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章 心意
魏正則活了幾十年,如何看不明白秦畫晴的一份心思。
十五歲的秦畫晴如清晨盛開的山茶,帶著晶瑩剔透的露珠,美艷明麗。她這樣的容色和性格,沒有人會不喜歡。魏正則不是石頭,一個溫婉可愛的女子對他傾心相待,他怎可能不動心。
只是他到底不是年輕莽撞的少年郎,有些事可為,有些事便不可為。
且不說他年長秦畫晴太多,便是他父親秦良甫,一直與他關系便是劍拔弩張,雖然上次冒險救了他,兩人關系稍稍緩和,可若讓秦良甫知道,他有意秦家嫡女,保不齊會鬧出什么事,想來便讓人頭疼萬分。
他如今被貶謫在渭州,眼看朝局不穩,無法給她一個安定的生活。
他們之間的障礙顧忌太多太多,她的一份心思,自己注定要辜負了。
魏正則看著秦畫晴在旁燃香,精致的臉上掛著甜蜜的笑意,可這笑容,看在他眼里,莫名心下發澀。
秦畫晴卻沒有留意到這些,她捧著香爐走過來,放在書桌上,笑盈盈道:“這香與我最愛用的胭脂一個味道,以后大人燃起這香,就能想到我呢。”
秦畫晴說出這話臉色也一片緋紅,她覺得自己越發大膽了。
可饒是如此,她還是鼓起勇氣去看魏正則的神色。
但她沒想到魏正則聽到這話中話卻沒有什么反應,執筆在奏折上寫寫停停,專注如常。
秦畫晴繞著手指,又摸不準他的想法了。
她仔細想過,魏大人對自己一直縱容再縱容,似乎她做出什么過分的事情他也不會兇,雖然以前總是責她,可都是溫柔的不像話。如果他對自己無意,為什么會將那塊意義重大的墨玉送給她,為什么一直掛著她送的云紋荷包,為什么會親自進山找她……若他是個老好人,秦畫晴可能就不會這樣胡思亂想,可他并不是。除了這些,她回想以往一樁樁一件件,都表明出他心里對她有好感的。
所以,今夜她才敢仗著這微弱的好感在他面前一次次的越矩。
秦畫晴抬起眼,視線落在魏正則身上。
他穿著普通文士的青衫圓領袍,身姿頎直,執筆的手修長勻稱。那奏疏上的字體是讀書人慣用的臺閣體,可他寫出來,卻別有一番顏筋柳骨的韻味。暖黃的燈光,映著他柔和的臉,更顯清濯儒雅,就連眼角淡淡的細紋都透著一股子溫潤。
秦畫晴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就稀罕他了。
她細細回想,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魏正則上了心,也許是去魏宅找他替父親求情的時候,也許是去牢里探監的時候,也許……也許這輩子重生后,她就再也不能忽略這個人。
秦畫晴知道他日后會權傾朝野,所以一開始就對他不同,明里暗里都帶著諂媚和討好。可逐漸的相處下來,她早就忘了自己一開始為什么接近魏正則,不錯,她是為了秦家,為了自己……可如今,她只像個懷春的少女,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一片心意。
她就這傻傻的站著,腦子里想著許多事,目光凝在魏正則身上不愿意挪開。
半晌,秦畫晴才回過神,覺得自己這樣傻站著不好,于是甜甜一笑,說:“魏大人,我去給你端杯熱茶!”她剛轉過身,卻聽身后的人道:“不必。”
“不礙事的,你肯定渴了呀,我這就去……”
“秦姑娘。”魏正則握緊了筆桿,骨節微微發白,隨即,他抬起頭,直視著秦畫晴的笑靨,“天色不早了,我還有公務在身,這就讓徐伯送你回去。”
秦畫晴看著他嚴肅的臉,張了張嘴,竟忘了如何接話。
她咬牙道:“不要叫我秦姑娘!”
魏正則看著她水蒙蒙的眼,有些不忍心。
秦畫晴攏在袖中的手握緊,再握緊,她咬著唇瓣,一字字道:“魏大人,我……我明天便要回京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來渭州。”
魏正則目光一凝,半晌才答:“你的確該回京了。”
他話說的輕巧,可聽在秦畫晴耳朵里卻不是滋味。秦畫晴知道,魏正則已經將她拒之千里之外,她應該硬氣朝他行禮告辭,不拖泥帶水。可是,她終究硬不起心腸,拿不出骨氣,舍不得面前的人。
“我這次回京,會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你。”
“……我亦無甚好見。”
秦畫晴被他這態度打敗了,她本來應該黯然的,可不知哪里來的脾氣,上前兩步,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狼毫筆,狠狠擲在地上,墨汁四濺。
屋外立著聊天的徐伯和錦玉頓時啞然,互相對視一眼,連忙躡手躡腳的趴在門口偷聽。
房中的氣氛很詭異,秦畫晴站在魏正則跟前,眼眶忍不住紅了,胸口起伏不平。
她忍聲道:“魏大人,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來渭州?”
魏正則避開她火辣的視線,轉身便要去撿拾毛筆,卻在下一瞬間,猝不及防的被秦畫晴抱了個滿懷。
秦畫晴紅著臉,心跳的飛快,可雙手卻將魏正則的腰勒的很緊,像一只怕被拋棄的樹袋熊。
魏正則想說“秦姑娘,放手”,可想起她方才氣鼓鼓的不讓他叫“秦姑娘”,話到嘴邊便生生成了一句低沉的斥責:“畫兒,放手。”
秦畫晴的臉皮子都要燒起來了,但她就是不撒手,聽到他喚她“畫兒”,反而更有恃無恐:“不放。”
什么大家閨秀,什么女子德行,這個時候秦畫晴已經通通忘光了。
“你這樣被人見著了,成何體統!”魏正則只得無奈呵斥,明明他可以掙脫,可雙臂仿佛灌了鉛,無法動彈。
秦畫晴非但不放開,還抱的更緊,將頭靠在他后背,悶聲悶氣的軟了嗓子,柔柔的說:“你這么聰明,怎么會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呢?本來今年母親是不會來渭州的,是我,是我央求的。說句私心的話,我千里迢迢從京城過來,不是為了看望外祖母,而是想見你。”
魏正則喉結上下滾了滾,想讓她不要再說,可心底卻忍不住想聽她繼續。
“我想見你,哪怕才分開幾個月,我都想得不得了。”秦畫晴眨眨了眼,眸子里水光瀲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知不知道,你送給我的墨玉,我一直都帶在身上,想你了便拿出來看看;你寄給我的書信,我看了不下百遍,倒著背也能背出來。我不喜歡看花燈的,但是元宵節那天,你邀我去,我卻是萬分歡喜,那晚是我看過最美的花燈……我摔下山,以為自己要死了,結果你卻來了,你知道我當時有多開心么?這一輩子,怕也找不出比這更開心的事。”
秦畫晴說到這里,她深吸一口氣,定定的說道:“文霄,我喜歡你。”
兩世為人,她都沒有如此怦然心動過。
即便上輩子春心萌動過的李敝言,還是對侯府的薛文斌,都沒有比如今更深刻的喜歡。
她相信,即便自己再一次重生,心底也對魏正則念念不忘。
魏正則聽到她說出那四個字,仿佛胸膛里的一顆心要跳出來,渾身的血液都凝結在了一起。
他自然是高興的,心底幾乎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可內心越波濤洶涌,外表卻越平靜的如一波古井。
魏正則無可奈何的閉了閉眼,硬著心腸,一根根掰開秦畫晴的手指,與她拉開距離。
他不敢看秦畫晴的表情,視線落在旁邊的博古架上,淡淡避過,道:“天色已晚,你早些回去休息。”他看起來那樣漫不經心,可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已經嵌入皮肉。
他明明也很喜歡,可只能去放棄,不是因為沒有結局,而是怕結局太難堪。
秦畫晴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她轉到魏正則跟前,拉過他的手臂,從他袖子里一把扯出自己當初給他包扎的繡帕,舉在他面前,紅著眼大聲質問:“你一直都留著我的繡帕!一直掛著我送你的荷包!你在渭州見到我很是欣喜,你聽到我摔下山不眠不休的找我……你掛念我,擔心我……魏正則!敢說你對我不曾歡喜嗎?”
話音甫落,眼角便滾落豆大的淚珠,身子因為激動也微微顫抖。
魏正則沉著臉,忍住替她擦拭眼淚的沖動,垂下眼簾,低聲否道:“不曾。”
一瞬間,像是渾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這短短兩字,徹底傷透了秦畫晴的心。
這輩子,她要喜歡一個人本就不容易,于是上天安排她遇見了魏正則。可她從來沒想到,喜歡他竟然會這么勞費心神。
她的質問已經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求他喜歡她。
話已至此,秦畫晴也無力改變,她踉蹌的退后兩步,看了眼手中的繡帕,那原本嶄新的帕子,已經被摩挲的起的了毛邊。
他沒有扔,他一直揣著,可他卻還是要拒絕她。
秦畫晴想到回京后定然逃不過父母安排的婚事,這輩子也再難見到他,忍不住淚如雨下。
手中的帕子無法再握緊,飄飄忽忽的落在地上,沒有一絲聲響。
秦畫晴心碎極了,她不再看旁邊的魏正則,轉身推門,落荒而逃。
魏正則如一尊石雕,看著她的背影,一遍一遍的催眠自己,她心死了才是最好的結果。
他在朝中得罪人無數,眼看時局將變,秦畫晴跟著他不會安穩。他這么多年根本不看重兒女私情,可如今心里有了她,便只為她考慮,希望她過的平安,至于她如何恨他怨他都不重要,僅此而已。
魏正則長嘆一口氣,彎腰撿起那繡帕,撣了撣上面的灰塵,仔細疊好,放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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