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章 探望
回到府中,張氏一離開,秦獲靈立刻繞到秦畫晴身邊,焦急的問:“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鐘家公子要毀你清譽?咱秦家和他鐘家井水不犯河水,他為什么這么做?”
秦畫晴瞧他一臉懵懂,不由嘆氣:“那鐘少爺是個出名的傻子,他怎么可能害我?還不是有人指使的。”頓了頓,問,“是誰第一個提議要來那么偏僻的地方看百靈鳥?”
“是……永樂侯世子。”秦獲靈當下也回過味兒來了,“他這么做又有什么意義?”
一旁的錦玉插話道:“少爺你有所不知,世子一直覬覦小姐,但小姐對他全無好感。他便想出這陰損主意,如果小姐清譽毀了,京中無人肯娶小姐,他便可以趁虛而入,不管是娶妻還是納妾,他的目的都達到了。”
秦獲靈心中一直還當二人是小時候,這才記起,阿姐已經不小,到了可以許人的年紀。
再細看之下,發現這張和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臉姿色絕佳,想來京中最美的也是阿姐,怪不得那永樂侯世子會用這樣下作的手段……
秦獲靈一陣后怕,又想起一事,說道:“阿姐,你是萬萬不能嫁給薛文斌的,此人人品太差!”
“這是自然。”秦畫晴微微一笑,她上一輩子吃的虧還不夠嗎?怎會又跳進火坑。
“其實……”
秦獲靈撓撓腦袋,欲言又止。
秦畫晴沒好氣的說:“有話快說,這天冷著呢。”
“其實希直兄容貌品行都不錯,阿姐你和他倒也相配,不如……”
秦畫晴拔高音量,板起臉訓斥:“這些事是你該議論的嗎?父親給你的策題你寫完沒有?每天練一篇臺閣體,昨天今天你還沒寫吧?”
“這就回去寫,你可千萬別給爹說!”秦獲靈登時不敢再談,一溜煙跑了。
明秀院中,幾個婆子正在打掃積雪,屋里燒著炭盆,暖烘烘的。
秦畫晴回到屋里,解下厚厚的斗篷搭在屏風上,打了個呵欠,便窩入軟軟的被褥中小憩。
這一覺人也睡乏了,晚膳都是張氏差人送到房中,草草吃了幾口,秦畫晴便隨手從多寶閣抽出一本書翻看。
錦玉貼心的給她端來一杯熱茶,放在雞翅木的小幾上,又點亮了一盞油燈,讓屋里更亮堂。
“小姐,其實少爺的話也沒錯,你總該為自己打算打算。”錦玉將火石收起來,如是說道。
秦畫晴“嗯”了一聲,對于這個話題不想詳談。
錦玉搖搖頭,悄悄退下了。
秦畫晴卻對手中書籍的字一個也看不進去,她發了會兒呆,不知想到什么,翻身坐起,趿拉繡鞋,披著狐裘,抬手推開窗戶。
冷風和著寒月的光輝投過窗欞,一輪冬月泠泠的懸在枯枝間。
秦畫晴從袖中摸出那塊墨玉,反復摩挲玉佩上的椒圖紋路,想起那人,微微失神。
好半晌,她才輕嘆一聲,將墨玉收起,愁眉苦臉的呢喃:“都快一個月了,怎么還沒寄信來?難道是忘了我說過的話?”
“這不可能。”秦畫晴想起他的一言一行,立刻推翻了自己的設想,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公務纏身,沒有時間。”
思及此,她心下也好受了一些。
望著天邊圓月,秦畫晴眨了眨眼,伸出右手,接了一捧月光:“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語畢,自己便不好意思的發出輕笑。
她捂著微微發燙的臉頰,心想:魏大人此時此刻,能否看到滿寄相思的明月呢?
“大人,三更天了,你早些歇下罷。”徐伯替他挑了挑燈芯,望著書案上厚厚一疊的文書,嘆了嘆氣。
炭盆的火早已熄滅,魏正則也沒叫人來燒,屋里冷的厲害。
他披著一件寬大的鶴氅,神情專注,右手執朱筆在紙上用楷書注解,半晌才道:“眼看快翻年了,渭州多水患,到了六七月份,渭河正道語塞,支港橫溢,指不定會怎么樣。”
徐伯微微一怔:“那……大人你作何打算?”
魏正則語氣一頓,道:“看了渭州近年記載,遭澇之因,多是政理無方,或堤堰不修,或溝渠未泄。提前興修水利,代民賦稅,以工代賑,倘若今年澇災來患,倒也不難應對。我現在將折子遞上去,朝廷那邊不知多久才批的下來,早些未雨綢繆,尋個安穩。”
“即便如此,也不急于一時。”徐伯指了指窗外天色,“都三更天了,你又起的早,怎么也得將息點兒身體。還當自己是十幾二十的少年郎嗎?到了我這個年紀,腰酸腿疼就夠你吃一壺。”
魏正則忍不住笑了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才恍然看見月懸中天,亮的驚人。
看來明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魏正則從屜中取出一封官文,遞給徐伯:“明日將此信帶去驛館,寄給鄣縣縣令。”
徐伯忙伸手接過,應諾后便要離開,魏正則不知想到什么,驀然道:“等下,還有一封。”說著從袖中取出信封,火漆封的嚴嚴實實,信封外沒有署名。
他語氣一頓,說:“這封寄往京城,找個靠譜的腳夫,親自遞到她手上。”
徐伯愣了一下,隨即心領神會,笑著接過。
轉眼入了臘月,京中戶戶門前都掛了新油桃符和大紅燈籠,準備迎接新年。
圣軒帝近來愈發癡迷煉丹長生之術,對朝政疏忽,十天半月不上朝。朝中局勢緊張,本以為秦良甫會因此舉步維艱,卻不料他集詹紹奇、丁正等中庸一派,隱有同李贊、鄭海端等人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臘月廿三,張氏帶著秦畫晴同裕國夫人等官家女眷一起前往寶光寺參拜,秦畫晴認認真真在佛前祈求,添了一大筆香油錢。到了夜里,張氏又讓一家人換好禮服祭灶神,忙活半天,一家人才圍著火爐坐下。
秦良甫這些日子老了不少,發間添了幾道銀絲。
他細呷了一口熱米酒,嘆道:“臨近年關,也該去平縣祭祖了。”
平縣離京城不遠,屬于畿縣范圍,來回不到一天。張氏頷首道:“老爺,我都安排好了,正好廿五你不上朝,咱們一家人就過去上柱香。”
秦良甫甚是安慰,拍拍張氏手背:“有你在,這些事也不用我操心。”
秦獲靈和秦畫晴對視一眼,微笑起來。
秦畫晴心下一亮,突然嘆道:“倒是母親,怕有十年沒回過渭州了吧?也不知外祖母進來可安好?”張氏聞言,果然臉色一暗,將筷子放下,嘆然道:“是啊,上次回渭州,還是因為你外祖父病故奔喪。”
“外祖母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也不可能來京城的。想來,對她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呢。”
張氏點點頭:“你那時候才五歲,哪記得什么。”
秦獲靈倒是心直口快,直言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去渭州探望外祖母唄。”
話音甫落,氣氛瞬間有些稠濃。
張氏放下象牙筷,偷眼看向秦良甫,他陰沉著臉,目光冷淡,神色果然不太好。
張氏不禁微微嘆息。
當年秦良甫還沒有功名,張氏家里卻在渭州是名門大戶,族中親戚幾乎所有人都反對他們在一起。
特別是張氏的母親,當初直接指著秦良甫的鼻子罵他家境貧寒,靠考取功名不會混出路子,就是一個騙吃騙喝的軟蛋。不僅如此,還給張氏重新物色富貴家的公子,也是張氏對秦良甫一往情深死活不干,不然如今也不會有秦畫晴與秦獲靈了。
張氏母親還撂了不少狠話,說死都不會認姓秦的女婿。如果張氏執意要跟秦良甫在一起,那便不要留在渭州,秦良甫從今以后也不許踏入張府一步。
即便后來張氏與秦良甫歷經波折在一起了,直到張氏父親病故的那一年,張氏母親對秦良甫也沒有好臉色。
從那時候起,秦良甫便格外討厭張家人,對張橫一直冷冷淡淡也是這個原因。
說起來,秦良甫這個記仇的性子真是倔的要死。如今都過了幾十年了,他還是不肯服軟,哪怕張氏的母親寄信來,讓他們有空一起回渭州,秦良甫也只當沒有看見。
張氏又是個唯夫是從的女人,有時候甚是想念家人,便默默落淚,礙于秦良甫,想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句話,到底是偏向秦良甫多些,這些事情都不敢再談。
秦獲靈說完這句話,就發現一桌人氣氛不太對,頓時噤若寒蟬,朝秦畫晴不停眨巴眼睛,讓她幫幫忙。
秦畫晴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還沒說話,張氏便舀了勺肉汁山藥給秦良甫,溫言道:“老爺,多吃點,養胃。”
秦良甫看她側臉,一如年輕時候溫良謙遜,只是這么多年的相伴多了許多風霜,他心也軟了,埋頭吃了一口,復雜道:“等年三十一過,你便帶獲靈、畫晴去渭州探望岳母罷。”
張氏一愣,眼眶霎時便紅了,哽咽道:“老爺……”
“我就不去了。”秦良甫咳嗽兩聲,“朝中還有要務,脫不開身。”
秦畫晴低著頭,卻是沒有忍住笑意,是為父母的情誼高興,還是為別的事情高興,她自己卻無法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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