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小賊，裝神弄鬼！”遙夜冷冷拋下一句斥罵，人已倏然間到了那人面前。

        伸手便去抓那人面上以靈力變幻出來的偽裝。

        那人也不是吃素的，瞬間反應，放開瓊玖那縷殘魂轉(zhuǎn)而祭出一掌，將遙夜的手臂打偏。

        遙夜只是稍微動用了一下靈力，便覺原本被阻隔在上手臂處的毒素“蹭蹭蹭”地往周身各處流竄而去。身形不由稍緩。

        就在這個空檔，那白衣男子突然往忘憂這邊望了一眼，然后又緩緩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忘憂莫名覺得自己好像一只伸長了脖子等著被宰的王八。

        “小心！他、他殺了齊復和瓊玖，奪走了他們身上那兩魄……”

        原來子衿只是暈了，這才剛一醒轉(zhuǎn)便迫不及待向眾人傳達信息。

        遙夜聞言目光一沉，劈掌直取那人腹下虛鼎。

        那人側(cè)身躲過，眨眼之間變換了身形突然朝著忘憂奔襲而來。

        遙暮歸慌忙抽出佩劍抵擋，一手將忘憂猛地推了出去。

        遙夜隨后而至，旋身將忘憂接下，齒間狠狠擠出兩個字：“找死！”

        那人亦不甘示弱，二人轉(zhuǎn)瞬間又已過了十余招。遙暮歸則在旁時不時地添一把手，奈何這二人對招實在是太快了，他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少之又少。

        隨著靈力越運越多，毒素亦越走越快，遙夜已經(jīng)開始覺得頭暈耳鳴。又是一個過招間隙，那人鷹爪直沖遙夜面門襲來。

        躲是不成問題，可若躲開了，身后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忘憂。

        遙夜幾乎想都沒想便硬生生地挨下了這一掌。與此同時，他蓄滿了全部靈力的一擊亦重重地落在了那人的胸膛之上。繼而順勢向下一探，從那人的虛鼎中撈出了一個翠綠色的小瓶。

        兩枚紅色蓮花型孤魄在瓶子里熠熠閃著亮光。

        遙夜倒行幾步，撞入忘憂懷中。那人也沒好到哪去，捂著胸口猛退幾步，好不容易才穩(wěn)住身形。從一開始便從容淡定的不合常理的臉，終于在此時有了一絲不悅。

        遙暮歸仗劍上前，幾個挑刺砍壓，卻仍舊未能傷到那人，只攪得那廝沒了再戰(zhàn)的興致，略身消失于客棧屋頂后的黑暗中。

        對手甫一退場，遙夜便卸了勁，胸中血氣翻騰不止，雖盡力壓制，還是不可避免地從口中溢出一絲血跡。

        忘憂、遙暮歸齊道：“遙夜（帝父）你怎么樣？！”

        遙夜搖搖頭，示意遙暮歸先去看看子衿。后者依言照做，確定子衿只是受了點傷并無性命之憂后，手忙腳亂地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兩團忽明忽暗的白光在角落飄飄蕩蕩。

        是剛剛離魂不久，尚處于混沌無知狀態(tài)的瓊玖與齊復。

        目光觸及這兩團白光，遙夜不由滯了一瞬，緩緩從斜靠著的忘憂肩頭離開，揮手施下法術(shù)。兩團白光漸漸變得真實。

        “瓊玖……”他喃喃道，眉頭深鎖，目光如夜。

        神志逐漸回歸的瓊玖望了不遠處自己的尸身一眼，回頭對遙夜緩緩露出一個難看的微笑。

        “師兄……”他道，“想不到，躲躲藏藏十幾年，最后還是沒能逃過他的追殺……”

        遙夜眉頭鎖的更深。

        “瓊玖……對不起……”

        也不知是中毒的原因，還是受傷的原因，遙夜的身軀開始微微發(fā)抖。

        瓊玖搖搖頭，道：“不怪你師兄。若不是小師姐的這一魄，我恐怕早在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死了……”

        “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幫你找到其他的魂魄……”

        瓊玖又搖了搖頭：“距離我魂魄散去那日已十八年有余，他們恐怕，早已入了輪回……”

        “即便如此，我也可以想到其他辦法……”

        “什么辦法？”瓊玖反問道，“去找其他人的魂魄來入我的身？或者，讓我這僅剩的一魂去入其他人的身？”

        他頓了頓，目光中少有的帶了一絲反對：“可是師兄，到那時，我還是我嗎？”

        遙夜無言以對。

        誠然，無論是讓別人的魂入他的身，還是讓他的這縷魂去入別人的身，最后主導身體的勢必會是相較起來魂魄數(shù)多的那人的意識。而瓊玖的三魂七魄大部分都早已散盡，是以即便以上兩種方法確實可行，如瓊玖所說，他也便不再是他了。

        這些，身為幽冥鬼帝的遙夜又怎會不知？

        然則若要讓他像這些年來那樣，再去找一縷孤魄入身以續(xù)命，又不至于壓倒他本人的意識，豈非便要誤了另一個人的輪回，使他人因魂魄不全而投生為豬狗或即便能投生為人，亦是癡傻呆笨，一世受苦？

        瓊玖亦是絕不愿如此的。

        那晚在破廟他們二人在門外商談許久，想來便是因為這事了。忘憂想。

        只可惜，遙夜還沒有來得及想到辦法，瓊玖便突然遭此橫禍。

        遙暮歸扶著踉踉蹌蹌的子衿走近，望著瓊玖眉眼微紅，欲言又止：“師叔……”

        雖只有這短短一兩日的相處，但瓊玖待遙暮歸極其親厚慈愛，是除了師祖之外少數(shù)讓遙暮歸覺得親切的人之一。

        甚至連他的那位帝父遙夜，都因日常面色冰冷嚴肅，更像是一位嚴師，而沒有比瓊玖在遙暮歸心里來的更親切多少。

        如今他驟然離世，難免遙暮歸不覺得傷心。

        瓊玖回身望著說話的少年，眸中淚光閃閃，情緒卻依舊靜水無波。

        “好孩子……別傷心。”他伸手摸了摸遙暮歸的頭，笑著說道，“能再次見到你，師叔很高興，死而無憾啦……”

        子衿強撐著站起身，將手臂從遙暮歸肩頭放下來，讓他們叔侄二人好好話別。

        遙暮歸道：“師叔……”聲音哽咽。

        瓊玖又捏了捏他的肩，道：“當日第一次見你，小小的一個奶娃娃，粉粉嫩嫩的……一雙眼睛生的漂亮極了，特別像，你的娘親……

        多虧了你的娘親，師叔才又多活了這十幾年，可能，就是為了看看如今這個芝蘭玉樹一般的你，夠了……”他輕輕說道。兩行清淚滾落，眉眼間卻笑意愈深。

        忽然一陣陰風吹過，十好幾個黑白無常前后腳出現(xiàn)在客棧各處。

        客棧內(nèi)突然死亡的人數(shù)眾多，這些人籍貫生平又各不相同，來接引亡魂的無常使便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三魂七魄俱在的亡魂，魂體呈紅色，大部分聚在大堂，意識混沌。后院里的兩個魂魄卻都呈白色，看到無常使面露驚恐之色。

        再一看，便發(fā)現(xiàn)了幾個了不得的“活人”。

        十幾個無常使立即齊齊跪倒，山呼：“見過鬼帝大人！”

        遙夜擺擺手道：“去忙你們的……咳咳……”

        “是。”眾人應道，各自散去。

        其中一個黑無常看著瓊玖和齊復的魂體呆了呆，不知是該把他們帶走還是怎么。

        遙夜道：“他們兩個我來接引。”

        黑無常如蒙大赦，抱拳道“是”，迅速消失。

        又一個白無常發(fā)現(xiàn)了已經(jīng)化為灰燼的那兩個黑白無常的痕跡，與自己的搭檔黑無常嘰嘰咕咕一通之后，黑無常走向遙夜匯報道：“大人，被殺的是三殿無常神使，神魂俱滅，什么都沒留下。”

        遙夜蹙眉點點頭。

        黑無常自行告退。

        “等等！”遙夜忽然又道。

        黑無常去而復返，跪地待命。

        “二使的引魂幡可有蹤跡？”遙夜向前走了幾步壓低聲音道。

        “想必是同二使一起被業(yè)火燒盡了，并未見有引魂幡蹤跡。”

        遙夜若有所思點點頭，黑無常起身告退。

        齊復從恢復了神志之后便一直躲在瓊玖身后，大概是與他有一種“同死相憐”的感覺，瓊玖又長得慈眉善目的，看起來比較安全。

        至少，比一見面就打傷了自己的那一些人安全。

        “齊復，”遙夜喚道，“你緣何也只有一魂在身？其他魂魄是什么時候離身的？你發(fā)生了什么事？”

        話稍微說得多了些，氣息便又有些不穩(wěn)，遙夜暗暗調(diào)息。忘憂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他的異樣，上前幾步自然而然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齊復聽他突然問話，本來就小的身子似乎縮得更小了，并不打算答話，兀自躲在瓊玖身后瑟瑟縮縮。

        難以想象，此等情狀的他白日時竟會有那么大的勇氣，想也不想便沖出來替林敏擋下了遙夜的那一擊。

        瓊玖見狀，拍了拍他拽著自己袖子的手道：“你放心，我們不會害你的。再說，你我如今都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還有什么好怕的呢？”說完自嘲似的笑了笑。

        直惹得遙暮歸又是一陣心酸。瓊玖便又不得不向他投去了一個安慰的眼神。

        十幾個黑白無常使接引好了亡魂，向遙夜遠遠行過禮，帶著亡魂去幽冥界報到。

        這邊，齊復猶豫半天，終于吞吞吐吐開口道：“三年前，小姐帶著我去獵殺異獸鉤蛇，不小心被它咬傷，我、我為了救小姐……大概是在那時，丟了魂魄的……”

        他口中的“小姐”，應該便是林敏。他省略了救林敏的過程，大概也是擔心這些細節(jié)會于林敏的名節(jié)有損。

        大抵也就是免不了肌膚之親將她的毒吸出來什么的。這種事，放在才子佳人身上是美談佳話，或許還能成就一段姻緣，但是放在他一個灑掃漿洗的侏儒身上，那就是對小姐莫大的侮辱。

        如今再想白日里林敏的種種表現(xiàn)，這人倒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的。

        而三年前，便恰是忘憂醒來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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