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暮歸將最后一盤餃子端上桌。

        遙夜環視一圈之后，將老伯請到了忘憂左手邊的主位上，他自己則在忘憂的右側落座。

        老伯推脫再三，但因實在受不住遙夜那種一言不發卻極具壓迫感的氣場，再加上忘憂在旁熱情勸說，于是便也只得安然坐下。

        遙暮歸坐到了老伯的左側，另一側是子衿。

        如此一來，這便儼然就是一幅三代同堂歡度中秋的美好畫面了。

        遙夜率先舉杯敬了老伯，忘憂見那人居然什么話都不說仰脖就干了一杯，忙補了幾句吉祥話，家宴這便算正式開始。

        席至過半，老伯突然開口道：“幾位官人，莫非亦是修士？”

        幾人聞言都互相看了一眼卻并未答話，直到遙夜輕輕點了點頭道：“是。”

        “哎……”老人忽然長長地嘆了一聲。

        忘憂停下自己夾著雞腿的手，疑惑地看向老人。

        “我那可憐的兒子，以前也曾是個修士……”老人繼續道，“若非他去的早，如今恐怕也該是個略有建樹的道師級人物了……”

        思及自己至今不知為何會突然無故暴斃的兒子，老人難掩哀傷，兩顆混濁的淚珠不自覺落下。

        世間最苦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眾人亦不知該如何安慰這位晚年失獨的老者，紛紛垂下眼去。

        忘憂道：“您的兒子是因何去世的？”

        老人用袖口擦去臉上的淚漬，又嘆了口氣道：“他門下的門徒，說他是所修非道，在修行途中誤入歧途，以致最后爆體而亡……”

        說至此處，老人愈發悲從中來，以袖掩面索性讓淚流了個痛快。

        邊哭邊道：“我的兒子自小便天賦異稟，黃發垂髫時便被烈元門的掌門看中，收入門下，沒過幾年就已經成了掌門的左膀右臂。二十歲時就被掌門委以重任，做了這碧海堂的堂主。誰曾想，這堂主做了不過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就……就突然遭此橫禍……”

        “碧海堂？”忘憂囁嚅道。

        這門派的名字，倒似在哪聽到過。

        一旁的遙夜突然湊了過來低聲道：“那日到瓊玖的卦攤前來問卦的小修士……”

        忘憂被他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弄得有點不知所以。細一回想，卻突然明白了什么。

        還記得那日他們找到瓊玖時，他正在烈元門的門前擺攤算卦。當時有一個小修士正好去找瓊玖算卦，算的，正是他那位剛剛繼任碧海堂堂主不過一年時間便突然“爆體而亡”的師兄的真正死因！

        如今看來，那小修士要問的“師兄”，怕不正好就是席間這位老人那個無故暴斃的兒子？

        忘憂回頭望向身側之人，莫名覺得他來這里租房子這件事，都似乎突然變得不尋常起來。

        遙夜皺了皺眉道：“烈元門，可是荊西的林佢嚴？”

        老伯驚異道：“仙長識得林掌門？”

        忽又想到，十大仙門之一的烈元門的掌門，天下修士又有幾個是不識得的？遂點頭道：“仙長說的不錯。”

        遙夜又道：“林佢嚴所轄范圍應該在荊西，為何會將分堂設立到岑北地界來？”

        老伯嘆了口氣道：“哎，仙長您有所不知啊。這岑南時雨門的掌門孟羅，性格懦弱，膽小怕事。

        自他接管時雨門后，那些修行不正的妖邪便在此地扎了根，時不時地便要出來為非作歹。可他卻根本不敢管，整日只知道躲在自家的靜安齋里，研究什么花花草草，人道“無事不出時雨門，有事不離靜安齋”。漸漸的，那些有志之士便也不愿往此處來了，他門下的徒眾便也只剩屈指可數的幾人，且皆為好吃懶做，不求上進，混吃等死之輩。

        前幾年，有一只什么黑豹精，當著出來放風的孟大掌門的面生吞了他一個弟子，嚇得孟大掌門連夜跑到了烈元門，哭哭啼啼地求著自己的師兄在自己的地盤上設立了一個分堂。

        犬子嚴玉年，便受命來做了這碧海堂的堂主。不曾想……”

        后面的話老人沒有再說下去，不過眾人也都已經猜得到了。

        老伯又垂首“哎”了一聲。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別人合家歡聚的這個時候三番五次的攪興實在是不該，可每每提起這些自己又不由地心傷，踟躕片刻之后起身告辭。

        眾人挽留不及，默默望著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忽的一陣沖天的紅光亮起，繼而便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無數焰火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在頭頂炸開。與此同時，一道金色的傳信符也飄然落到了忘憂面前。

        “街上的人們燃起了火龍慶賀中秋，忘憂你若無事，不妨出來看看”，憨憨道。

        忘憂早已迫不及待，揮袖散去了傳信符的余光，回頭興沖沖地看著身后的遙夜。

        后者猶疑一瞬，然后微微勾唇笑了笑。得到默許，忘憂立刻像籠子里被關了許久的鳥兒一樣歡快地飛了出去。

        街道上到處都是耍把式賣藝的，鞭炮聲，吆喝聲，叫好聲，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舞火龍的隊伍在離忘憂稍遠的城中央，圍觀的人群已經將火龍隊里三層外三層的圍了個嚴嚴實實，遠遠的只看見一條若隱若現的火龍在人群的頭頂上方翻飛，忘憂趕緊撲棱著翅膀向人群飛了過去。

        “嘭！！！啪！！！”又一聲巨響在天空炸裂，嚇得忘憂脖子一縮，接著卻不由得捂著耳朵“咯咯”笑出聲。她在人群外圍不停地擠，不停地擠，好不容易才擠到了最前面。

        一片炙烈的紅猛烈地撞擊著那雙好看的眸子，一條威風凜凜的大火龍追逐著龍珠穿行在漫天的鐵花雨林中，時而昂首時而擺尾，時而翻滾時而浮游，栩栩如生得仿佛下一刻便會突然騰云而起。

        忘憂看呆了。她從未見過如此夢幻瑰麗的場景，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場地的中央去。

        絢爛璀璨的鐵花經由匠人的手紛紛揚揚的在空中散落開來，忘憂追逐著那些稍縱即逝的美麗，情不自禁在“花幕”中越跑越歡。

        鐵花暖黃色的光芒映襯著她明艷的笑顏，世間所有美好不及此刻萬一。

        他癡癡地看著，恍然若夢。

        舞著龍珠倒走在最前面的漢子壓根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啥時候突然多了一個人，正起勁兒地邊舞邊退，頂著龍珠的棍子被他瀟灑的從左邊揮向右邊，照著忘憂的腦袋就飛了過去。

        待那人反應過來，那顆碩大無比的龍珠已經近在眼前。

        說時遲那時快，忘憂只覺得身形一晃，那龍珠便堪堪地擦著自己的鼻子尖劃了過去。

        再晚一瞬，就是個“瓢珠俱碎”的下場。

        火龍身上燃放著的焰火發出“呲呲”的聲響，舞龍隊揮舞著火龍上下翻飛，帶起一陣輕微的風塵，忘憂半披在身后的發絲被風揚起，輕輕落在那人攬著自己腰肢的手臂上后，又緩緩滑落下去。

        她看著他仿佛永遠不會泛起一絲波瀾的一雙眸，就像事先已經預料好的那樣，安心又滿足。

        一朵湛藍色的煙花在他身后的天空中炸開，美好的不像話。

        “小心。”他道。

        聲音無限溫柔。

        忘憂咧開嘴，笑得恣意。

        “好！”

        就在這時，突然一絲不和諧的聲音隨著秋夜的涼風隱隱約約飄入遙夜耳中。

        “你們幾個去那邊！你們幾個，跟我來！”

        遙夜凝眸往遠處望去。

        忘憂斂起笑意順著他的目光一起往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就見一隊身穿白藍相間弟子服的男子在得到命令之后迅速兵分兩路各自消失在街角。

        “這是，發生什么事了？”忘憂疑惑道。

        遙夜搖了搖頭。

        忽又道：“我們去看看。”牽起忘憂往街角走去。

        可能是鞭炮聲太響，方才在人群聚集處，并不見那些奇形怪狀的妖修的蹤影。

        但到轉過彎來，人聲和鞭炮聲漸漸遠去，便見許多長著觸角或尾巴的異形妖修不知道從哪冒了出來。

        忘憂握著遙夜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

        倒不是因為害怕，只是這些玩意兒長得實在是丑，看著有點膈應得慌。

        遙夜覺察到她的異樣，眉心一擰，瞬間出手將身周百丈之內的邪修盡數打回了原形。

        忘憂有點吃驚地看著遙夜，不明白大神這是突然抽的什么風，以前也曾遇到過許多這樣的妖修，大神卻是從來都懶得對他們動手的，也不知今日這是怎么了。又回頭看了看滿地亂竄的蛤／蟆、蜘蛛還有黃大仙，突然覺得更惡心了。

        所幸遙夜雖將他們打回了原形卻并未傷害他們性命，除了蛤／蟆兄蹦噠得略顯緩慢之外，余者皆一溜煙沒了蹤影。

        處理完這些，又有三三兩兩同方才那隊人一樣穿著弟子服的人陸續在街道的另一頭出現，甚至還有一些家丁或仆從婢女裝扮的人也一起急急忙忙地跑了出來，而他們出現的地方，正是時雨門方向。

        遙夜與忘憂對望一眼，不約而同一起提步往那些人來的方向急行而去。

        待二人見到憨憨時，他已經從時雨門里打聽了一些情況出來，剛走到門口，正好撞見匆忙趕來的幾人。

        忘憂也是直到此時才發現，原來遙暮歸同子衿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他們兩個人身后，此時見事態有變這才趕上前來。

        “發生了什么事？”遙夜向憨憨問道。

        后者摸著自己飽滿的胸脯略緩了緩嬌喘，道：“大人，我正要去找你們呢。”

        “那個，時雨門掌門的閨女……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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