了她，否則他怎么可能在相處中一次次放縱容忍她，又將她習慣和喜愛的一切奉到她眼前。

        只是她對于之前那些記憶就好像霧里看花，恍如隔世。上一次她完全算是因為蔣天生而死，這一次又怎么可能因為他的爛賬而再丟一次命。

        她渙散的眼神令蔣天生火冒三丈，他忍不住手下用力，逼迫疼痛讓她回神。

        “看著我！”他怒吼著，全身緊繃，心中沸騰的惡意與憤怒幾乎將他的理智燒毀，“如果你覺得一切毫無意義，為什么還要回來！”最后一句話，他幾乎是咬著牙吼出來的。

        那樣沉痛悲憤的目光，仿佛一把帶著火的利刃，隔著十七年交錯的時光將她靈魂劈開。那種痛仿佛真的出現在她身上，讓她一下子臉色蒼白，又恨不得將渾身未愈的傷口再次撕裂坦露出來，讓他好好看看，這世上并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遭受著這些只要放手就不會遭受的痛苦。但那些陳年痛苦沉沉壓在她身上，死死封住她的喉舌，令她難以吐出一個字來。

        “為什么，還要回來？”蔣天生雙眸怒睜，眸色血紅，“你說啊！”

        為什么還要回來？蕭宵幾乎笑出淚來。

        她狠狠推開那些呼嘯而來的沉痛記憶，淚水沖開喉舌的封堵。用滿目的譏誚與絕望回望著他：“蔣天生，你以為我想回來嗎？我蕭宵原本有疼愛我的父母，可愛的朋友，我擁有最美好的生活。可卻因為你和林清宵可笑的誓言被突然拖回到這個世界，我失去了我所擁有的美好的一切。這七年來，你知道我過得有多艱辛，有多少次都要撐不下去的想結束自己？”她看著蔣天生，吐字如刀，一刀一刀凌遲他的靈魂，“林清宵早就已經死了，憑什么她一個死人的債要我一個活人來還！”

        她狠狠扯開下頜間的桎梏，全然不顧他臉上的震驚，用最鋒利的雙刃劍挑開他陳年舊傷，也狠狠割著自己的舊年疤痕。

        “林清宵已經為你死了一次，你為什么還要把我綁在你身邊，你就那么想看我也為你死一次嗎？”她兇狠撕扯著自己的傷口，只是為了讓他也跟著痛一次。

        蕭宵瞪視著蔣天生，眼底的厭惡清晰而殘忍，仿佛在看著一個殺人兇手。

        他看得眸光顫動，渾身顫抖地叫出那個隔世的名字：“阿宵……”

        “別這樣叫我！”蕭宵忽然捂著耳朵尖叫起來。這七年的艱辛和所有的噩夢都是因為這個名字而起，她恨透了林清宵，恨透了十五歲時的自己。為什么要去招惹這種人？為什么！

        她積壓了七年的情緒突然在這一刻潰堤，蒼白的臉上有淚水滾滾而下。她終于崩潰了，壓抑著嗚咽緩緩蹲了下來，瘦弱的雙臂緊緊抱住自己，恍惚地低喃：“我是蕭宵啊，為什么要來這里？我不想過她的人生，我不想要她的感情，我不想要她的記憶……我只想當蕭宵……”

        空曠的別墅里，她細細的嗚咽像針一樣密密扎在他心口。蔣天生蹲下去，不顧她掙扎的緊緊抱住她。他沉默而有力的溫暖懷抱讓懷中本無依靠的人漸漸停止了戰栗。

        蔣天生終于敢再次開口，帶著不肯消絕的試探與期待，帶著此生唯余的乞求：“蕭宵，留下來，好不好？”

        這句話仿佛一支興奮劑，讓她繼續開始更強烈的掙扎。

        “不好！不好！我不要留下來！我要回去！我不要在這里！”她聲嘶力竭地吼著，生怕自己的拒絕表現的不夠強烈而被命運審判繼續停留在這里。

        蔣天生極力止住她的瘋狂的掙扎，怕她傷到自己：“我會好好愛你，絕不讓你受半點傷害。”他緊緊抱著她，飽含沉痛溫柔的吻落在她頭頂。

        “我不要我不要……”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絕望的像一個被褫奪了所有美好與光明的凡人。

        “蕭宵。”蔣天生抱著她，聲音顫如寒風枯枝，向來從容自信的眼神灰暗如燼，“我等了你十七年，難道我的十七年對你來說什么都不是嗎？”

        “不是，不是……”蕭宵無力地哭喃，也不知是承認還是反駁。

        蔣天生捧起她哭花了的臉，擦去她滿臉的淚水，吻了吻她哭得紅腫的眼角：“如果你想回去，我們一起找辦法好不好？”

        蕭宵的哭聲驀地停了停，卻繼續有滾滾淚珠從她眼中涌出。

        蔣天生繼續吻著她不斷涌出淚水的眼角，聲音溫柔：“我會帶你找到辦法回去的。”即使我會用盡余生來回憶你。

        “在那之前，留在我身邊好不好。我會讓你開開心心，絕不受到半點傷害和委屈，也絕不涉足阻止你追求的方向和夢想。”

        蔣天生的一吻落在她額頭，立下了讓自己戴上一生枷鎖的誓言：“我會給你你想要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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