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探監
秦畫晴進得院中,故意放慢腳步,她來到東面書房,輕輕地將耳朵貼近房門,果不其然聽見父親和盧思煥談話的聲音,隱隱約約涉及“楚王”、“魏正則”。
秦畫晴登時心便提到嗓子眼,擰眉聽的更認真了。
“……話說今日李贊又在朝堂上力保魏正則,有好幾個大臣都不再明哲保身,紛紛出來替他訴冤,圣上明日便派劉廷恩去獄中調查,你那邊做好安排沒有?”
“且寬心罷,大牢是刑部郭汜的管轄,劉廷恩早就被他收買,朝野上下,誰敢和鄭大人和楚王作對?”這話是秦良甫說的,他語氣頗有些不以為然。
盧思煥捻須冷哼:“楚王殿下念他才干,有意拉攏,豈料此人同茅坑里的石頭無二,不能為我等所用,留下終究是個禍害,應盡早除去。”
秦良甫“嗯”了一聲,道:“這點我早已想到,待明日劉廷恩離開,郭汜就會給他安個‘畏罪自殺’的名頭。”
“你尚在禁足,皇上就算懷疑此事蹊蹺,也不會懷疑到你身上,倒是魏正則,他應該猜到幕后是你指使。”
秦良甫冷然道:“魏正則肯定會猜到這事跟我有干系,可那又如何?我就要讓他知道得罪鄭大人、得罪我的下場,現世報來得太快,他才會長記性。”
兩人又閑談了一些朝政,盧思煥才準備告辭,秦畫晴心如擂鼓,飛快退回幾步,大聲道:“父親,女兒來給你送點膳食,你趁熱用點兒罷?”
過的片刻,門才“吱呀”一聲打開,秦良甫沉著臉道:“墨竹沒叮囑你么?”
秦畫晴將餐盤放在桌上,親昵的挽著秦良甫胳膊搖了搖,撒嬌道:“父親,你也別管墨竹,是女兒掛念你的身體啊。”說罷,又轉過身朝盧思煥微笑躬身,“盧世伯安好,您也一起用飯罷。”
秦良甫無奈的嘆了口氣,朝盧思煥訕笑:“教女無方,盧大人見笑了。”
盧思煥四十多歲的年紀,眼小聚光,下頜一從黑灰的山羊胡,不由瞇眼笑說:“令嬡如此懂事貼心,我羨慕還來不及。即便我是三五日不吃飯,家中犬子也記不起來我這老父。”
秦良甫心中自然覺得女兒貼心,可他也不會臉皮厚的應下,而是將盧思煥家中三子夸贊一遍。盧思煥沒有留下用膳,告辭后便離開了。
秦畫晴一邊伺候秦良甫用膳,一邊裝作無意的問:“父親和盧大人在聊什么呢?聊了那般久,連吃飯也忘了。”
秦良甫面不改色道:“河西漕運的事,說了你也不懂。”
秦畫晴給他盛了一碗錦翠芙蓉湯,心里愈發苦澀,她又道:“不知為何,女兒總感覺盧大人不像個好人呢?倒和那些野史里奸臣的畫像長相無二……”她小心翼翼的說,“父親還是不要和他交往太頻繁了罷?”
“你一個閨中女子懂什么!”秦良甫喝了口湯,倒是覺得暖胃,語氣也柔和了一些,“人不可貌相,好壞哪是表面看得出的?這種話以后切莫再說了。”
秦畫晴無奈嘆道:“是。”
幾日過去。
千算萬算,秦畫晴沒想到父親已經動手,轉眼魏正則就被關進刑部大牢。
心神恍惚的回到明秀院,秦畫晴仿佛抽干了全身力氣,疲憊的靠在錦榻上。
錦玉也不知她怎么了,伸手幫她輕揉太陽穴,問:“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去找梁大夫來看看?”
“不必。”秦畫晴定了定心神,暗暗告誡自己,不能急,距離靖王登基還有好幾年,她有時間改變。
既然勸誡父親脫離“鄭黨”行不通,還有討好靖王一黨的路子。
明天刑部侍郎郭汜會買通圣上親信大臣劉廷恩,陷害魏正則。她知道魏正則肯定死不成,索性她趁機去幫襯一二,聊勝于無。只是她一個閨閣女子,要怎么才能不暴露的進入把守嚴格的刑部大牢?秦畫晴懊惱自己不是男兒身,也沒有智慧,恨恨的捶了一下桌子,結果卻疼的倒吸一口氣。
“小姐!”錦玉擔心看她手,“你這是做什么?”
秦畫晴搖搖頭,對她肅容道:“錦玉,你是我的心腹,我最信任的丫鬟。現在我要你去幫我打聽一件事,你能否做到萬無一失?”
錦玉何曾見過秦畫晴這般嚴肅的樣子,當即認真的點頭:“不管小姐吩咐什么,錦玉定當萬死不辭。”
“你待會兒裝作去翡翠閣幫我挑幾件首飾,實際上繞道去刑部大牢,想法子問問怎么才能進去探望囚犯。”秦畫晴也知道這法子太過大膽了,要是秦良甫知道她去天牢探視魏正則……可想而知,不僅會連累父親在鄭黨中的地位,也會引起魏正則懷疑,兩邊都不討好。
可眼下時間緊迫,她只有這一個辦法。
錦玉心如擂鼓,她發現越來越看不透主子的想法了。
“小姐……你要去探誰?”
秦畫晴深吸一口氣,“大理寺卿,魏正則。”
錦玉捂住嘴,連她都知道這魏正則是老爺的政敵,不由顫聲道:“小姐,你這是為了什么?萬一老爺知道,奴婢倒是不怕,可小姐你、你……”
“我也不想。”秦畫晴哀聲一嘆,可為了以后魏正則能念點人情,不要把秦家搞太慘,她必須鋌而走險。況且,她也想見見這個傳奇的人到底是什么樣子……
秦畫晴給足了錦玉幾百兩銀票,低聲道:“不要怕花銀子,秦府有的是錢。另外,千萬不要讓人知道你是秦家的丫頭,知道了么?”
錦玉也知事情嚴重,不然那小姐不會這樣做,她這樣必然有她的原因。
她也不再詢問,拿了銀票,趁著暮色,從后門出府去了。
待錦玉走后,秦畫晴才發現自己鼻尖出了一層薄汗,額前細碎的劉海都被汗濕了。她抬袖扇了扇風,心中開始梳理靖王一黨有哪些人。
上輩子她對什么都是懵懵懂懂,對朝政絲毫不上心,而今卻后悔極了。
思來想去,也只記得靖王麾下有幾員邊疆猛將,文臣魏正則、李贊、項啟軒,再細細思索,卻一個都記不起了。她只記得,其中魏正則是最風光的一個,如果要巴結,魏正則是不二人選。
如今他正在落難,或許對于秦畫晴來講,是一個不錯的契機。
秦畫晴忐忑的等待錦玉回來,約莫酉時三刻,錦玉風塵仆仆的回了明秀院。
她朝緊張的秦畫晴露出一個微笑,道:“小姐,這事兒成了。”隨即從懷里掏出一個翡翠閣的錦盒,里面躺著兩支鑲東珠掐絲玉簪,“順路瞧這簪子好看,便給你買回來了。”
秦畫晴接過玉簪,笑道:“很漂亮。”
多虧朝中風氣污濁,徇私受賄似乎習以為常。錦玉隨便前往刑部,找到一名守衛衙役,打發了十多兩銀子,便由他引薦,輕而易舉的疏通典獄長。說魏正則是她親戚,那典獄長收了一百五十兩的銀票,約定明日辰時,可見兩刻鐘。
錦玉還在憤憤不平:“一百五十兩,只有兩刻鐘,黑,真黑!”
秦畫晴扯了扯嘴角,看向窗邊擺放著的淺絳彩山水花瓶里斜插的幾枝海棠。
這花瓶她記得是個小官送給父親的,連帶著還有一大疊銀票。花瓶隔天就出現在她房里,聽說那人也連跳兩階,若說黑,他父親是真黑啊。
區區一百五十兩,又算得什么。
秦畫晴當下便去張氏的院子里,說自己明日一早要去寶光寺參拜。
張氏疑惑道:“去寶光寺干么?母親陪你一起。”
秦畫晴就怕她跟來,搖頭說:“母親你還是不要去了,那路顛簸著呢。而且裕國夫人不是約了你明日賞花嗎?你怎好掃她雅興。”
“你不提我都忘了。”張氏揉了揉眉心,“我推了便是,她也不會在意。”
“那怎么行。”秦畫晴微微一笑,幫她按摩肩膀,“我就去添點香油,想著前些日子落水,參拜一下也尋個心安。”
張氏說不過她,又想著裕國夫人那邊的確不好拒絕,便叮囑她多帶幾個隨從。秦畫晴伺候張氏睡下,才回到屋里,輾轉難眠。
睡在外間的錦玉聽到動靜,柔聲道:“小姐,你且莫要多想,早些睡吧。”
秦畫晴“嗯”了一聲,思緒卻亂如麻。
這么多年,秦良甫在京城、官場建立龐大復雜的關系,屆時靖王肅清,方方面面都會波及到秦家。譬如和張氏交好的裕國夫人,她夫君乃出名的楚王心腹,要怎么做,才能將秦家摘的干干凈凈,秦畫晴真的十分為難。
如此一夜又想了許多,秦畫晴終于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待她醒來,窗外天還沒亮。
錦玉端來水盆,伺候她梳洗干凈,秦畫晴專門挑了一件深色的八幅鴉青裙,頭上挽了個單髻,不施粉黛,不作簪釵,披著青灰色的大罩帽斗篷,遮得嚴嚴實實。
寶光寺還沒有多少香客,空蕩蕩的十分冷清。
秦畫晴說自己要去參拜,恐辱了佛祖,便讓幾個侍從在寺外等候,只攜帶了錦玉。兩人在廟子里轉了一大圈,低著頭從后門雇了輛馬車趕往刑部。
秦畫晴確定沒人瞧見,拉著錦玉直奔大牢。門外看守的衙役正是昨日錦玉行賄的那人,他見得錦玉,咧嘴一笑:“姑娘來的真早。”
錦玉“嗯”了一聲,又掏了一錠銀子塞在他手上,“快帶我們進去。”
衙役當下同另外一名耳語幾句,拿了鑰匙打開大門在前引路,順著長長的階梯而下,秦畫晴不由心緊了幾分,監門內的照壁讓她壓抑的喘不過氣。
通道只有一面,為了防止囚犯逃跑,一入監門就有接連拐四個直角、五道門的甬道,陰暗而散發著霉臭味。順著甬道直行,兩邊是低矮的監房,零星關押著幾個看不清面容的囚犯。
衙役帶著她們往東拐直角彎的內監去,邊走邊解釋:“話說快點,切莫讓我們為難。”
錦玉恭順的答道:“大哥放心,絕不會超過兩刻鐘。”
內監只有三間牢房,衙役飛快的打開其中一扇門,又叮囑了秦畫晴幾句,這才轉身去外面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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