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鮫人姐姐，咱有話好說好不好？你先把我們放開……”忘憂扭了扭身子試圖掙脫綁在身上細長卻堅韌無比的海草。

        又抬眼看了看同樣被綁在一邊的遙夜，心中焦急不已。

        “鮫人姐姐，他方才為了封印那三條巨蛟受了重傷，眼下也不知是何情況，你將我們這樣綁起來，萬一他因為傷重不治死了，你們豈不是成了恩將仇報的小人？”

        清漣聞言蹙了蹙眉，然后轉頭看向其他同族。鮫人們上岸之后，魚尾皆化成了同人一樣的兩條腿，此時正聚在一起，聽到忘憂所言之后紛紛點頭。清漣因此確認忘憂所言非虛。但卻仍舊絲毫沒有要將他們放開的意思。

        “你們兩個此來，究竟為何？！”清漣忽然疾言厲色道。

        忘憂心道我都已經說得倦了，但還是無奈地繼續再說一遍：“姐姐你相信我，我們絕不是為了小鮫人而來……”

        “那是為何？！”

        忘憂想若我此時說是為了你身上的一個魂魄而來，此言在不了解情況的她們聽來，便如同是在光明正大地說要殺了她無異，那么自己的“罪”便比說是為了小鮫人而來恐怕輕不了多少。

        所以在還沒摸清楚情況之前，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說出來比較好。

        誰又能想到，傅月如此煞費苦心地將這些鮫人囚禁起來，竟是為了讓他們日夜不休的去“造”小鮫人？！然后，將那些剛剛出生不久的小鮫人全都帶走煉成了魚油……

        難怪，忘憂在見到這些鮫人之初便在奇怪，為何除了錯錯之外，這里竟再沒有一個小鮫人。

        在一個女鮫人哭哭啼啼向清漣講述此等匪夷所思之事時，忘憂只覺震驚又惡心不已。

        怎會有人如此兇殘？

        可讓她更萬萬沒想到的是，鮫人們竟會將她和遙夜同那個殘暴不仁的傅月視作了同一類人。

        她們不知道傅月要用鮫人的魚油來做什么，便以為那是對凡人來說極為有用的東西，忘憂他們此來，一定也是為了這個。于是便在上了一座小島之后將他們五花大綁著帶到了那間傅月用來煉制魚油的工坊里。

        遍地都是小鮫人細小的白骨，甚至連墻上點的燈燒的都是魚油，眾鮫人有所察覺之后，思鴻將其取下小心翼翼送入了海里，又將幾顆夜明珠放了上去。中間地上生鐵鑄造的一口大鍋泛著黑亮黑亮的光澤，屋子里難聞的氣味讓人幾欲作嘔。一進屋，便有幾個女鮫人因受不了刺激哭暈過去。

        忘憂被束住了手腳綁在一根柱子上，遙夜則更是被里三層外三層地綁成了一顆粽子，拴在離她不遠的另一邊。

        迷迷糊糊間，遙夜仿佛聽到忘憂在說著什么，“萬一他傷重不治死了……”，“姐姐你……我們……小鮫人……”，當他猛然意識到自己聽到的這些對話可能是什么情況時，一個激靈便被嚇醒了過來。

        胸口傳來的劇烈的疼痛感，以及全身上下僵硬不得動彈的不適感卻又讓他不得不重新閉起了雙眼，暗暗調息。

        “鮫人姐姐，我拜托你再仔細想想……若我們像傅月一樣也是為了小鮫人而來，在騙得你的信任又找到他們被囚禁的地方之后，只管擄走一對男女鮫人，或者數對便可。你也知道，憑我家夫君的本事這點事根本難不倒他，我們又何必大費周章為了替你救下錯錯，甚至不惜觸動海心之眼，還害得我夫君受傷，至今人事不省……”

        清漣聞言目光中流露出猶疑之色。

        傅月將他們囚禁起來是為了拿剛出生的小鮫人煉制魚油的事，是思鴻在忘憂和遙夜趕往海心之眼的過程中通過連音螺告訴清漣的，回想忘憂說的“此番來找你亦是有事相求”的話，清漣便本能地覺得忘憂說的“事”可能也是指小鮫人，便又將這一信息傳達給了思鴻等鮫人，這也是為什么他們在看到遙夜和忘憂有危險時全都選擇袖手旁觀的原因——前有狼后有虎，可是如果狼和虎先打了起來，管他們是狼咬死了虎，還是虎吃了狼，總歸是在幫他們解決兩個威脅中的一個，何樂不為？

        清漣仔細將忘憂的說法在腦中過了一遍，若按照她說的，確實好像是他們冤枉了好人。可再一想，說不定他們是想在解決掉海心之眼的麻煩之后，再去搶錯錯。畢竟，現成的小鮫人只有他一個，若他們急著用的話，是沒辦法等到鮫人懷胎十二月再生出其他的小鮫人來的。

        因為自己一時之錯，已經害得全族所有人痛不欲生，害得錯錯自出生便要忍受鋼釘刺骨之痛，一切都因她輕信他人之故，同樣的錯誤她不想再犯第二次。

        念至此，清漣強迫自己狠下心腸，她告訴自己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抽出一根用大魚的魚刺打造成的骨劍，抵在了忘憂的脖子上。

        “你若不說，休怪我不客氣！”

        忘憂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劍長什么樣，就覺眼前人影一閃，遙夜竟在倏忽之間掙斷海草束縛，擋在了自己面前，一揮手又將自己身上的海草攔腰斬斷，清漣的骨劍也不知在何時被一指彈飛。

        “清漣族長，趁人之危，反戈相向，好不忠直。”他輕飄飄道。

        清漣面上一陣燥熱，但仍嘴硬道：“我三番五次地試圖問明來意，可你們偏偏吞吞吐吐的不愿說明，若無詭計，何必隱瞞？！”

        “若我說是為了清漣族長身上的魂魄而來，清漣族長可會心甘情愿將魂魄交出來送與我家娘子？”

        清漣聞言又是一驚，半晌無言。

        “我家娘子必然是已經料到了族長會有此反應，若貿然說出此行真正目的，恐怕不僅不會打消清漣族長的疑慮，反而會引起更大的誤會。”他又回頭看向忘憂，并且十分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道，“我尚在昏迷，娘子又如此柔弱，一個人如何敵得過你們的悠悠眾口？所以她才會選擇閉口不言。娘子你說，我猜得對不對？”

        “額……”忘憂被他一口一個“娘子”的叫得心里直發慌。

        方才，她在與清漣談話時之所以會稱呼他為“夫君”，實在也是懶得再費口舌去給她解釋這個能力如此強大的人為什么會帶著她這樣一個廢物在身邊。直接說她是他的娘子，好賴他都得擔著也便說得過去了。

        可誰曾想遙夜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還頻頻借此打趣，但話說到這里忘憂也已經有點騎虎難下，便干笑著道：“呵、呵呵，那個，確實，若我剛才說我們是為了族長姐姐的魂魄而來，你們恐怕會覺得我此言等同于是在說我們是為了取姐姐的性命而來，我怕不是會被姐姐直接就地處決……”

        清漣皺了皺眉，道：“所以，你是說，你們并非是為了取我性命，而只是為了我的魂魄而來？”

        謝天謝地總算是捋清楚了——雖然她仍舊不是很明白這二者之間有什么區別。

        遙夜點點頭，又一臉嚴肅地糾正她道：“準確的說，那并非是你的魂魄。”

        此言一出，清漣連同她身后的一眾鮫人腦子里又再度變回了一團漿糊。清漣有點不耐煩地道：“取我的魂魄，又并非是我的魂魄？你們到底是什么意思？！”

        忘憂一把將遙夜拉到身后，急道：“就是說，其實在三年前，清漣姐姐你被傅月套路差點死了的那次，就已經丟了自己的一縷魂魄，是有另外一位漂亮姐姐的魂魄進入了你的體內，所以清漣姐姐你現在才會全無異樣。”

        忽然被人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清漣面露異色。

        其實，那次意外并非是傅月刻意為之。他當時應該以為自己正在獵殺的不過是一只普通的鮫人，只不過，后來剛剛清醒過來的清漣誤將前來查看獵物的傅月當成了救命恩人，又無意透露出自己是鮫人族長之事，這才讓那賊人起了賊心，哄騙她對他生出情意，誕下錯錯。

        雖然清漣已經極其謹慎，直到錯錯降生才將他帶回海心谷。奈何這賊人隱藏極深，直到踏入海心之眼后才徹底暴露本性，將她的族人們全都一網打盡之后關進了囚籠，自己也被分開關押在另一座囚籠里，與錯錯骨肉分離至今。

        只要一想到這些，清漣就感覺心口處窒息般的疼。

        不過現在什么套路不套路的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回頭看了看躺在女鮫人懷中的錯錯那張煞白卻安靜平和的小臉，心中總算略感欣慰。

        “所以，你們只是要拿走我身上那縷不屬于我的魂魄？”

        忘憂忙不迭點頭道：“嗯嗯……還有，姐姐你放心……”她將雙手放到遙夜身前，隆重介紹道：“這位！是統領幽冥界十方閻君，總管六界無數游魂野鬼的堂堂鬼帝大人！讓他來幫姐姐勾魂，保證！無痛苦，不傷身體，不留后遺癥！當天即可行動自如，三天可上房揭瓦……”

        遙夜將她雙手拉起握進自己掌中，謔笑道：“娘子，謬贊了。”

        忘憂被他繾綣纏綿的語氣激得一愣，而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僵硬地將手抽離。

        娘子。

        他的娘子，應該只有無憂吧。

        從天上到地下，都只有一個的，無憂。

        清漣看到忘憂緩緩低下頭，便斷定她是在害羞，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嫉憤，也不愿意再繼續看他們膩歪，鄙夷地別過頭去道：“不是說要取魂魄嗎？動手吧。”

        遙夜聞言正色道：“還有一事，需與族長言明。鮫人一族，非我所轄范圍，是以我并無族長所失魂魄的下落，自然也無法在取走那縷魂魄之后將族長的魂魄歸還。如此，族長可還愿意讓我動手么？”

        清漣默然片刻后問道：“若無這一縷魂魄，可會讓我的身體有何異樣？”

        遙夜道：“不會，不過會讓你的情緒有所改變。”

        “改變是指？”

        “會失去某一種情緒。不過具體是哪一種，需得見過那縷魂魄之后才知。”

        其他鮫人聞言紛紛露出懷疑的目光。思鴻上前一步附到清漣耳邊道：“族長，謹防有詐……”

        清漣抬手制止他再繼續說下去。

        轉而向遙夜道：“蒙二位相助，我鮫人族才得以脫困，也才不至于葬身蛟口。不管鬼帝大人與夫人所言有詐與否，清漣只望此番二位是取魂魄也好，抑或要命也罷，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兩清。”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二人所圖至多不過自己一條賤命。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全族上下平安遠走，清漣認為這買賣沒有什么不能做。

        眾鮫人仍欲阻止，奈何清漣卻已鐵了心腸，完全不為所動。

        遙夜打開引魂幡默念咒語，俄頃之后，忽然將手伸向清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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