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章 懷疑
次日一早,沒曾想靖王朱寧應突然駕臨,順道帶來一個不大不小的消息。
因圣軒帝病重,滄州各地又經歷大旱,民不聊生。月初,湖州農民煽動遠近數千人起義造反,群起響應,持鋤頭鐮刀攻打嘉興府城,不敵朝廷備兵,造反頭子率眾潰逃,官軍追至盡殲其眾。同月中旬,南贛又有學子率眾,分別圍攻安遠縣和龍南縣;滄州流民起義,攻泰和縣,大敗官軍,殺死官軍副使、千戶數百人,起義頻發,朝廷震驚。
“賑災不到位,百姓有怨言,而百姓為水君為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此事不平,民心不向,雖然各地備軍都已平亂,但就怕此事屢禁不止!敝鞂帒f到此處,不由嘆了口氣。
縱觀大元朝三代歷史,也沒有哪一年有如今年一般多災多難。
這件事地方官員上報到朝廷快則三五天,慢則一個月,圣軒帝又無心朝政,朝中李贊等人又明顯式微,不敵鄭海端一黨。
魏正則沉聲道:“鄭海端本就不在意民心,流民造反,兵力鎮壓,如此往復只會讓百姓與朝廷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
李敝言皺了皺眉,低聲插話道:“在京城根本沒有聽過這些消息,估計全被鄭海端給壓下來了,就連我祖父也不知道!
此言一出,朱寧應與魏正則眉頭都擰了擰。
李敝言頓時不敢再多說了。
污吏當道,佞臣掌權,君主病重,天災人禍,百姓流離。
而楚王與靖王之間還互相防備,對皇位之爭劍拔弩張,怎么看,都不是一個有利的局勢。
朱寧應嘆道:“本王原計劃是要去徐州的,但半路收到曹瑞的密報,突厥前日派了一隊騎兵擾亂邊關,刺探情形,看樣子,似乎知道大元朝內政不穩,妄圖趁火打劫!边@倒是在魏正則意料之中,他輕輕頷首:“朝中腐朽,估計有官員與蠻夷外壤互通消息,只是朝中兩黨明確,想要揪出此人不太方便!
朱寧應“嗯”了一聲,眸中突然閃過一抹精光:“本王也是如此想的,倘若哪日大權在手,肅清兩黨也就容易了。”他說到此處,看著多年帶兵打仗留下死繭的手指,“魏大人,依你看,是先下手為強,還是黃雀在后?”
魏正則微微一怔,卻沒想到朱寧應竟然坐不住了。
他想到遠在京城的人,也有些坐不住,但一切為了大局,都得從長計議。
思及此,魏正則緩言道:“古往今來,政變成敗不分先后,分的而是穩之一字。急不得,緩不得,且按兵不動。楚王雖然明暗有著不少幫手,可他的幫手都集中在京城朝廷,可王爺你多年來四處征戰,扶植根基,倒有將京城喻為甕中之意了。”
朱寧應聞言忍不住笑了笑:“這倒也是!
吃了兩盞茶,朱寧應又道:“只流民四處作亂造反,這點本王不大放心。”
魏正則道:“百姓過得不好,自然就想推翻現在的局面。只是造反何其不易?時機未到,現在造反那就是找死,且看看各地督軍,雖然費了些力氣,可也沒有一個地方成事兒的。等王爺醒掌天下,再推出懷柔政策,實施變法,百姓過的好,又干嘛要造反?”
說到此處,魏正則語氣一頓:“下官倒覺得這些造反的農兵可以加以利用!
朱寧應一怔:“怎講?”
魏正則道:“百姓造反不過為了溫飽,招安也十分容易,眼下局勢迫在眉睫,各地府兵不好調動,這些農兵倒可以成為王爺的成大事的助力。”他隨即低聲在朱寧應如此這般一說,朱寧應忍不住拍案叫絕。
“這方法妙極!妙極!”
魏正則淡淡一笑。
朱寧應卻越想越可行,他忍不住道:“只不知何時才能成事!
“這天遲早會來!
朱寧應郁悶的搖了搖頭,他最近費心的事情太多了,才三十好幾,頭發根都白了不少。
他突然想起一事,看向魏正則道:“此事暫且放一邊不談,本王順道過來,還有一件事要與魏大人商議。”
魏正則肅容道:“王爺但講無妨!
朱寧應清咳道:“本王這么多年,身邊只有鈺暉一個世子,年方十二,現在跟著幾個小有名氣的先生習四書五經,春秋禮法,但本王旁聽了幾次,總覺得不如意。思來想去,覺得魏大人若能來教習,鈺暉的學業本王也就不必擔憂。”
靖王的兒子朱鈺暉魏正則見過,年紀不大,但卻很懂禮貌,長得白白凈凈,不算聰穎,也不算愚鈍。
也不知今朝的皇室是怎么了,從圣軒帝開始,子嗣凋零,靖王如今三十多歲,也只得靖王妃生了一個世子,其他人均無所出;而楚王膝下雖有三子,卻全是郡主。也難怪當年那愉貴妃假孕小產,惹得圣軒帝怒火沖天。
魏正則笑道:“能授業與小世子,下官榮幸之極!
朱寧應聞言心下安穩,看向一旁端站著的李敝言,儀表堂堂,不禁夸道:“若本王沒有記錯,李公子便是師從魏大人吧?聽說今科名列三甲,當真英雄出少年啊!
李敝言忙躬身作揖:“都是老師教的好!
朱寧應微微一笑:“那便是名師出高徒了!
“王爺過獎!
三人在書房閑聊一會兒,朱寧應還有要事在身,中飯也不留,輕車從簡的要離開渭州,魏正則便親自相送他至渭州城外。
李敝言下午也要回京,東西都打包好了,他閑來無事,便留在魏正則書房里翻閱典籍。
書房里縈繞著淡淡的玉蘭香,這味道讓李敝言總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嗅到過,可他這會兒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手里的《水經注》看完了,他站起身,便將要書籍放回書架,豈料右手衣袖太廣,不小心撫落多寶閣上的一個錦盒,“啪”的一聲,錦盒被摔開,一個略陳舊的鴉青色云紋荷包被摔了出來。
李敝言心道自己毛手毛腳,連忙彎腰去撿錦盒與荷包,可當他拿起那荷包時,突然覺得這綢緞料子有些眼熟。
李敝言神情一愣。
他將荷包拿到光線亮些的地方,仔細看上面的刺繡,那一針一線,緊密極了,而光滑的綢緞也似曾相識,很像……很像他當初悄悄藏起的那方繡帕。
秦畫晴的繡帕。
李敝言這個念頭冒出來,自己都覺得荒謬。
這念頭雖然荒謬,卻一發不可收拾。
他每每去秦府,總是見到秦畫晴拿著個繃子在刺繡,很少有蝴蝶鴛鴦的圖案,多是一些云紋蝙蝠,鴉青、墨黑為底色,看起來大氣又簡潔。天知道他多想讓秦畫晴繡一個荷包送給他,格外在意這些細節,而當初悄悄藏起的繡帕也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所以看著一個綢緞、繡工都相差無幾的荷包,他忍不住想到她。
自己的老師獨身多年,根本沒有聽說過他與那個女子發生過旖旎之事,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李敝言腦子里一團亂麻。
老師怎么會有秦畫晴的荷包?這荷包怎么可能出現在天遠地遠的渭州?而且還被他老師珍藏著?要知道,在大元朝女子送男子荷包可是有特別的含義的……
李敝言拿著荷包的手,微微顫抖,他將荷包錦盒放回原有的地方,一顆心卻忍不住跳的飛快。
到底是不是秦畫晴的東西?或許是他想多了?
魏正則還有一會兒才歸來,書房里靜悄悄的。
李敝言轉身,第一次背叛了自己的君子作風。他鬼使神差的開始翻看多寶閣上的東西,翻了一會兒沒翻到什么,又轉身去翻看角落瓷缸里的畫軸,他飛快的展開畫軸,卻見里面除了畫著山水魚蟲,還有女子的畫像。只是女子的身形樣貌都很模糊,李敝言辨別不出來。
這已經很可疑了。
李敝言回想,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看到過魏正則畫女子、仕女圖一類的,如今卻有好幾幅或坐或立的女子圖,還有一幅是在灞河畔的送別圖,女子長亭折柳,即便面容模糊,那深切真情的眼神也隔著冰冷的紙張炙熱的傳遞出來。
不管是不是秦畫晴,他可以確定的是,自己的老師如今心中有了喜歡的女子。
或許,是他在渭州認識的吧……
李敝言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他頹然的坐在書桌旁的椅子上,目光忽然落到書桌下的抽屜上。
愣了半刻,他上前,抬手拉開抽屜,乃是滿滿一抽屜的奏折,然而李敝言還是眼尖的發現奏折下壓著一沓書信。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緊張,心臟咚咚跳動,仿佛自己都能夠數得清楚跳動的規律。
李敝言看了眼窗外,隨即從奏折下取出那一疊書信,但見信封上一行娟秀的楷書,上寫“文霄親啟”。
“文霄親啟……”
李敝言想都不用想,著一定是老師愛慕的女子寫來的書信。
他深吸一口氣,從信封里飛快的取出信紙,正要抖開查閱,就聽書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徐伯在門外喊:“大人,你回來了!
李敝言心頭“咯噔”一聲,神色陡然一緊,飛快的將那一踏信塞到奏折底下,手忙腳亂的將抽屜弄平整,剛將抽屜推回去,就聽房門被“吱呀”一聲的推開,魏正則邁步進屋,身后跟著他的隨侍趙霖。
李敝言臉色煞白,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老師,你送靖王回來了。”
魏正則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隨即又道:“下午我衙門里還有事,就不送你了,趙霖會幫你打點好一切。”
李敝言干笑彎腰:“多謝老師!
他彎腰的時候,順便打量魏正則腰間,那里果然懸掛著一枚與青衫相得益彰的素雅荷包,與那云紋荷包都是出自同一人的繡工。
李敝言脫口就道:“老師,你這荷包真別致,不知京里有沒有賣!
他說完,才自覺失言,頓時臉頰略紅。
魏正則低頭撫了撫荷包上的流蘇,眸光微閃,隨即看向李敝言,笑意加深,道:“此乃你師娘親手做的,別的地方都買不到。你若喜歡,回頭我讓她給你做一個。”
說罷,他順手拉開抽屜,掃了一眼。
“老師竟然……娶妻了?”李敝言有些啞然。
魏正則將抽屜合上,抬眼看著他,目光深邃:“現在還未三媒九聘,但這輩子除了她也不會有別人嫁給為師。屆時老師娶親,你與你祖父可一定要來!
李敝言不知為何有種被他看穿的感覺,聲音因為心虛,越來越低:“老師放心,我與祖父定然會來!闭f到此,他語氣一頓,“師娘是渭州人士嗎?”
魏正則想了想,摩挲著拇指上的古玉扳指,思忖道:“算是!
李敝言一聽,立刻放下心來。
看樣子絕不是秦畫晴了,她可是京城人士,與渭州無甚關系的。
(https://www.dzxsw.cc/book/40195544/3636598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