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憨憨神色一頓，片刻后目光閃躲地笑了笑，道，“聽說，是大人在凡間歷劫時的妻子，剛生下小公子便死了……”

        忘憂呆了呆。看這鬼帝大人風采卓絕，面相甚佳，不想竟是個青年喪妻的命格，還丟下了這么一個奶娃娃給他，哎，父子兩個相依為命，也真是可憐。

        說著話一行人已經進了城，街邊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乞丐突然撲了過來，扯著遙夜的袖子不停央求：“叔叔，叔叔，我都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你可憐可憐我，給我點錢吧……”

        三天沒吃飯，張口卻是要錢。

        憨憨剛想上前阻止，就見遙夜已經掏出一錠白花花的銀錠子放到了小乞丐的手里。小乞丐歡天喜地地捧著銀子跑遠了，徒留身后某人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嗯，剛才說什么，什么相依為命，什么什么可憐的話，現在收回，全部收回。

        掌管整個幽冥的陰間王者，揮金如土的堂堂鬼帝大人，用得著你來可憐？你還是可憐可憐你自個兒吧，你個搟面杖一般實心的玩意兒。

        遙暮歸和子衿遠遠地跟在她們幾人身后，似乎早已經對這一幕見怪不怪，沒看見一樣兀自低聲交談。不過，說是交談，其實大多數時候也都是那個子衿在說話，遙暮歸就跟他爹一樣是個悶葫蘆，非必要不愿開口。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忘憂總覺遙暮歸從來到凡塵界那天開始，便一直有點心事重重，甚至是悶悶不樂的，所以子衿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地多說話，逗他開心。

        但是明顯，這個子衿哄人的功力不太行。

        也可能是遙暮歸本來就長著那樣一張冰山臉，忘憂不關心，也懶得管，轉頭將目光移開，漫無目的地四處亂飄。

        街上隨處可見各種各樣長得“奇形怪狀”的人。他們或頭上長角，或身后有尾，還有的甚至仍舊是獸型，卻長著一張人臉，看起來詭異非常。

        “他們怎么，看起來跟我們不太一樣�。俊币蝗ο聛�，忘憂越看越稀奇，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

        迎面走來一個長著黑色野豬頭的男子，憨憨略顯嫌惡地向旁側了側身將其讓過去，回頭向忘憂道：“這些，都是通過走旁門左道強行修煉的妖，天道不容，不能完全化形，就成了這副鬼樣子�！�

        “哦？”忘憂奇道，“那既然他們所修非道，為何卻沒人管呢？這里難道都沒有修仙門派和道士們出來降妖除魔嗎？”

        “不是沒有。只是早在幾十年前，這里的仙門便已經不再捉妖了。”

        “這又是為何？據我所知，神界允許有心向道的異界生靈修煉化形乃至頓悟飛升，但對所修非道的不軌之徒亦絕不姑息，為何這些妖卻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在這里行走？”

        這是一段有點長的故事。

        憨憨深深吸吐一口氣，耐著性子從頭道來：“百年前，前任鬼帝在位時，幽冥界和妖界大戰，幽冥界阿鼻地獄在戰亂中被毀，無可計數的鬼魅流向凡塵界，給凡間帶來一場空前絕后的災難。

        戰后，前任鬼帝便不知去向，那個時候我剛附身到這具身體上，跟著剛剛接任鬼帝之位的大人在凡間四處尋……四處除祟驅邪，親眼目睹凡間瘟疫肆虐，凡人死傷無數，哀鴻遍野。

        以霽月門為首的十大仙門迅速調集人手前往救災，豈料非但未能救黎民于水火，反而讓他們自己的人手折損過半，損失慘重，就連十位掌門都未能幸免，全部罹難。

        就在所有人都束手無策之時，妖界新帝竟用妖界一眼神泉的泉水熬制出了可治瘟疫的奇藥，幾乎是一夜之間，將如洪水猛獸一般的瘟疫全部消滅。

        十大仙門眾人感念其恩德，遂與妖帝約定永不為敵，共享這天下的一切資源，凡有能力者皆可憑自己本事修煉羽化登仙，曰：‘共修同榮’。

        所以如今，這些妖族得以在凡塵界恣意行走，也就不足為奇了�！�

        “共修同榮……”忘憂喃喃重復一句。

        可為何我卻聽說，以前的道士與妖族那可是水火不容的。不為別的，就為道士收妖可添功德，妖吃道士可增修為。其中當然也不乏對此法嗤之以鼻的道士或妖修，但那些畢竟是少數——愿意拋棄此等捷徑去刻苦修煉的“傻子”，世上能有幾個？

        久而久之，雙方亦便默認對方為死敵了，見面即是你死我亡。

        可就是這樣兩種水火不容的物種，如今卻偏偏要湊到一起“共修同榮”？乍一聽來，總覺有點匪夷所思。

        忽又想起了什么，忘憂疑惑道：“那，為何前幾日在京城時，卻并不曾見過有妖修如此光明正大地在市集走動？”

        憨憨道：“京城不比此處背靠仙山，靈脈環繞，且天家貴氣于修行有礙，他們自然不愿去�！�

        “哦哦……”忘憂道。

        這里的問題問完了，她又緊走幾步追上了遙夜。

        “那，我們現在這是要往哪去�。磕悴皇钦f我們是來凡間‘為民除害’，‘鎮惡驅邪’的嗎？那放著這滿大街的邪修不管，我們這是要去哪��？”

        聞言，遙夜的腳步稍緩，波瀾不興道：“烈元門�！�

        “烈元門？就是，臨行前你將引魂幡立在我身前時，出現在我腦海中的那個烈元門？”

        “嗯�！�

        忘憂一雙柳葉彎眉疑惑地輕輕蹙起：“為何，是我看到了什么我們便要往哪里去？上次去京城時也是……”

        遙夜身形一滯。

        憨憨向前一步，接話道：“還能因為什么……不就是因為……哦，因為黃泉木可指引非人之物，所以你看到了什么，我們便要往哪去。”

        “可是……”

        可是這世間的“非人之物”何止千萬。

        就如眼下所見，滿街的“非人之物”橫行，為何我看到的卻不是它們其中的任何一個，而是一個看起來威嚴氣派的修仙門派？

        難道，是這個什么“烈元門”里的“非人之物”分外兇惡？

        不對不對。

        若真是因為這個的話，那元姝又該如何解釋呢？從她身上收走的那一魄，似乎也并非什么邪靈惡煞�。�

        而且當那一魄離體出現時，遙夜分明還說“真的是你”……

        這便說明，那一魄正是他要找的東西。

        所以，他靠引魂幡和自己的感應來尋找的，并不是單純的“非人之物”那般簡單，而是有著明確目標的，什么東西。

        那么，到底是什么東西呢？遙夜找它，又有何意圖？它與烈元門又有什么關系？我可以在引魂幡的助益下指引遙夜找到它們的所在，又真的只是因為這黃泉木做的身子么？

        忘憂越想越覺得千頭萬緒，無從理起。再看憨憨，已經向旁扭過了頭去，顯然是不欲再多說。

        他向來坦白，從不遮遮掩掩。如今許是事關遙夜的緣故，竟也開始對自己有所隱瞞了。

        不過這也無可厚非，畢竟那是他的主，給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再世恩人。

        忘憂看著前面不知為何突然停下了腳步的遙夜，亦在他身后兩步遠的地方緩緩駐足。

        罷了，當初便是多虧遙夜我才得以有了個人形，這三年來他二人又對我甚是照拂，總歸是不會害我的。便跟著他們走就是，何苦費心思量那么許多。

        “大人，怎么了？”憨憨神色亦變得嚴肅，快步走到遙夜身側問道。

        后者遙望著遠方，沉沉開口道：“應該，便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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