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長談
當(dāng)晚秦畫晴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該不該去尋魏正則。
這樣冒冒失失的過去,實在于理不合。就算魏正則看起來很隨和,她卻控制不住拘謹(jǐn)慎行、小心翼翼,可能是因為知道他以后會飛黃騰達(dá),心下總帶著幾分討好和忌憚。
不去問這件事也沒什么,但秦畫晴到底憂心父親,怕他鑄錯太狠,必須事事操心,以防萬一。
這輩子,自己就是來補簍子的吧。
秦畫晴嘆氣,抱著被子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一早,秦畫晴便向張氏說自己要去鋪子查賬,張氏疑惑道:“你父親才去上朝呢,天還沒亮,這么早去作甚?”
秦畫晴認(rèn)真的說:“就怕天亮店里來了人,做幾單生意帳也不好清算了,一個月就早這么一天,左右閑來無事。”
張氏見她這些日子忙里忙外,前段日子又遭了那樣的事兒,人都瘦了一圈,心疼極了。
她伸手摸了摸秦畫晴的頭發(fā):“不要太累著自己。你啊……好像從落水后,突然就長大了似得。”
秦畫晴心里一緊,面上卻笑意盈盈:“母親難道不喜歡嗎?”
“不管你什么樣兒,母親都喜歡得緊。”
張氏到底沒有懷疑,只叮囑她早些回來。
秦畫晴和錦玉裝模作樣去成衣鋪和糧油店晃了一圈,將一幫護(hù)衛(wèi)留下,悄悄從后門坐上馬車,往城郊駛?cè)ァ?br />
畢竟起太早,秦畫晴有些犯困,她靠在馬車的軟墊上,閉著眼問:“錦玉,確定是魏大人府上么?”
“小姐,你放心,我都打聽好了,魏大人今日休沐。”說到此處,她語氣一頓,“前些日子張……張家新置的宅子也在那邊。”
秦畫晴睜開眼睛,蹙眉道:“可別讓他們發(fā)現(xiàn)了。”
錦玉點頭:“郊區(qū)地廣,所隔甚遠(yuǎn),不用擔(dān)心被熟人碰見。”
秦畫晴“嗯”了一聲,索性不去理會,就算被發(fā)現(xiàn),她也有法子搪塞過去。
馬車轔轔,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到城郊魏府。
秦畫晴挑開車簾,極目眺望,但見茂密綠樹掩映著一座灰墻青瓦的樸素宅子,還沒有秦府一個院子大。
錦玉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焦道:“這天又悶又陰,估摸是要落雨了。”她轉(zhuǎn)過身,說,“小姐,不如我們今日先回去,改日再來拜訪?”
天邊烏云翻滾,聚集在一起越來越低暗,四周樹葉被風(fēng)吹得嘩啦啦響,暴雨將至。
秦畫晴雖想歸家,可今日好不容易撒謊出來,她又不想放棄。更何況當(dāng)今官員十日才一休沐,若要拜訪,又得等十天,倒是麻煩。
思忖再三,她蹙眉道:“我去問問魏府的下人。”
錦玉想說她去便可,但秦畫晴已經(jīng)彎腰下車,徑直來到魏府門前。
大門上朱漆斑駁,扣門的銅環(huán)染上苔痕,秦畫晴心道莫不是走錯了?狐疑的敲了敲門。
連敲三下,也沒人來開。
錦玉皺了皺眉,直接上前“咚咚”拍門,秦畫晴連忙拉住她手腕,搖搖頭:“不能無禮。”
她話音剛落,門卻“吱呀”一聲開了。
一名身穿青布袍、年齡約莫六十上下的老伯,正疑惑的看著她們。
“二位姑娘找誰?”
秦畫晴朝他微微一笑,禮數(shù)周全的問:“老伯,請問魏大人在府上嗎?”
那老伯倒也沒搪塞,直言道:“天不亮就去蓮塘釣魚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釣魚?”秦畫晴一愣,“蓮塘在哪兒?”
老伯隨手指向西南方:“隨著這條小路過去便是。”
秦畫晴朝他道了聲“多謝”。
主仆二人剛走到馬車邊,就聽天邊“轟隆”一聲炸雷,雨說來就來。
霎時驟雨傾盆,墨云虬結(jié),樹葉被雨點砸的叭叭作響。錦玉一手擋著秦畫晴頭發(fā),一手飛快從馬車上取出一柄繪冬月臘梅的油紙傘。
“小姐,這雨太大了,要不我們回去吧?”錦玉和秦畫晴共撐著傘,卻都淋濕了肩膀,一柄傘根本遮不住。
四周仿佛掛著無形的珠簾,迷蒙蒙一片。
秦畫晴擦了把額上滴下的雨水,讓錦玉先上馬車,隨即道:“你在車上等著,我找到魏大人便回。”
錦玉急道:“小姐,不可!”
“你連我的吩咐都不聽了?”已經(jīng)都這一步了,下次再拿什么借口出來?難道遇到一點風(fēng)風(fēng)雨雨就被阻撓嗎?
豆大的雨點砸在油紙傘上,秦畫晴說話聲音很大,錦玉被她訓(xùn)斥,當(dāng)即便不再阻止,而是叮囑秦畫晴小心,有事情便大聲叫她,她一定會趕來。
秦畫晴心一暖,又叮囑車夫照顧好她,這才撐著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往蓮塘去。
雨勢太大,秦畫晴半截裙子都被濡濕,繡鞋上滿是泥濘草葉,可這副臟兮兮的樣子她也顧不得了。
她提著裙子,順著木屑小路走了片刻,繞過一排種著牽牛花的矮墻,跳入眼簾的便是無窮無盡的碧綠荷葉,夾雜著數(shù)朵白白紛紛的蓮花,一股淡淡的荷香夾雜著泥土雨水的味道撲鼻而來。
落雨紛紛,斜打在蓮塘水面上,濺起一層朦朧縹緲白霧。
塘心停著一葉小舟,舟尾坐著人,身披綠蓑,頭戴斗笠,手持釣竿巋然不動,寂寥伶仃,仿佛天地間只他一人而已。
秦畫晴抬手擦拭飄進(jìn)眼中的雨水,將傘往后傾斜,右手?jǐn)n在嘴邊,大聲喊道:“魏大人——”
聲音在暴雨中艱難的傳去,那人釣竿一晃,似乎看見了雨中相侯的她,撐篙駕舟靠岸。
“上船避雨。”
秦畫晴早就被淋得渾身難受,聽見這話,立刻提著裙擺跳上船,小舟輕微晃動,將她嚇了一跳。
但很快手臂就被人扶住。
她羞窘的抬眼,便見魏正則一臉責(zé)備卻無奈的神情。
收傘進(jìn)得船蓬,他才問:“雨這般大,你偷跑過來做甚么?”
秦畫晴不好意思的攪著手指,小聲說道:“來時……不知會下雨。”
魏正則見她裙擺、袖口都被淋濕,雨水順著她耳邊垂下的幾縷發(fā)絲滴滴答答落在腳面,狼狽不掩昭秀。明明是一副乖巧柔順的模樣,卻始終不聽教。
“我上次說的話,你是不是轉(zhuǎn)眼就忘了?”
“沒忘。”
秦畫晴回答的很快,她從衣袖中取出一沓灑金宣紙呈給魏正則看,言語間頗有討好的意味:“魏大人,你罰我抄的《弟子規(guī)》,我已經(jīng)抄好啦。”
魏正則看著那沓被雨水淋濕大半、墨跡渲染成一團(tuán)團(tuán)的東西,啞然失笑。
魏正則取下斗笠蓑衣,同釣竿放在一旁,竹簍里幾尾魚不時彈跳。
他身上著一件茶色圓領(lǐng)窄袖袍衫,衣邊些微濕潤,皮質(zhì)的革帶上依然壓著那塊鏤空墨玉,儒雅溫和。
秦畫晴低著首,目光不敢亂瞟,盯著墨玉半晌,看出那是輔首銜環(huán)的椒圖。
魏正則翻閱了幾張秦畫晴謄抄的《弟子規(guī)》,墨跡暈染,依稀可辨認(rèn)字跡,乃極為工整的簪花小楷。
他倒是沒想到秦畫晴會當(dāng)真,不禁道:“寫得很好。”
秦畫晴這才如釋重負(fù)的抬頭,微微一笑:“多謝魏大人夸獎。”他是大儒張素最得意的門生,張素死后,他教過的七名門生皆受文人墨客推崇,其中最負(fù)盛名的便是魏正則,而自家父親因為風(fēng)評欠佳,那些自詡風(fēng)骨的文人反不愿與他結(jié)交。
秦獲靈提起魏正則便十分崇拜,而今魏正則竟然夸她字寫的好,倘若秦獲靈得知此事,會是一副什么表情?
想到自家弟弟,秦畫晴便忍不住笑。
她倒也沒有忘了正事,看向魏正則,問道:“魏大人,有件事我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問。”
魏正則看她一眼,“你冒雨前來,必然事出有因,說罷。”
秦畫晴被他看穿心思,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她想了想,便說:“這幾天,家父每日心情頗佳,言談間似乎有關(guān)項大人?”
“嗯。”魏正則已然知道她的想法,“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項大人家中有遠(yuǎn)親在朝中任從六品同事舍人,名叫項思德。這人品行爾爾,但脾氣火爆。鄭黨讓幾名小官故意將其惹怒,項思德當(dāng)晚便帶上一群人,將有過節(jié)的官員祖墳通通給挖了,名曰毀壞風(fēng)水。”
秦畫晴不由笑了笑,追問:“那這事被圣上知道了?”
魏正則頷首:“盧思煥上奏,說項思德目無法紀(jì),借項大人官威胡作非為,擾亂朝野風(fēng)氣,請圣上嚴(yán)懲不貸,以儆效尤。恰逢圣上前夜做了一個夢,夢見昭陵失竊,先帝尸骨橫陳,訴苦之音不絕于耳。當(dāng)即鄭海端等人便以此火燒澆油,龍顏震怒,要將項思德等人斬首示眾。然,此罪就算再嚴(yán)重,懲處不過削官為庶民,項大人極力保全,據(jù)理力爭,卻被圣上勒令不許任何人求情,否則同罪。”
秦畫晴脫口而出:“真是昏君!”她隨即反應(yīng)過來,飛快的捂住嘴巴,心虛的看向魏正則。
魏正則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語氣卻十分嚴(yán)肅:“這話不許再說。”
“是。”秦畫晴低頭,“那……那項思德死了嗎?”
“快死了。”魏正則不知想到什么,眸光變換,長長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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