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安慰她道：“鮫人姐姐你別害怕，我們是要救你出來……”

        “不行！不行！”鮫人態度堅決，且竟急得落下了淚來。晶瑩的淚珠在涌出眼眶的瞬間凝結成珠，卻在接觸到海底松軟的泥沙的一瞬間驟然變暗，與先前便已經在那里的那些黑色珍珠一起變成了渾然一體的一片墨色。

        “為什么呀？！難道你想一輩子都待在這籠子里嗎？！”忘憂疑惑不已。

        遙夜卻在囚籠的門鎖上發現了端倪。

        他又走近了些，仔細查看一番后向忘憂道：“這鎖被下了禁制‘不兩立‘’，意為不能同時并存。若有人想要強行破除門鎖，便會讓被禁制桎梏的另一方受到傷害，甚至殞命。但若她安心地呆在這里，那么他們兩個就都是安全的。”

        “？？？那……就是說，這禁制的另一頭是鮫人姐姐十分在乎的人，她并不想為了自己逃跑而去傷害他，所以才會阻止你？”

        遙夜點點頭，然后抬頭望向鮫人，就見她果然像被人說中了心事卻不愿輕易承認般眼神閃躲。

        忘憂也將鮫人的反應看在眼里，心中便暗暗盤算起來。

        先前已經幾次三番地向她表明他們此來并無惡意，可那鮫人卻似乎對他們有很大的敵意，并不承情，即便此刻也依舊在滿臉戒備地提防著他們兩個人會有什么異常舉動。

        忘憂猜想，若繼續好言相勸恐怕也是收效甚微，很有可能還會耽擱到岸上的那些看守醒來，到時事情恐怕也會變得棘手。與其如此，還不如劍走偏鋒。

        于是她拍了拍遙夜的肩膀道：“那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啊，我們要的是她，你就只管破鎖就好了。來，動手吧。”

        她說著話還向后退了一步，好像生怕待會破鎖時的威力會傷到自己。

        遙夜都被整蒙了，一臉難以置信又有點不知所措地回頭看著那人。

        雖然此人行事向來便是如此難以捉摸。

        忘憂肯定地沖他點了點頭，還做了個“請”的手勢。

        遙夜踟躕著，將信將疑地回過身去在掌心蓄起一團冰藍色的仙靈。

        那鮫人忽然就崩潰了，哭著游到了遙夜面前，竟像人一樣將下肢的魚體彎曲著跪了下來，哭求道：“求求你們不要，求求你們了……你們要什么我都可以給，求求你們不要破除這門鎖……求求你們了……”

        眼淚落下來又變成了一串一串的黑珍珠，飄飄悠悠落到鮫人身下。

        遙夜將仙靈湮滅，皺了皺眉道：“那人將你禁錮于此，可是為了這些珍珠？”

        黑珍珠較之白色珍珠更為珍貴稀有，寥寥數顆便價值連城，何況是數量如此壯觀的一大堆。

        鮫人聞言搖了搖頭道：“從未見他動過這些珍珠。”

        她頓了頓，面色突然愈發悲苦：“事實上，他如今甚至都不愿看我一眼……”

        忘憂和遙夜二人俱是一愣。

        看來，她與那人竟是相識。

        既是舊識，又并非為了凡塵界人人夢寐以求的珍珠，那那個人這般所為是為何？

        “他每次來，都直奔深海而去，完事后便匆匆離去，從不曾在我面前停留……”鮫人道，“可能，是怕我會將他碎尸萬段吧……”

        忘憂道：“你認識他？”

        雖然，面對將自己囚禁的混蛋這樣的反應似乎才正常，可忘憂卻莫名覺得這里頭還有其他事兒……

        鮫人冷笑一聲道：“他騙我生子，誆我帶他找到族人所在，又將我們全部關進牢籠，下了這禁制，讓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說，我是認識他，還是不認識？”

        似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心痛地閉上雙眼，喃喃道：“如若可以，我倒寧愿從未認識過這樣一個人……”

        忘憂道：“他是誰？”

        “他叫傅月。”她沉吟片刻，忽又自嘲似的大笑不止道，“是啊！他是誰啊？他是誰啊？！我竟只知他叫傅月，我竟只知他叫傅月！哈哈哈……他是誰啊！他到底為何如此？！到底為何？！傅月！傅月！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哈哈哈……”

        狀如瘋癲。

        難怪她會對人如此戒備，原是受過此等欺瞞。

        忘憂走上前透過籠子的間隙看著那鮫人道：“前輩，實不相瞞，我們此番來找你亦是有事相求。”

        鮫人抬起朦朧淚眼，將信將疑道：“我被囚禁于此數年，身邊亦空無一物，還有什么是值得你們來求的？”

        忽又想起了什么，她往自己的身下看了看，然后又看回忘憂。言下之意，姑娘可是要這些珍珠？

        忘憂搖搖頭道：“不知前輩近幾年間可曾有過九死一生之遭遇？本是必死無疑的重傷，最后卻奇跡般地起死回生？”

        鮫人聞言又是一陣冷笑：“呵呵……當然有，若非如此，怎會讓那賊人假借英雄救美之名趁虛而入……不過，你怎么會知道？！難道你跟他……”

        “不不不，前輩你不要誤會，絕非如此。”忘憂忙擺手搖頭道，“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前輩你是否知道被這禁制所挾的另一方是誰？他在哪兒？我們只有找到他，先將他救出來，才能保證你們兩個都安全。”

        鮫人仍舊心存疑慮，懷疑的目光在忘憂和遙夜二人臉上來回掃視。

        忘憂急道：“鮫人姐姐，若我們真想對你們不利，只管現在強行破除這禁制便可，又何必多此一舉？”

        鮫人至此總算是消除了幾分戒心，轉頭去四處張望尋找著什么東西。片刻后她指著籠子外三四丈遠的地方說道：“勞駕，姑娘去幫我撿一下那個東西。”

        忘憂應了聲“哦”，跑過去將那個東西撿起。可是待她看清了那個東西的模樣，卻忍不住驚異道：“咦？這個東西……”

        鮫人將那個海螺樣的東西拿到手里，迫不及待沖著那東西念了一段聽不懂的話，然后又急切地問道：“錯錯，錯錯你在哪兒？錯錯，是娘親啊錯錯……”邊喊邊又哭了起來。

        忘憂聽她喊得哀切，心中竟也跟著難受起來，她又不想被別人看出異樣，給別人添堵，于是默默低下頭去。

        一只溫暖的大手忽然撫上了自己的肩頭，寬厚有力的手掌還輕輕地捏了捏。她回頭看他，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霧蒙蒙的，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心安。她沖他笑了笑，心頭陰霾掃去不少。

        鮫人見對方毫無反應，便重新念了一段咒語對著那海螺喚道：“思鴻長老……你們在哪？”

        鮫人一聲接一聲不停地喚著。不多時，那邊終于傳來了回音。一個渾厚踏實的聲音既驚又喜道：“族長？！”

        鮫人族長清漣一下子哭了出來，道：“他沒有拿走你們的連音螺，太好了，太好了……”

        “可能他覺得，我們這些人都被關在一起，即使有連音螺也沒什么用，所以只拿走了您的……族長！您還好嗎？您現在在哪？！”

        清漣道：“先別管我了，你們在哪？錯錯呢？他在哪？他還好嗎？”

        連音螺的那頭沉默了片刻，就在清漣等不及要重新說話時，那邊道：“錯錯他沒事。我們都在深海里，就在我們以前的棲息地，海心谷。”

        “海心谷……”清漣無意識地重復一遍。

        忘憂道：“怎么了？這個地方有什么不對嗎？”

        清漣道：“海心谷是我南海萬千生靈命脈所在，據說它的另一頭連接著異世界。若不慎觸動了海心之眼，它便會在頃刻之間將整個南海傾覆吞噬。屆時，整個南海的生靈都將萬劫不復……”她又冷笑了一聲道：“這一點，他倒果真沒有騙我……當日他說，若我膽敢逃離，便會毀了整個南海，我甚至在此前還曾幻想，他不過是在威脅我而已并不至于如此絕情……”

        清漣又開始放聲大笑，盡情嘲笑著天真蠢鈍的自己。

        然而，事實證明，那個人的絕情竟不止于此。

        當忘憂和遙夜二人跟著清漣指使的一條小魚來到海心谷中時，卻發現，那個叫錯錯的小鮫人，那個因為母親被騙才會出生的小鮫人，竟被他的生身父親，那個只知其名為“傅月”的男人，親手釘在了海心之眼的鎮海石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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