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章 渭州
短短幾天,秦畫晴卻覺度日如年。
到不容易捱到初五,秦獲靈卻染了傷寒,咳嗽流涕不停。張氏倒不著急,秦畫晴卻是急壞了,將上次宋太醫開的藥丸一股腦給秦獲靈吃,但他還是不見好,病怏怏的沒什么精神。
秦良甫一瞧,索性讓秦獲靈就在京城陪他,待病好了再去。
初八,張氏便帶著秦畫晴和一眾丫鬟下人,從灞河雇專船順流而下前往渭州。時值隆冬,水路比陸路好走,走走停停六日,便抵達渭州州城渡口,由此乘馬車到鄣縣,不過半日。
然而張氏卻因長時間坐船,身子軟乏,水土不服,別說坐馬車趕路了,就連躺在床上都難受。
秦畫晴連忙在州城尋了處客棧,找來大夫診治,這才安下心。
張氏喝了藥,靠在床榻邊上,有氣無力地道:“按理應當今晚就到鄣縣,只是娘這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上次回渭州還是走的陸路,也不如今次這般難受。”
秦畫晴給她掖了掖被角,道:“母親,你先安心休息。外祖母那邊我叫人傳話了,已到渭州地界,明天趕過去也沒什么。”
“也只有如此了。”張氏拍了拍她手背,說:“你不用守在我榻前,閑來無事,去州城里轉轉吧。明日便是元宵節了,街上應是十分熱鬧。”
“知道了,母親。”秦畫晴笑了笑。
待張氏睡下,秦畫晴也回房補眠,一路舟車勞頓實在沒什么精力。困意襲來,這一覺竟不知睡到什么時辰。
街頭巷尾炮仗聲聲,小孩兒嬉鬧作響。秦畫晴睡也沒睡踏實,從夢中清醒,轉頭看向窗外,夜幕四合繁星點點,桌上一盞油燈發出柔和的光。
她伸了個懶腰,從床上坐起,錦玉便提著食盒推門進屋,見她醒了,笑道:“小姐,方才客棧小二來送晚膳,奴婢看你還在睡,便沒將你叫醒。”隨即從食盒里取出清粥小菜,一一擺開。
“現在什么時辰了?”
“戌時三刻了。”
秦畫晴揉揉肚子,睡了好幾個時辰,的確也餓了,拿起筷子開動。
吃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一事,問:“對了,我讓你打聽的事情你打聽到了么?”
錦玉聞言怔了怔,隨即點頭:“打聽到了,魏大人并未在州城置宅,現今就住在刺史府衙里。方才我從府衙門口路過,想進去找徐伯鳳嬸兒,還沒說幾句話呢,就被門口兇神惡煞的守衛給趕走了。”說到此處,錦玉頗不高興,在京城,還沒哪個下人敢這樣對待秦家的丫頭。
“這樣啊……”秦畫晴咬了咬唇,放下筷子,“我還是親自去看看吧。”
錦玉不可置信的抬頭:“小姐,這都戌時了,你要去刺史府衙?”
秦畫晴也不想,她嘆了口氣:“明日母親休整好了,立刻就要啟程去鄣縣,待也待不到幾日,趁著今日有點兒空閑,能見到魏大人最好,見不到……見不到也就算了罷。”
錦玉想說何必非得去見魏大人呢,可一看秦畫晴那神色,頓時便說不出了。
秦畫晴飛快喝完粥,站起身走到門邊,突然又折返回來,摸了摸臉龐,朝錦玉吩咐:“打點水來,我梳洗一番。”
“……是。”
待錦玉打水歸來,秦畫晴已經換了件寶石綠多褶襦裙,上面是月白暗花短襦,披了件同色的風帽斗篷。她洗了把臉,讓錦玉挽好發髻,便對鏡描眉點唇。
夜里光線暗淡,秦畫晴頗為著急道:“再燃幾支蠟燭,快點。”
錦玉雖然覺得古怪,但也只能照辦。
秦畫晴在眉心貼上紅色桃花花鈿,攬鏡自照,扶了扶發間玉簪,問:“錦玉,你看我還有哪里不妥?”
錦玉瞧了瞧天色,無奈笑道:“小姐,這整個渭州城里就屬你最好看,天仙下凡莫過如是,哪里都妥當。”
秦畫晴聞言,忍不住抿嘴一笑。
大元朝元宵節前后,各州城縣鎮解除宵禁三天,俗稱“放夜”。期間,舉辦大大小小的花燈節,百姓可徹夜游玩至天明,若在京城,還能看到皇宮燃放的煙火。
“街上倒是繁華。”錦玉抬手一指懸掛的花燈,“真好看。”
錦玉掃了一眼,面無表情道:“無甚新意。”
渭州城自然比不得京城,街道上雖也處處掛燈,但樣式老舊,反復不過是荷花燈、白象燈、畫屏燈……見慣京城巍峨燈樓、璀璨燈樹的秦畫晴眼里,著實平常。
即便如此,在放夜的第一天,街上還是游人如織,熙熙攘攘。
秦畫晴一路上都著急趕路,轉過幾條街道,總算來到刺史府衙。府衙便坐落在街道正中,門口擺著兩個威武的石獅子,順應節日,檐下掛了一排嶄新的紅燈籠,在寒風中輕輕晃動。
兩個守衛官差正靠著房門閑聊著什么,錦玉湊近秦畫晴身邊,指著左邊那稍年輕的官差,低聲道:“就是他,方才我去詢問魏大人,他恨不得把我吃了似得,兇神惡煞極了。”
秦畫晴一猶疑,邁開步子:“我去問問。”她拾階而上,即便身形掩藏在寬大的斗篷里,也無法遮住款款身姿。秦畫晴低垂著眼眸,柔聲問:“請問二位大哥,魏大人現在府衙嗎?”
那兩守衛又不是瞎子,對視一眼,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你是干什么的?大人的行蹤豈可告知于你。”
一旁的錦玉氣的瞪眼,秦畫晴卻不惱,微微笑道:“所言極是。小女乃大人同鄉舊識,想來許久未見,此次路過渭州,便探望一二。”
年輕的守衛到底無法對她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惡聲惡氣,態度也緩和許多,解釋道:“那可不巧了,大人不在,你請回罷。”
秦畫晴沒想到自己運氣如此背,她不死心道:“那他去哪兒了?什么時候回來?”
那守衛壓低聲音,道:“姑娘,我瞧你面善就悄悄告訴你吧,今日靖王從上頭過來巡查鄰近幾個鄉縣,魏大人免不得要一路作陪,什么時候回,真不好說。”
秦畫晴仿佛兜頭淋了盆涼水,澆熄了滿心期待。
“你這樣心思的我見多了。”那守衛突然笑了一下,意味不明,“自從大人上任,做媒的來了好幾撥,暗地里來瞧的姑娘家也不少。姑娘,你說說看,你是哪家哪戶的?眼看過年過節,你封個門包,我還能替你美言兩句。”
“什么?”秦畫晴心里“咯噔”一聲,卻不是因為此人向她要門包,而是有人來給魏正則說媒!
守衛只當她不肯給,正準備逐客,就見秦畫晴從荷包取出兩錠銀子,分給兩守衛。
她急問道:“都有哪些人家來說媒?大人他同意了嗎?”
兩守衛沒想到她出手如此闊綽,忙將銀子揣懷里,換上一副笑臉:“姑娘,你想想看,哪個地方的鄉紳官員不關心新來的上司?魏大人還沒赴任,這邊兒所有人都將他年齡幾何、做官幾年、家中幾口人打聽的清清楚楚,得知大人尚未娶妻,都一股腦的將適齡女子塞過來。遠了不說,梁司馬前日還邀大人去他府上作客,說是賞臘梅,其實是想將自己女兒拉出來,讓大人相一相。”
“大人相中了?”
“哪能啊。”守衛擺擺手,“大人壓根兒就沒去赴宴,而是去了陵縣勘查河道。”
秦畫晴還沒來得及高興,那守衛又接了一句:“俗話說近水樓臺先得月,梁司馬那女兒又是咱們渭州城里出名的才女,依我看,大人相中她是遲早的事兒……”
秦畫晴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一個字也聽不進去,道了告辭,匆匆離開。
這些話錦玉也聽見了,一看秦畫晴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禁搖頭嘆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以前還是懷疑秦畫晴的心思,現在卻是鐵板釘釘。
她思考片刻,問道:“小姐,你是否心中不悅?”
秦畫晴看了她一眼,不準備隱瞞,點點頭,苦惱的說:“是。我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我只是想來看一眼魏大人,和他說幾句話而已。可是,可是聽到有人給他做媒,他還遲早還會看上別人,我就不怎么開心了。”
想到魏正則和別的女子站在一起,哪怕只是說兩句話,她便難受的喘不過氣。
錦玉又問:“那,假如有人給李敝言李公子做媒呢?”
秦畫晴不知道她扯李敝言作甚,蹙眉道:“管我什么事?”
“永樂侯世子如果成親了呢?”
“也不管我的事呀。”
“魏大人要成親了呢?”
“……”
秦畫晴答不上來。
立在原地,心底升起一個隱隱約約的結果。
錦玉無奈的看向她,嘆了口氣:“小姐,奴婢和你朝夕相處,你的一舉一動奴婢都看在眼里。有的事情你自己沒有發覺,奴婢卻發覺了。其實……奴婢一直奇怪你對魏大人的態度,從一開始你便有意的討好他,小心翼翼生怕讓他不高興,奴婢實在不懂。”她語氣一頓,“可是奴婢現在明白了,小姐,你是心悅于他罷。”
猛然被人揭穿,秦畫晴臉上火燒火辣。
她下意識想要否認:“不,不是你認為的那樣。我對魏大人好,是因為……因為父親曾經做過對不起他的事,而他對秦家又有恩,我是因為這個才和他交好的。”
找到了借口,秦畫晴立刻松了口氣。
她是為了秦家不走上輩子滿門抄斬的老路,才做出這些舉動。
“是嗎?”
錦玉搖搖頭,“奴婢說句逾越的話,若當真如此,你何必繡那錦緞荷包給他?何必貼身放著他送你的墨玉?何必收到他送你的書信而高興成那樣?何必在這樣惡劣的天氣眼巴巴趕來渭州?”
她一通炮語連珠,秦畫晴愣在當場,無言以對。
是啊,連錦玉都看得明白,她還在自欺欺人。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的目的漸漸有了變化,一開始接近他,是盼著靖王上臺后能靠他保全秦家安危;后來是感激他在秦良甫身陷牢獄時的救扶;再后來……再后來便只是為了多和他見一面,多和他說兩句話,至于之前的目的,竟是忘的差不多了。
秦畫晴不想在談論這個,她側過頭,看向天邊冷冷的圓月,低聲道,“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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