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桂林休整了幾天后，輕裝隨行，跟著蕭宵去到了那個江南小城。

        江南冬日的溫度比之桂林要低上許多。蕭宵一下飛機就扒了蔣天生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也不管他感冒未愈。然后帶著一群人直奔商場選購冬衣。

        這座江南水城在寒冷的冬天里走得不急不緩。枯水期的小橋流水從記憶深處慢慢悠悠流淌過來，流進她黑白分明的眼底。

        黛青瓦覆蓋的檐角下倒掛著幾枝孤零零的神仙草，像是從時光縫隙里偷偷延伸出來的上一個季節的尾聲。

        蕭宵牽著蔣天生的手走街串巷。

        這里的樣子與她兒時記憶里并沒有太大區別。

        上學時常路過的那座大橋還是鮮艷的紅色，并未像后來一樣在漫長時光中褪成橘紅。橋兩邊的過道上擺放著許多景觀花壇，里面長著一蓬蓬紅葉景天和月季。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覺得熟悉又美好。

        只覺得時間在這座安靜的小城里似乎過的十分緩慢。

        蔣天生溫柔靜默地聽著蕭宵像冬天的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時不時露出微微的笑意。

        這里才是蕭宵真正長大的地方啊，是這座溫柔的水城養育起了這樣可愛的蕭宵。

        他一直將現在擁有的這一切當成上天隨時可以收回的恩賜，也從來不敢去問有關這場奇跡的一點點信息，他怕勘破之后會立即被收回這一切。他也不敢去攔著蕭宵想做的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只爭朝夕。

        一行人路過一片商業區的時候。蕭宵只覺像是有電流過體，她一下子抬頭，死死盯著眼前的購物樓。

        這里原本應該是一片居民樓，原本是她的家，可現在卻蓋了一片陌生的商場。

        她抬手摁了摁眼角，逼退即將洶涌而出的眼淚。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這里怎么會存在她的家？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七年了，這么長的時間難道她還沒想明白嗎？

        蔣天生看出她的茫然與痛苦，悄悄握緊了她的手。

        感受到交握的手掌中傳來的力量與溫暖，蕭宵扔掉所有不合時宜的僥幸期待，揚起一個像是毫無背負的笑容，拉著他的手，一路興沖沖地沖進了旁邊一家小店。她還沒進門就大聲喊：“阿叔，兩碗糖芋苗！一碗不放枸杞！兩碗小湯圓，兩盤桂花米糕，兩盤洋蜜團！”想了想，蕭宵又加了一壺茉莉茶。然后她瀟灑一回頭，揚起一個不懷好意又不容置否的笑：“我點什么你們吃什么。”

        蔣天生被她拉著走進店里，又聽著她噼里啪啦報出一長串菜名，遮不住的笑意從嘴角一路蜿蜒到眼尾。

        這家店并不算大，就連招牌都普通的讓人難以印象深刻，但就是這樣一家小店，處處布置都充滿著市井煙火氣。白墻上是手寫的菜單，面食糕點混雜，倒是讓人懷疑好不好吃。

        幾人在被擦拭得干干凈凈的木桌前坐下，蔣天生四處望了望，問她：“你經常來嗎？”

        “算是吧，以前常常跟著我姐來這里。”蕭宵含著半塊米糕，口齒不清地回答。她接過店老板拎上來的茶壺，先殷勤地給蔣天生倒了杯茉莉花茶。

        溫暖的水汽從杯中冒出來，帶著熟悉的芬芳，氤氳模糊了眼前，讓她仿佛一下回到了從前。好像一抬頭又能看見表姐坐在她面前，笑瞇瞇遞給她半個烤紅薯。

        然而，等她真的從滿目水汽里抬頭，卻只看見蔣天生伸出手來想要擦去她嘴邊殘留的米糕。蕭宵一下子滿眼失落。

        蔣天生被她眼里不加掩飾的嫌棄與失落狠狠刺了一下，一只手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好在蕭宵及時回過神來，瞇起笑眼遮住眼底的情緒，笑瞇瞇將自己的臉在他手上蹭了蹭，蔣天生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蕭宵怕他亂想，又拈起一塊松軟米糕遞到他嘴邊，笑意甜甜：“我喂你啊。”

        蔣天生輕輕彎了彎嘴角，就著那只白皙的手咬了一口，清香甜糯，味道似乎不錯。

        一旁的楊炎默默別過眼：瞎了瞎了我瞎了……

        結賬的時候，店老板多看了幾眼蕭宵：“你們是從廣東那邊來的嗎？”

        蕭宵一下笑出來，用塵封了七年的方言回答，咬字吐音毫不費力：“他們是香港人，但我家住在吳家橋。”

        老板也笑了：“本地人啊。”

        “是啊。”蕭宵親熱地挽起蔣天生的手臂，“這次是帶我男朋友回家看看的。”

        店老板根據這句話非常自信地腦補了一切，他打量了幾眼蔣天生，像長輩一樣滿意地點點頭：“這么好看的男朋友那是要帶回來看看的。”老板在抽屜數著找零，順口問了一句：“你們下午要去哪里玩？”

        蕭宵皺了皺半邊眉頭，有些為難：“不知道啊，本來想去明月湖，但是冬天的明月湖好像沒什么好看的。”

        老板瞬間來勁了：“那你們可以先歇一歇，晚上去寶果寺看看。聽說寶果寺住持云游了九年后回來了，我好多老街坊都準備去搶他開過光的護身符。”

        “寶果寺？”蕭宵一下子想起來了，“今天就是臘月十五了？”

        “是啊，臘月十五，難得的好日子。”店老板看了眼正轉進廚房的老伴，蒼老的臉上露出溫和的暖意，“我也準備去搶兩個護身符，保佑來年順順利利的。”

        蕭宵跟店老板道了謝后，一行遠道而來的人走出了這家萍水相逢的小店。出門的時候剛好與凜冽冷風撞了個滿懷。

        蕭宵瞬間拉緊衣服，瞇眼將臉別到另一邊。

        冰冷的風吹到臉上有些疼。剛剛由溫暖的食物積攢的熱氣一下子被冷風散得干干凈凈。蕭宵跺了跺有些冷的腳，搓了搓冰冷的手，回身將手伸進蔣天生大衣里。

        在冬日一下子觸及到熨帖的溫暖，她像只陽光底下的貓一樣，瞇起眼，舒爽地吁了口氣。

        蔣天生身強體壯的倒是不怎么覺得冷，他低頭看了眼瞇著眼一臉滿足的蕭宵，將她整個人都攬進大衣里：“冷嗎？”

        “不冷了。”蕭宵雙手環過他勁瘦有力的腰，抬頭笑瞇瞇地看著他。陽光底下，她的眼睛琥珀一樣剔透，唇瓣的紅被風吹了淺淺一層到頰側，表情滿足而動人。蔣天生也忍不住微笑起來，吻了吻她有些涼的額頭。

        蕭宵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擴得無比燦爛。蔣天生也望著她笑，又蘇又寵，看得直想讓人把他推回車里親親抱抱再蹭蹭。

        禁忌畫面在她腦中輪番上演，蕭宵抬頭望天，實在是怕鼻血流下來。蔣天生也隨著她的視線望了幾眼天空。頭頂晴空如洗，碧藍一路延到極遠處的山頂，天上連縷云也沒有。于是他忍不住問蕭宵在看什么。

        蕭宵幽幽嘆了口氣：“我在看老天爺什么時候能收了你這個大妖孽。”

        蔣天生一下子笑出來，攬緊了她的腰，笑得溫柔又醉人：“我就陪在你身邊，哪也不去。”

        冬日的街頭，兩個人肆無忌憚地享受陽光和擁抱。

        沒多久后冷風再起，蕭宵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蔣天生將她摟得更緊了些：“起風了，要不要先回酒店？”

        蕭宵冷得整個人幾乎都縮進他的大衣里，鼻音淺淺地應了個好。

        臘月十五是這座江南小城每年的廟會的日子，廟會圍繞著寶果寺舉辦。這一座寺廟幾百年來香火鼎盛。因為來廟里求姻緣求護身符都極其靈驗，所以有許多慕名之人前來，絡繹不絕。

        雖然是說很靈驗，但是蕭宵高中的時候跟著同學來這拜過幾次，也就談了兩場前后加起來不到半個月的戀愛。因為蕭宵沉溺學業，懶的去培養自己對他們的喜歡。但是，那幾個追她的人，臉長的是真不錯，蕭宵會答應，只因為她是純度百分百的顏狗。

        她記得最后一次跟去寶果寺是在她穿越前兩天。因為對培養自己對男人的喜歡實在是累，蕭宵就希望能有個一見鐘情或者有前世羈絆的戀人，這樣就完全不需要培養雙方感情。結果沒過幾天，就突然到了這個世界。

        想起往事的蕭宵突然有些反應過來，開始懷疑自己來這里不是因為那句誓言，而可能是因為自己在求姻緣的時候，因為想偷懶許的那個愿。

        此刻的蕭宵如遭雷劈，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到這里完全是林清宵和蔣天生發的誓，萬萬沒想到這個鍋現在穩穩扣回自己頭上。

        媽的……寶果寺的神仙是不是過分敬業了！現在求姻緣的神仙內卷到這份上了嗎！蕭宵扶額頭痛，忽然就不是很想去廟會了。

        打完電話回來的蔣天生看到她垂頭喪氣的樣子，有些莫名其妙。不是很懂這個鬼靈精又在想什么，但也總歸需要他安撫一下。

        蕭宵坐在椅子上，抱著蔣天生送上門的好腰，淺淺呼吸著他身上的迷香。

        “又想什么了，這么打不起精神？”蔣天生捏了捏她的手，還好，并不算冷。

        蕭宵垮下肩膀：“我一直在想我為什么會回來。”

        “為什么呢？”蔣天生順著她的話問。

        “大概是來之前在菩薩面前許了個愿，所以才到了這里。”

        蔣天生一下變得很驚訝，卻不敢太過表露出來，只裝作不在意地問她許了什么愿。蕭宵長嘆一口氣，將自己的猜想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末了還加了一句：“你說我是不是太偷懶，所以自作自受？”

        蔣天生努力消化著他難以理解的真相，心里忽然隱隱生出了不怎么好的預感。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有關她來歷的事，他這算不算勘破天機？他擁有的眼前的一切會被上天收回嗎？

        他低頭看了眼懷里失魂落魄的人。此刻的蕭宵還真真實實在他懷里，下一秒她會消失嗎？明天她會消失嗎？后天她會消失嗎？即使理智無數次告誡他不該對“永遠”所抱有期待，但只要蕭宵在他身邊一刻，他就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

        本來蕭宵已經不想去寶果寺了，但是一想寶果寺“住持親自開光，絕對靈驗”的護身符，蕭宵決定還是去一趟。

        今年可沒有“后門”走，不用搶就拿到那么靈驗的護身符了。

        嗯，還是先睡一覺養養神。

        太陽下山后，蕭宵一覺醒來。她看了眼時間，忽然火急火燎地套上衣服。著急的樣子看得蔣天生都摸不著頭腦。

        雖然天氣嚴寒，但蕭宵覺得這次去寶果寺舊地重游，說不定會有什么意外的契機或驚喜。

        廟會這樣適合游玩的好地方。蕭宵出于體恤讓蔣天生多帶些人，而蔣天生出于安全考慮，幾乎帶上了所有人手。

        一群人走出電梯，浩浩蕩蕩從酒店大廳走向門口。在蕭宵說到寶果寺求姻緣很靈驗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在場幾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投向了楊炎。（現在壓力來到了楊炎這邊！）

        而楊炎面色糾結，但只能當做沒看見。

        小城的廟會很熱鬧，完全不似白日的寧靜內斂。現在的寶果寺還沒有成為網紅打卡地，少了許多商業化的氣息。路兩邊的樹上不知什么時候拉了電線，掛滿了五光十色的彩燈。燈底下，攤販叫賣聲淹沒在鼎沸人聲里，各種小吃的香味擁擠在冬夜的氣息里。這樣的熱鬧溫暖的人間煙火氣，讓冬夜的刺骨寒意都無機可乘。

        而這樣擁擠的廟會無端讓蔣天生有些煩悶緊張。他緊握著蕭宵的手，心中的不安像潮水一樣，一波波朝著他涌過來。這種不安，蕭宵似乎也感覺到了，她回握住他的手，回以一個安撫的笑意。蔣天生看見她的笑臉，忽得片刻的心安，但也僅僅是片刻而已，下一波更為兇猛的不安浪潮依舊排海倒海而來，壓的他喘不過氣。

        也許，是太久不曾感受到人間喧鬧才會有這樣的不安吧。他看了眼興沖沖拉著他往人群中擠的蕭宵，強行按下心中不合時宜的情緒，也跟著一頭扎進人間喧嘩里。

        明月當空，人間喧鬧。

        天地遙遙之間，似乎有一道宿命的線，驟然繃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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